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公是曾立下赫赫戰功的功臣,第二日宮裏便對他的後事有了恩旨,追封寧王,諡號忠武, 賜葬皇陵東側, 禦製神道碑文,肖像功臣廟——死後的哀榮達到了一個臣子的最高榮耀。


    隨恩旨而來的還有皇帝讓人送來的祭儀,黃內侍宣完旨, 祭拜完宋國公之後,拿著帕子往沒有眼淚的眼睛上擦了擦, 對孟季廷道:“大人請節哀!”


    孟貴妃受製於宮規不能親自到場祭拜, 亦指派了身邊的李內侍前往娘家代其給宋國公磕頭。


    李內侍磕完頭後,卻是真心的流了幾滴眼淚, 對孟季廷道:“……娘娘昨日聽聞國公爺過世的噩耗後, 傷心得差點暈倒, 對著國公府的方向一直磕頭, 直說‘女兒不孝’, 宮人們好不容易才勸住了娘娘, 讓她別傷心。可即使如此,娘娘從昨日起也是滴水未進。”


    孟季廷道:“生死有命,我父親走得算是安詳。內人代我勸娘娘自己保重身體。”


    李內侍對著孟季廷行了一禮,這才帶著人回宮複命。


    停靈期間,各府要上門辭靈追悼,子孫要披麻戴孝,跪在棺柩前守靈,其中包括孟承雍和孟承暉兩個還沒椅子高的孫子。


    青槿挺著六七個月的肚子,雖然不用在靈前守靈,但是宋國公去世的前三天,她和其他人一樣不得進食,一天下來就已經受不了,餓得前胸貼後背。再加上宋國公夫人如今正傷心,沒精力管著孟承雍,她還得分出心來照顧孟承雍。


    宋國公剛去世時她跟別人一樣傷心,而現在她隻想宋國公趕緊下葬,她想吃東西。


    孟承雍和孟承暉兩個年紀都小,根本還沒明白“死亡”是什麽,在靈堂前根本跪不住,不一會就想站起來出去玩,孟季廷隻得讓人不斷的耐心的安撫他們、哄著他們。


    到了晚上,青槿看著坐在榻上,又喊餓又喊腿疼的孟承雍,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墨玉端了加了糖的水來給他們衝擊,青槿喂著孟承雍喝下去之後,才算是安撫住了他。青槿哄完兒子之後,扶著肚子靠在榻上,也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餓得額頭直冒冷汗,直到墨玉趕忙喂她喝完了糖水,才讓她好受一些。


    青槿好不容易哄睡了孟承雍之後,卷起他的褲腳看了看,小小的一條腿,隻見膝蓋上一篇黑紫。青槿一邊心疼一邊用藥膏給他揉腿,再一邊在心裏大罵那個發明這種不人道的守孝方式的人。


    孟季廷對青槿道:“我等一下讓白大夫進來,讓雍兒明天裝個病,之後他就不用去了。”


    青槿有些忐忑的問道:“這樣會不會不好?”


    大燕曆朝曆代的皇帝都愛標榜以孝治天下,她就怕這樣別人會抓國公府的把柄。


    孟季廷道:“沒有什麽不好的,孝在心中不在表麵,雍兒才多大,那裏扛得住。”


    青槿也覺得讓孩子這樣連著二十天,每天跪上幾個時辰會扛不住。加上為了保存宋國公的屍身,靈堂裏麵放滿了冰塊和防腐的藥材,青槿隻在靈堂外經過都覺得裏麵又冷又難聞。


    孟季廷走到她旁邊也去觀察孩子的膝蓋,一邊繼續說道:“我叮囑了胡氏,讓暉兒也不必去了。”


    他接了青槿手裏的藥膏,然後親自挑了藥膏給孟承雍揉膝蓋。孟承雍被痛醒了,眼淚吧嗒吧嗒的,看起來特別可憐,看著父親道:“爹爹,痛痛。”


    孟季廷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哄著他道:“雍兒是小男子漢,不怕痛的,是不是?”


