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抬眸看了一眼皇後,眉頭微皺。


    五皇子才四歲,這些書並不是一個四歲的孩子能輕易理解和學習的。皇帝自然不會相信是五皇子自己要讀的,隻可能是皇後為了讓年齡小的五皇子不輸給他的兄長們,授意五皇子的老師提前教的。


    皇帝目光淡淡的道:“讀書還是要細嚼慢咽,貪多貪快卻不求甚解,學了也無用。以後羑兒還是先跟著先生把《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規》等學好,先把字認全了再學其他的。”


    皇後恭敬道是。


    宮人端了甜湯上來,湯裏浮著幾顆浮元子,上麵撒了桂花蜜。


    皇後又含笑道:“陛下也累了吧,臣妾讓人做了甜湯,您用兩口。”


    皇帝看著桌子上放著的甜湯,並沒有什麽胃口,理了一下膝上起皺的袍子,又隨口問道:“皇後今天請朕過來,可還有別的事情?”


    “陛下許久沒來臣妾的鳳藻宮了,臣妾甚是想念陛下。今天又是初一,按理陛下該來臣妾的宮裏,所以臣妾請陛下過來一敘。”


    皇後的聲音裏帶了微微的埋怨,皇帝聽著並不那麽舒服,皺了皺眉,道:“皇後既無其他的事情,朕還有政務要處理,就不在你宮裏多留了。”


    跟著就站了起來。


    皇後見此心中有些氣苦又覺得無奈,連忙跟著站起來,對皇帝道:“不過臣妾這裏,倒是真有一事,是關於昭順宸妃舊年的事情,想向陛下稟報……”


    皇帝轉頭看著皇後,目光漸漸的沉下來,打量了她許久,打量得皇後心裏都有些惴惴起來。


    “朕倒是想聽聽,皇後能說出宸妃什麽事情是朕不知道,而你知道的。”


    他的語氣帶了幾分慍怒,知道她必不會說些好聽的,更懷疑皇後因為他最近準備立儲的動作,因此準備故意誣陷牽扯四皇子的生母。


    皇後知道他有興趣聽,也不急不慢了起來。


    她叫來宮人,將五皇子帶了下去,又讓殿內的宮人內侍全都出去。


    宮人內侍行禮告退後,出了正殿,順便將殿門都關上,然後遠遠的站著。


    而後沒多久,就聽得緊閉的殿門裏麵,傳來一聲碗盞碎裂在地上的聲音,外麵站著的宮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均不安起來,卻不敢進去。


    而此時的正殿裏麵,皇帝正裂目震怒的盯著皇後,一副隨時要吃了她的模樣:“皇後,你身為中宮,心胸狹窄,毫無賢德,誣陷已經薨逝的宮妃,該當何罪!”


    皇後在地上跪了下來,對皇帝道:“此種大事,臣妾不敢妄言。昭順宸妃莊氏舊年與孫良宜有私情,句句屬實。宋國公府當年為了掩蓋此事,莊氏被封為宮妃之後,打發了許多知道此事的下人。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去查……”


    她抬起頭來,看著皇帝:“臣妾是不願意陛下受人蒙蔽,所以才冒著哪怕被陛下厭棄的風險,也要稟報陛下這件事。臣妾,是為了陛下著想。”


    皇帝的眼神黑沉得像是一潭深井,他走下來,彎腰伸手捏著皇後的下巴,目光中甚至帶了幾分殺氣。


    “你以為朕會相信你的話嗎?宸妃已經過世多年,是非黑白隨你們塗抹,她也無法站起來為自己辯駁。你們是不是就仗著這一點,所以才為所欲為,隨意攀扯汙蔑她的清白。真好,你們真好。”


    “皇後,你可真是朕的好皇後,你是不是以為,朕不敢廢了你。”


    說完扔開她的下巴,怒氣騰騰的抬腳離開。


    皇後仍跪在地上,在身後對著他的背影喊道:“陛下,臣妾真是一心為了陛下,說的句句屬實,請陛下明鑒。”


    皇帝沒有任何的停留,直接出了正殿。


    外麵黃內侍看見他怒氣衝衝從裏麵走出來,喚了一聲“陛下”,皇帝沒有任何反應,直接從他跟前走了過去,黃內侍連忙跟上,躬身跟著他一起出了鳳藻宮。


    而身後,宮人在皇帝走後,進去扶起了皇後,有些擔憂的喚了一聲:“娘娘。”


