翌日上朝時,司書甚至都能感受到同僚們異樣的眸光。勉強壓下心中的不適,司書冷著臉上完了朝。誰知正想離開時,卻有女官將她喚走。


    那是女帝身邊的女官。還未完全走完的朝臣們,頓時倒抽一口冷氣。她們知曉,女帝此番,多半是為了司家後宅之事。畢竟因著前段時間女帝對蘇狀元的聖眷,大家麵上不願觸怒司書,未曾當朝職責她家風不正,但背地裏,遞給女帝的折子,早已不知凡幾了。


    “多半這婚事……就看陛下保不保司家了。”有人搖搖頭,小聲歎道。娶夫娶賢,夫賢妻禍少啊!瞧瞧,那鎮國將軍養出這般兒子,今日不直接沒來上朝麽。


    司書隨著女官來到了勤政殿,看著換上常服的女帝,她的心跳越發劇烈,行了一禮後也未曾起身,期盼著消除女帝怒火。外人都道那蘇狀元沾了司家的光,唯獨司書知曉,女帝對蘇狀元有多寵愛,算起來,是她們司家沾了光。


    女帝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如此拘束,司愛卿。”


    話雖如此,女帝卻不曾開口喚她起身。司書便依舊一動不動,背後早已冒出冷汗。


    女帝歎息一聲,平靜地丟下一句話:“司愛卿,聽聞二公子去蘭音寺住了三年?你的兒子像你,頗有慧根,高僧必定舍不得,要麽他便再去蘭音寺待上三年吧。”


    司書猛地抬起了頭,臉上又驚又怒:“陛下?!”


    女帝笑了笑,話中卻是毫不留情的指責:“司愛卿,你治家不嚴,蒙蔽皇城上下,這件事,你又豈能逃脫得了責任?未曾讓墨墨直接喪夫,已經是我留情了!”


    司書哆嗦著唇瓣,這一刻,她如墜冰窟。她以為,即便女帝不欲讓蘇墨墨與司顏成親,最多隻會退婚罷了。


    孰料,女帝竟直接讓顏兒去蘭音寺再守三年!顏兒已經18了,再過3年便是21,加上聲名狼藉的父親,他又如何再嫁的出去!


    而這一切,不過是女帝為了不讓蘇墨墨背上一個“退婚”的薄情寡義名聲罷了!


    顫顫巍巍地爬下身,司書緩緩道:“臣……遵旨。”


    女帝卻並未如此輕易地放過她。她險些給自己的小七指了一個歹毒的正君,此刻便對司書格外憤怒。淡淡道:“司愛卿,瞧你臉上的汗,身子不適,告假一月便是,順便將你的後院清理幹淨點。”


    司書不知曉自己是如何離開得皇宮,她神情恍惚,以往習慣的馬車,此刻竟隻覺頭暈目眩。昨日聽聞傳言,起初她還難以置信,但真相攤在眼前時,司書也有瞬間的不知所措。


    對於那個原以為私奔了、如今下落不明的原配之子,司書沒有太多印象,她也無暇他顧。多年的感情加上謀算,她隻想保下司府,保下即將出嫁的兒子。隻是司書沒想到,陛下竟會如此無情,竟直接便給司家判了死刑!


    但她又能如何?皇權至上,身為人臣,她也無計可施。


    回到府內,麵對著急迎上來的枕邊人,以往溫和的司書卻隻是平靜地吩咐道:“收拾東西,送二公子去蘭音寺。”


    “妻主,那婚、婚約呢?”


    掃了眼震驚的葛正君,司書冷冷地補充道:“正君隨同前往,為嵐朝祈福。”


    事情既已到了如此地步,她唯一的女兒,便不能再讓這個人教壞了。


    ……


    很快,司家二公子身子不適,被蘭音寺高僧看中,去蘭音寺靜養的消息便傳了出來。而陛下也重新頒布了聖旨,自是解除了蘇狀元和那司顏公子的婚約。雖則聖旨上的話說得冠冕堂皇,但明眼人都知曉這是怎麽一回事。