    孟承雍最喜歡別人誇他,一聽覺得很對,為了表示他真的是個小男子漢,忍著眼淚,抬起頭來對孟季廷表示:“爹爹,不痛痛了。”


    孟季廷對他笑了笑,誇讚般的輕輕捏了捏他的鼻子。


    青槿又對孟季廷道:“爺的膝蓋也讓人用藥揉一揉吧。”,他今天跪得比他們還久,膝蓋隻怕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孟季廷道:“我是練武之人,跪幾個時辰還傷不到我。”


    孟季廷在青槿這裏歇了一小會,便又要回到前頭去守靈,晚上青槿帶著孟承雍睡。


    孟承雍今天大約是真的累了,一沾床就四腳擺成大字呼呼大睡。青槿給他調整了姿勢,睡在他旁邊輕輕的拍著他。


    過了一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膝蓋上的傷,孟承雍將眉頭皺成一團,囈語出聲:“祖母,呼呼。”


    青槿心裏有些微微的失落,孩子受傷難受時,第一個想到的並不是她。


    她重新坐起來,怕燈太亮會影響他睡覺,也不讓人掌燈,就這樣把他的一雙腿放到自己的膝蓋上,彎腰低頭幫他吹著。過了一會,孟承雍的眉頭才慢慢舒展快。


    雖是裝病,但做戲也要做全套,然後第二天,孟承雍便喝起了藥——下火湯。


    宋國公停靈滿三七之數之後,由孟季廷和孟二爺親自扶靈到孟家的祖墳安葬,這喪事才算是辦完畢。


    喪事之後,孟季廷承爵的旨意也下來了,成了新一任的宋國公,而朝中就孟季廷該回家守製還是奪情起複吵了起來。


    父喪按理該丁憂三年,但規則之外也有變通,比如皇帝一般也會對身邊的重臣奪情起複。


    朝中有大臣提出:“孟尚書乃國之柱石,安邦之臣,應當奪情起複。”


    但也有與孟家不和的人表示:“百善孝為先,子為父守製乃是孝義。孟大人身為朝中重臣,更應當為天下人做表率。何況如今國泰民安,難道這朝堂離了孟尚書還轉不起來了?”


    朝中吵來吵去吵了幾天,最終皇帝一錘定音:“本朝以孝治天下,孟愛卿雖是國之棟梁,若因朝堂瑣事便奪其情,使其不能盡孝義,終非仁君所為。”


    於是皇帝表示,為了顧全孟愛卿的孝心,兵部的事情就暫時交給兩位侍郎吧,並拍著孟季廷的肩膀表示,讓他安心在家守孝,朝堂之事有其他大臣。


    孟季廷當然不會真想在家丁憂閑賦三年,他聽著皇帝婊裏婊氣的話,氣得在家裏摔了一個杯子,罵道:“早晚有他求我的一天。”


    青槿忙重新端了杯茶給他,安慰他道:“爺消消氣,您這些年一直沒有閑過,如今就當在家休息三年。”,說完示意丫鬟把碎在地上的杯子收拾一下。


    孟季廷將氣發泄一通之後,此時也情緒也緩和了下來,對青槿道:“哪有那麽簡單。”


    雍州的神武軍願意擁護孟家,除了一代又一代的追隨形成的相互信賴和情義之外,還靠的是孟家在朝堂和遊離朝堂中心的神武軍之間能形成相互依存之勢。雍州的神武軍能給孟家在朝堂中帶來底氣,孟家在朝中也能給雍州的神武軍帶來保障。


    皇帝明眼看著就是想趁著他這丁憂的三年,慢慢的將他在朝中的勢力剪除。一旦孟家和雍州神武軍之間的這種依存之勢減弱,雍州的神武軍就會人心渙散。


    人心渙散得容易,想要重新聚起來卻沒那麽容易了。


    青槿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朝堂上的事情她也給他出不了主意,於是隻能這樣安慰他。