    皇後微微抬起頭,微揚起下巴,道了一聲“無事”。


    皇帝多疑,她說的這些事隻要令他有了一絲的疑問,他都會命人去查探,而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她怎麽能容忍皇帝立四皇子為太子,難道他日她這個皇後,還要卑躬屈膝的去奉承孟氏嗎。


    皇帝回到勤政殿,坐在禦案前,臉上的怒氣仍未消。


    他的手放在禦案上,緩緩的握起,然後變成一個緊緊的拳頭,連手臂上的青筋都浮了出來,他想起了皇後說的那些話。


    許多事情,不經別人的提醒,皇帝從未往這方麵想。但若經人提醒,皇帝心裏卻又浮起了許多事。


    皇帝從未將青櫻和孫良宜想在一處,是因為他們一個曾經是小姐身邊的丫鬟,一個是府裏教書的西席,皇帝想象不到這兩人會有什麽交集。何況,貴妃進宮之前他就已經和青櫻有過相處的機會,他也從未聽她提起過或表現出與孫良宜有情意,那時貴妃對他情意深厚,任何事都不隱瞞,亦未聽她提起過青櫻已經心有所屬。


    在宮裏,她身上表現出來的所有不高興,他以為均是因小時候家庭變故後的遭遇所致,又因為她這些遭遇是他所致,他為此對她多有愧疚,亦有心要補償。


    但如今想來,孫良宜和青櫻之間又處處都是蛛絲馬跡。


    他們如此恰巧均來自江南,孫良宜為何會待在宋國公府多年不肯離去,偏偏青櫻去世後他便科舉入朝為官,孫良宜對四皇子的疼愛亦超出了一個老師的限度。


    皇帝想起這些年對孫良宜的欣賞、喜愛和信任有加,此時口中像是含了一口惡心的蒼蠅。


    皇帝將黃內侍叫進來,對他道:“你讓皇城司的人進來見朕,朕要讓他們查一件事。”


    “是,陛下。”


    黃安悄悄的抬起了頭來,看了一眼皇帝,又小心的問道:“陛下,您今日還召了孫大人來為您筵講,孫大人如今已經在勤政殿外侯著,可要請他進來,或還是先讓他回去?”


    皇帝揮手揮落桌子上的硯台和書籍,硯台裏未幹的墨水灑落在地上和書籍上,讓地上顯得狼藉一片。


    他的聲音像是帶著熊熊的烈火:“讓他給朕在外麵侯著。”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孫良宜救下四皇子


    孫良宜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更不知道皇後與皇帝說的那番話。


    他在外麵站著,聽到內侍傳來皇帝讓他在外麵繼續侯著的旨意,心中微有些訝異。他知道此時皇帝在裏麵並未麵見其他大臣, 如今這樣, 那便是故意晾著他。


    孫良宜想了一下, 想不出最近哪裏有惹惱皇帝的地方,但皇帝讓他侯著,他也隻能侯著。


    進了四月之後, 天氣漸暖。


    正午的太陽久曬在人的身上,還是會讓人感覺到炎熱,又因為如今早晚寒涼,孫良宜身上穿的並不少。因此,他站了沒多久, 就感覺身上熱意湧上來, 裏麵的衣裳漸漸汗濕。


    皇帝讓孫良宜在外麵站著足有兩個時辰,才令人將他請了進來。


    此時勤政殿裏已經被收拾過,並看不到皇帝曾經發怒過的痕跡, 皇帝也重新變得喜怒不表,讓人猜不到心裏在想什麽。


    孫良宜跪下來行禮問安:“臣見過陛下。”


    皇帝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親自下來將他扶了起來, 聲音淡淡的道:“起來吧。”


    孫良宜道是, 然後站了起來,又問皇帝:“不知陛下今日想讓臣筵講哪一篇?”


    “不忙, 這麽久以來, 朕顧著讓愛卿忙於朝事, 倒是忘記了關心愛卿的家事。”


    皇帝看著孫良宜, 連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不想放過:“朕倒是有些好奇, 愛卿如今也將近而立之年了吧?自你入朝為官以來, 朕聽聞也有不少朝中大臣想將家中女兒許配給你,愛卿都拒絕了,愛卿為何至今不願意成家?”