    很顯然,時間鬧大了,司家已經被陛下厭惡。果不其然,隨後,禮部尚書因治家不嚴,連降三級,那鎮國將軍也降了一級,被派往了邊疆。


    一夕間,那曾經權勢滔天的司家和葛家,竟就這麽分崩離析。帝王一怒,伏屍萬裏,整個嵐朝都有些戰戰兢兢起來。


    也是因此,幾日後,容王世女府的後院著火,清櫟公子屍骨無存一事,竟也未曾引起太大的關注。更是無人知曉,那蘇家,多了一個主動上門的小廝。


    看著眼前穿著粗布、卻仍舊遮掩不住那張絕色容貌的男子,蘇墨墨無語半晌,看了眼一旁為難的管家,便隨意道:“便讓他替我打掃院子吧。”


    管家鬆了口氣,雖則奇怪為何前一日那衣衫不整、疑似和主子有一腿的公子,今日竟打扮成這副模樣,但終究甩掉了這燙手山芋,她也鬆了口氣。感歎道,果然,能獲得主子親眼的男子,必定玩得花。


    蘇墨墨的生活一如往昔,而僅此一事,明眼人卻也越發看出了她在女帝心中的超然地位。太女、世女多次朝著她拋出橄欖枝,俱被蘇墨墨拒絕。


    在翰林院中,女帝無意中知曉了她的字是子墨,知曉她便是子墨先生,越發驚喜,竟連日將她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沒錯,暗衛已經自西府城回來了。根據一些線索,女帝幾乎確定,眼前的女子,便是自己的七女兒。看著在自己身邊學習,聰慧淡然的女子,她心中那個隱隱的念頭越發清晰起來。


    小七,好像比斯蘿更適合當嵐朝的女帝。


    身為女帝的侍從,思茗常伴其左右,自然察覺了不妥。心情慌亂下,他對付蘇斯霓時便露了馬腳,被她查出了一些未清理幹淨的動靜。一切蛛絲馬跡,都隱隱指向了皇宮。


    而邊疆草原上,容瀾雖登基為帝,卻尚未穩固。他急著朝嵐朝趕時,卻遇到自己幾個兄弟殘餘的勢力,心急之下、加上舊傷未愈,便被成功暗算。修養了幾日後,他總算重新啟程,眼看便要到達皇城了。


    而西府城,穆家父子不曾知曉蘇墨墨的賜婚、以及解除婚約。在明大人的幫助下,兩人跟隨車隊前往了皇城。而無人察覺時,明笠卻在姐姐的幫助下溜出門,隨後在穆家父子離開當日出現,穆岩當他是自己的朋友,聽聞明笠想去皇城尋找親戚,便也欣然應允。雖則賀正君察覺不妥,但他柔弱慣了,對明笠也頗有好感,竟也應了下來。


    一切都山雨欲來。


    第220章


    知曉罪魁禍首在皇城後,蘇斯霓毫不猶豫地將此事告知了容王。雖則容王忠心耿耿,但蘇斯霓畢竟是她的繼承人。找了個時間,容王還是去了一趟皇宮,將此事告知了女帝。


    容王性子直率,直言道:“陛下,斯霓昨日與我說,前些日子有人暗殺她,三年前也是。她查了許久,線索指向皇宮。斯霓這些天擔驚受怕,宿夜難眠,我看了她胳膊上的舊傷,也實在擔心,還請陛下做主。”


    女帝擰起眉。刺殺?宮中有誰會這般囂張?


    對於自己妹妹的話,她還是深信不疑的。容王素來忠誠,對她這個皇姐更是,自然不會無的放矢。思考一番,她安慰道:“皇妹,朕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你和斯霓放心便是。”


    等到容王離開後,女帝沉著臉,喚來了暗衛。“去查,宮中究竟有誰手伸得這般長。”


    去年也是如此,對方明目張膽地來宮中行刺,可惜最終俱是咬舌自盡,斷了線索。再久遠點,便是15年前的小七失蹤之事。何時,她的皇宮竟像個篩子一般了?!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女帝恨恨道:“不得泄露行蹤,務必要查到是誰!”


    “朕倒要看看,這宮內的毒蛇,究竟藏在何處!”


    ……


    初春的天格外澄澈。皇城外,一個穿著玄色衣衫、發髻有些淩亂的女子騎著馬,緩緩駛近。她身量頗高,五官帶著一種硬朗的俊美,格外灑脫。出示文書後,女子順利進入皇城。隨後,她來到了一個宅院。正是蘇墨墨曾經居住了半年之地。


    敲門後,小廝前來開門,驚訝道:“主子?!”隨後,她轉身跑進院子,大喊著:“主子回來了!”