    孟季廷整個身體靠到身後的大迎枕上,伸手攬了青槿,歎了口氣道:“罷了,由著他去吧。”


    心裏卻道,他最好祈求這三年西邊不要起戰事,否則,有他這個皇帝屁股在皇位上坐不住的一天。真以為西境這麽好守的,西邊的西梁年年虎視眈眈,一直覬覦著大燕西境之內肥沃的土地。這些年西梁休養生息積攢了一定的實力,又躍起了一位驍勇善戰的少年將軍,西梁王對他信賴倚重,多次破格提拔。種種跡象都表明,西梁在為一場大戰做準備。


    若他猜測得不錯,這一兩年之內,安寧許久的西境一定會再起戰事。


    孟季廷將朝中的各個武將,包括皇帝新近提拔的那些都想了一遍,實在想不到若萬一西境發生戰事,除了他之外,有誰能守得住西境。


    孟季廷想著,胸口的鬱氣消了一半,摸著青槿的肚子,問她道:“孩子最近怎麽樣?”


    “最近倒是安分得很,除了偶爾鬧騰一下。”


    孟季廷繼續摸了摸她的肚子,而後讓青槿坐到一邊,彎腰側身將耳朵放到她肚子上麵,一邊聽著孩子的動靜一邊含笑道:“我問了老嬤嬤,她說你這胎肚子這麽圓,可能是個女兒。”


    青槿也有預感自己這一胎會生一個姑娘,跟著他一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臉上溫柔起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孟季廷因為丁憂倒是真的比以前清閑了下來,最明顯的就是在家的時候多了。


    不是在書房,就是和青槿窩在東跨院裏,兩人相處的時間也變多了。


    但相處的時間變多,也產生了新的問題。比如,從前孟季廷白天基本不在家,隻有早上和晚上兩人才有相處的時間,兩人之間產生問題的機會少,如今日日黏在一起,感情更親近的同時,免不了就會發生一些矛盾,引發冷戰。


    這一次發生矛盾的源頭也隻是為了一件小事,天氣漸漸熱起來之後,青槿貪涼,讓人在屋裏放了許多冰塊。


    孟季廷怕她因此著涼,堅持讓丫鬟把冰鑒都挪了出去,隻肯開窗通風,並讓丫鬟用扇子給她扇一點風,無論青槿怎麽求都沒有用。


    青槿一方麵熱得心情煩躁,又因懷著孕心思敏感,與他吵起來:“你隻在意孩子,根本不在意我。”


    孟季廷一開始還耐心的哄她,後麵吵著吵著青槿翻起了舊賬,將孟季廷氣著了,也跟著翻舊賬。


    兩人一起翻舊賬的結果就是兩個人開始冷戰,孟季廷搬回了書房睡,兩個人開始分房睡,誰都等著對方先服軟。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早產


    孟季廷雖然搬出去了, 但是屋裏不許放冰的命令卻沒有更改。但他也退了一步,讓人在外屋放一座小小的冰鑒,讓人用扇子將冰鑒上冒出來的冷氣通過中門往裏屋扇, 稍稍降一下屋裏的熱氣。


    鄭媽媽等人也不敢私下做主給屋裏放冰, 但就從外麵扇進來的這點涼氣, 根本無法完全消除青槿的熱氣。


    青槿甚至懷疑孟季廷就是故意的,不讓她在屋裏放冰又不願意陪著她在東跨院裏受苦,故意跟她吵架, 故意搬回書房去自己一個人獨自享受,她想到這裏就越氣了。


    天氣熱得青槿受不了,太陽下山之後,她都會出來散一會兒步。加上白大夫也和她說,讓她多走動, 生的時候會容易一些。


    墨玉在旁邊勸她:“姨娘, 爺好幾天都沒有回咱們院子了,您這樣總和爺強著也不成,不如您給爺服個軟。要不我晚上以您的名義給爺送個湯, 將他請回來?”