    孫良宜垂首回答道:“回陛下,臣一人獨身自在慣了,不耐家中有人管束。且臣以為,男子處世當努力建功立業,著鞭在先,臣如今未能為社稷立下半分功勞,無心成家。”


    “娶妻生兒也不耽誤愛卿為社稷盡忠,不然滿朝文武,倒全都不該成親生子了。且本朝以孝治天下,無後亦是不孝。愛卿身為朝臣,更應當為天下百姓做表率。”


    “朕聽聞昌萍郡主對你倒是青眼有加,多年來傾心於你,過了碧玉年華仍不肯另嫁。昌萍是個好姑娘,配你也足足有餘。這樣吧,不如朕下一道聖旨,親自為你和昌萍郡主賜婚。”


    “黃安,進來侍墨。”


    孫良宜先是驚愣,接著連忙跪了下來,臉色焦急的阻止道:“不可,陛下。”


    皇帝目光冷冷的看著他:“有何不可,怎麽,你覺得昌萍郡主還配不上你?”


    “是臣配不上昌萍郡主。”


    孫良宜猶豫了一下,臉上作出有幾分難言之隱的表情,又像是下決心坦白一般,對皇帝道:“臣不敢欺瞞陛下,臣並非想辜負聖意,而是臣身有隱疾,無法盡人夫之責。昌萍郡主千金之軀,豈可嫁給臣受此委屈。”


    孫良宜將頭磕在了地上,鄭重道:“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哦,是嗎。”


    皇帝臉上仍是不辨喜怒,讓人看不出他是相信,還是不相信。


    “朕不知道原還有這樣的緣由,愛卿既然身患隱疾,那切不可諱疾忌醫,待愛卿回去後,朕命幾個太醫去給愛卿瞧瞧。若真是有疾,也好趁早治愈,早日娶妻。”


    “臣,謝陛下。”


    “你先回去吧,今日朕心情不佳,筵講便待下次再說。”


    “是。”


    孫良宜從勤政殿出來後,抬頭看著勤政殿的方向,隻覺得身上一身的冷汗。


    他先回了自己府中,沐浴後站到屏風裏麵重新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他一邊整理了衣裳,手摸到手腕處的銅錢,想到了什麽,接著加快了手裏的動作。


    穿好衣裳出來後找了一頂帷帽,找來身邊伺候的小廝,吩咐道:“給我準備馬車,我出去一趟。”


    東跨院裏,孟季廷聽到純鈞悄悄跟他說孫良宜來找他,且此時就在他外院書房時,臉上有幾分驚訝。


    這些年來,他們兩人之間的接觸表麵上看並不多,至少外人看來,孫良宜自離開了宋國公府之後,就好像忘記了這個舊東家,入朝之後並不與孟家一係的人深交,而宋國公府也並未提拔過孫良宜。


    孫良宜會此時來找他,那必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青槿正帶著孟毓心準備孟承業抓周時要用的物品,孟季廷看了她們一眼,對青槿道:“我去外院書房一趟。”


    青槿對這習以為常,笑著對他道:“爺去吧,我們等您用晚膳。”


    孟季廷點了點頭,帶著純鈞出了東跨院,去外院書房見孫良宜。


    孫良宜在書房裏呆的並不久,兩人在書房裏隻談了一會兒的功夫,孫良宜便又悄悄的從側門坐了馬車離開。


    孟季廷則又在書房裏來回的走著,不一會之後,純鈞給他送來了宮裏遞出來的消息,接著皺起了眉來。


    他在書房裏愁眉沉思了許久,然後才起身回了東跨院。


    剛進東跨院的門,便被孟毓心拉著去看她們給孟承業準備的抓周用的東西:“這些都是我和娘娘給業兒準備的,這支毛筆,還有這個小算盤,都是我送給業兒的。”


    孟季廷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對她淺笑了下。


    青槿正牽著孟承業,見他麵帶愁色,問道:“爺,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孟季廷不想令她擔心,對她搖了搖頭道:“無事。”


    孟季廷抱了孟承業,和青槿一起坐到榻上。


    青槿最近在教孩子學話,喜歡帶著小兒子認東西,孟承業也很得意的跟父親顯擺他最近學到的字,指了榻上的小幾,抬頭跟父親道:“桌。”


    然後又指了指周圍的椅子、茶碗、花瓶等,一一抬頭告訴父親“椅”、“碗”、“瓶”,然後一副求表揚的表情看著父親。


    孟季廷摸了摸小兒子的腦袋,笑著對他道:“業兒真聰明。”


    孟承業笑了起來,又指了屋裏一樣一樣的東西告訴父親是什麽,但孟季庭卻沒有認真聽,跟著臉上又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孫良宜告訴他的那些話,以及他得到的宮裏的消息。


    孫良宜和青櫻當年的陳年舊事,他當年隻是將那些知道一二的下人打發了,但隻要知道這件事的活著的人越多,這件事就不可能永遠隱瞞得住。而若讓他就為了隱瞞這件事,將那些無錯而無辜的下人全都殺了,那也不是他們孟家人能幹得出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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