    這所宅院的小廝都是容瀾救助的孤兒,她給她們提供了安生之地,小廝們雖不知曉主子的底細,卻仍心懷感激。聽聞主子回來,俱是無比激動。


    容瀾甚至不曾梳洗一番便來到了書房。隨即看向月竹,沉聲道:“子墨訂婚了?”


    月竹是唯一知曉容瀾身份的人,這座宅院內,隻有二人是律國人。聽出主子話中的隱怒,月竹猛地半跪下來,恭敬道:“主子,蘇修撰的婚約已經解除了。”


    握著茶杯的手一頓,容瀾緩緩道:“解除了?”


    月竹便將司家的事一五一十地匯報給了容瀾。聽完後,不知不覺,容瀾的麵容鬆動了幾分。


    “給蘇府遞上拜帖。”他淡聲道。月竹應聲退下,心中卻有些斟酌。


    不久前,她聽說了主子繼位一事。現在正是收攏人心、整頓朝堂的關鍵時機,主子何不待在邊疆呢?千裏迢迢來了嵐朝,竟隻是為了見蘇小姐一麵……


    一個念頭出現在月竹腦海,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氣。莫非主子,真的對蘇小姐有意?!主子的愛慕,甚至極有可能比她猜測的還要重。


    但蘇小姐已經不是曾經那個白身了,身為朝廷官員,她絕不可能隨主子前往別國。


    更何況月竹也得承認,這嵐朝,對女子實在太過友好。便是她,也是不願意回到律國的。在律國,女子出門需要蒙著麵紗,限製頗多,時常會有人指指點點,相較之下,在嵐朝,女子擁有足夠的穿衣、言論自由,沒人置喙。更不會像律國一般,要求女子以瘦為美、溫言軟語。


    蘇小姐擁有那般才學,月竹僅和她相處半年,便折服於她的魅力。倘若蘇小姐嫁於主子,即便是律國尊貴的王後之位,也會徹底遮掩她的光芒。


    那般驚才絕豔的女子,不是花盆裏的嬌花,她是修竹,無懼風雨。


    至於主子嫁到嵐朝來?月竹搖了搖頭,否決了這個念頭。


    怎麽可能呢?主子又不像嵐朝男子一般能夠生育,再者主子乃一國之主,如何能夠來到敵國,當一個六品朝臣的侍君,終日禁錮在後院?


    蘇小姐需要一片廣袤的土地,主子何嚐不是。且月竹跟隨主子多年,知曉他的誌向。律國的百姓,同樣等待著他們的王來拯救。


    歎息一聲,也隻能感歎這兩人有緣無分了。


    ……


    對於自己重新恢複自由身這件事,蘇墨墨的感觸有些複雜。畢竟當初她已和司顏談妥,他完全就是最佳的擋箭牌。因此,聽見傳聞時,她並未生出過退婚的心思。畢竟在她看來,司顏隻是合作對象而已,再者那是他的家庭、他的父親,她這個合作者還能幹涉不成?


    司顏願意當那擋箭牌,她自然也會給予他尊重。倘若司顏無法妥善處理這件事,她也隻會覺得這個合作者有些差勁罷了。


    結果倒好,她這個正牌“妻主”還不曾開口呢,就這麽被動退婚了,還失去一個通情達理的擋箭牌。


    雖則暫時這件事對她不痛不癢,但時日一久,萬一女帝再給她賜婚呢?屆時對方恐怕就沒有司顏那般好說話了。少不得就得哭哭啼啼,或者整日裏來她眼前晃悠。


    其實很難形容蘇墨墨的心情。對於家裏多出一個人,她是不排斥的——比如院子裏灑掃的小廝清櫟。


    但對於感情一事,她則有點怕麻煩的心態,總覺得女尊世界娶了男子,就得負責。從前她本身實力不夠強時,或許還會刻意利用他人往上爬——她早就明白自己不是什麽好人。而現在,她成了這個“掌權者”,男子在她眼中,也成了挑揀之物,除了情緒價值,於她而言,一無是處。