    青槿一隻手扶著腰,另一隻手拿著團扇給自己扇風, 不滿道:“憑什麽每次都要我給他服軟, 這次我才不理他。”


    墨玉心道,也沒有每次吧, 大多數時候不都是爺先服軟。


    “您這樣一直冷著爺, 萬一爺看上了別人怎麽辦。”


    “守孝呢, 他敢!”, 至少這三年裏, 青槿最不用擔心的就是這個。


    墨玉仍在思考著怎麽勸青槿向孟季廷服軟, 走著路的青槿這時候卻突然站定了下來,扶著肚子“哎呀”了一聲。


    墨玉嚇了一跳,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忙問道:“怎麽了,姨娘?”


    青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著道:“孩子踢了我一腳。”說著又把肚子轉向墨玉,對她笑著道:“你摸摸看,他一直在踢我。”


    墨玉於是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肚子,發現裏麵小主子果然一直踢,把肚子都踢得鼓了起來。


    墨玉笑著道:“小主子可真有勁,以後肯定又是個壯實的孩子。”說著扶了青槿的手臂道:“姨娘,咱們坐一會兒吧。”


    旁邊就是亭子,墨玉扶著她在亭子裏坐下。


    青槿坐下後,又和墨玉聊起了天:“這個孩子懷的真不是時候,等我生產的時候天氣多熱啊,到時坐月子不知道怎麽熬過去。”她這一胎大概還有半個月就要生產,而天沒有一點要涼下來的意思。


    墨玉道:“遇喜是喜事,姨娘怎麽能這麽說,萬一小主子聽了當真了,可不會高興。”


    青槿笑笑,沒有再說話。


    兩人坐了一會,青槿站起來道:“走吧,我們再散一會便回去了。”


    兩人繼續往前走了一會,正準備回去時,突然從假山處躥出了一條大黃狗,那狗像是受了驚,突然往青槿方向衝了過來。


    墨玉見了,睜大了眼睛忙喚了一聲“姨娘小心!”,然後擋在了她的前麵。


    青槿怕狗衝過來會咬人,忙拉著擋在她前麵的墨玉往旁邊躲,結果一個不小心,兩個人雙雙倒在了地上。


    已經從她們身邊衝過去的大黃狗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她們一眼,又看了看附近見青槿摔倒紛紛往這邊過來的下人,搖了搖尾巴繼續跑走了。


    青槿扶著自己的肚子,疼得“啊”了一聲。她覺得情況有些不對,伸手往自己身下的裙子摸了摸,便看到自己的指尖沾上了血跡,她有些害怕的發起抖來。


    墨玉起身,本要扶著青槿起來,看到她手指上的血跡,也腦子一片空白,慌張起來,趕忙吩咐旁邊過來的人道:“快去叫人,叫大夫,叫穩婆,還有去稟報國公爺。”


    青槿抓緊了墨玉的手,聲音顫抖:“墨玉,我……”


    墨玉忙安撫她:“沒事的,姨娘,一定會沒事的。”,她抬頭往前看,正打算叫人和她一起把青槿抬回去,卻看到站在假山處露出了半張蒼白的臉的楚姨娘,正害怕的看著她們。


    墨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但此時卻沒空理她。


    青槿被人抬回了東跨院,大夫和穩婆都是提前住進宋國公府裏的,很快就到了。


    孟季廷本是在外院和趙王說一些朝堂上的事,聽到消息也趕回到了東跨院,站在外屋隻聽得中門和屏風的裏麵,青槿時不時的痛得嗚咽一聲,剛趕到不久的穩婆和白大夫往屋裏走去。


    孟季廷黑著臉問道:“怎麽回事?”


    墨玉便長話短說的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跟孟季廷說了一遍。


    孟季廷道:“先去四宜院把楚氏拘起來,其他的等我之後再處置。”


    他接著又轉頭問白大夫道:“槿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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