    但就算是情緒價值,她目前也是不缺的。


    整日裏和女帝探討策論朝政,關心嵐朝百姓,思考新的學說。蘇墨墨的時間滿滿當當,她完全沒有那些風花雪月的心思。經曆了這麽多個世界,倘若她選擇戀愛,那便是順心而為。抑或對方身上的閃光點吸引了她,可以提供一定的價值。


    當然,如同司顏這種甘當擋箭牌的,或者互相利用的合作者,蘇墨墨也不會吝嗇於後院的一個位置。比如那清櫟,她知曉他愛慕於她。但那又如何,他老老實實地待在灑掃小廝的位置上,她偶爾路過時還會覺得賞心悅目。


    反正本質而言,她未曾與他們發展出感情關係。說到底,她不過為那些可憐的男子提供了一個庇護之處罷了。


    歎息一聲,蘇墨墨本想去送一送司顏,但第二天時她才知曉,對方竟然半夜裏就被司大人送走了。門口的小廝看見她,眼睛先是一亮,隨後也黯淡了下來。他遞給了她一個香囊。“蘇大人,這是公子喚我贈與你的。”


    拍了拍腦袋,小廝又快速跑到耳房,拿出了一個畫卷。“還有這個。”


    頓了一秒,蘇墨墨才接過了這些東西。回到蘇府書房,她率先拆開了香囊。裏麵是一張香紙,上麵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一行小詩。


    隨意掃了一眼,蘇墨墨便知曉,這詩隱晦地表明了男子的愛慕之意。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香囊做工精致,麵上繡著一簇青竹,即便圖案流暢,但收線時卻略顯倉促。很顯然,這香囊並不是繡爹統一繡的。


    撫摸著竹葉上的一點痕跡,蘇墨墨仿若看見深夜裏一個專心刺繡的男子。燭火如豆,那骨節分明的手便捏著一根繡花針,蒼白的手背上,青筋淺淺浮現。針下,緩緩勾勒出一簇青竹。


    不知是否是失誤,青竹下方,有著一個綠色的小點。看著,倒像是一株小草一般。


    將香囊放置一旁,蘇墨墨又緩緩拆開一旁的畫卷。漸漸的,一叢花映入眼簾。


    很熟悉。


    首先畫風熟悉,思考片刻後,她很快想起三年前,初來府城時,書齋老板朝著她和陸敏炫耀的那“撿漏”來的顏瀾公子早期畫作。看了眼角落的印章,竟真的是顏瀾公子,這倒是讓蘇墨墨有些驚訝,沒想到兩人都有馬甲。


    圖案也很熟悉。正是三年前,蘇墨墨繪成、米大人贈給女帝的畫作之一。當時她畫的是嵐朝最普通的一種五瓣小花,著重刻畫的是花兒的頑強不屈,而現在,司顏在原花的基礎上,又添了一顆小草,就依偎在花兒旁邊。


    明明隻是一花一草,偏偏其中的纏綿悱惻,任誰也看得出來。


    加上那詩、香囊,司顏的意思很明顯了。


    扶了扶額,蘇墨墨有些語塞。她不是才和對方見一麵麽?怎麽就……


    “主子,有人送來拜帖。”就在這時,一道溫柔的男聲響起。抬頭一看,穿著灰衫的清櫟正溫順地跪在地上。


    在蘇府呆久了,加上管家默認他與蘇墨墨之間的關係,便隻讓清櫟負責灑掃主院,偶爾也會幫忙通傳一二。


    “起來吧。”蘇墨墨放下手中的畫卷,看向清櫟,“以後不必朝我下跪。”


    清櫟卻隻垂著眸,安靜地站起身,一舉一動都帶著風情。隨即他走到書桌旁,將拜帖雙手遞上。“主子。”


    隻是不經意間抬眸時,清櫟卻看見了桌上的畫卷。哪怕他不學無術,也看得出這畫卷上的愛慕之意,登時,心就沉了下去。隻是很快,他再度收斂起自己的情緒,隻是那個溫順乖巧的小廝了。


    “藍姐?”蘇墨墨喃喃道,倒是有些喜悅。沒想到藍姐竟然回皇城了。


    一時間,她那因著畫卷有些被觸動的心,登時又回歸正常。比起纏纏綿綿的男子,和誌同道合的好姐姐一起,明顯更加愉悅。


    恰好明日休沐,她也要好好準備一番了。屆時,二人再度溫一壺酒暢談,豈不快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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