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季廷隻好走到她床邊去,握住她的另外一隻手,然後將耳朵湊到她的嘴邊,問她道:“你想和我說什麽?”


    “玉璽,他們在找玉璽……他們還私通外族……”


    這些孟季廷都已經猜到了,他看著胡玉璋,對她道:“我知道了,讓大夫先給你好好處理傷口,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胡玉璋點了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大夫上前來,先為她處理了腿部的箭傷,但他看著胸口處的那兩支箭,卻搖了搖頭,對孟季廷道:“國公爺,這其中兩支箭插在心腑,小的不敢拔。拔了隻怕要大出血,小的醫術不精,恐怕止不住這血。但是不拔,這箭矢留在夫人身體,傷口也是要慢慢潰瘍的。”


    “小的無能為力,實在救不了夫人。”


    孟承暉撲過去,跪到地上抱住他的腿,流著淚道:“求求你,救救我娘。”


    大夫歎著氣道:“世子爺,並不是我不肯救,實在是我無能為力。”


    “那你告訴有誰能救她,我去求他回來,我馬上去求他回來,不管花多少銀子、要什麽都行。”


    孟季廷看著躺在床上的胡玉璋,臉上沉默了起來,然後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大夫:“白大夫,你在我府上侍奉多年,我信得過你的醫術,你告訴我,哪怕冒險一試的方法也沒有嗎?”


    白大夫搖了搖頭。


    *** ***


    之後兩日,孟季廷又請了好幾個大夫回來,但大夫看過胡玉璋後,俱是搖著頭。


    楊氏來看過胡玉璋,坐在她的床邊握著她的手,臉上流起了眼淚,道:“可憐的孩子。”


    跟著罵起了胡惟瑞:“這是什麽禽獸,這可是他的親妹妹,骨肉至親,怎麽下得去手。”


    但最傷心的還是孟承暉,半大個小子,哭紅了眼睛,但看著母親一點一點的虛弱下去,卻無能為力。


    孟季廷雖然也為胡玉璋的事情難過,但現在外頭畢竟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做。


    照顧胡玉璋的事情便落在了青槿的身上。


    胡玉璋失血過多,且每一日都在失血,臉色越來越蒼白,精神也越來越不足。每日大部分時候都是昏昏沉沉的,偶爾醒來,看到身邊青槿在照顧她,也沒有說什麽。


    她就這樣在病床上纏綿了七八日,直到有一日青槿見她醒來,精神頭卻極好,臉色比之前還紅潤,讓人看著卻仿佛要好起來似的。


    但青槿卻是見過老國公爺臨終時候的樣子的,她心中有些不大好的預感。


    她想出去讓丫鬟將孟季廷和孟承暉等人請過來,但卻被胡玉璋伸手握住手,她道:“你別忙了,坐下來吧。”


    青槿對她道:“我去讓人將爺和世子找回來。”


    胡玉璋搖了搖頭,對她道:“我們說說話吧,我嫁進國公府十多年,我跟你一個大院子住了這麽多年,好像還從來沒有好好說過話。”


    青槿隻好重新坐了下來,哽著聲音問她道:“夫人有什麽想吩咐我的?”


    胡玉璋看著青槿,開口問道:“你有沒有恨過我?”


    青槿搖了搖頭:“夫人是個大度善良的好人,這些年並沒有待我不好過,我心中一直感激你。”


    青槿說的是實話,比起許多人,她已經是個再善良大度不過的主母。除了當年守夜的事情讓她真正傷心過,後來她幾乎再沒有做過什麽傷害她的事情。就是青槿處在她這個位置上,也未必能做得比她還好。


    胡玉璋極淺的笑了下,道:“我不是不想對付你,是國公爺將你護得緊,我便是想折磨你也做不到而已。”


    “我以前卻厭惡過你,也恨過你。你這樣的妾室,獨寵的妾室,怎麽能讓正頭娘子喜歡得起來。”


    青槿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濕意,道:“我知道我這樣的人是有些讓人討厭。”


    “可是後來,我就想明白了,是爺不喜歡我,與你有什麽相關。他不喜歡我,沒有你,也會有別人,就算沒有別人,也不表示他就會喜歡我。他不愛你,也不表示他就會愛我。”


    “你這些年,除了讓爺離不開你,其實也算得上安分守己,無欲無求,也沒有仗著爺的寵愛與我為難過。”


    青槿有些自嘲道:“夫人太抬舉我了,我從來都沒有無欲無求過,我想要的很多,我隻是明白,隻有讓爺一直喜歡我,我想要的東西他就會主動送到我的麵前,我從來就沒有夫人想的這麽高尚。”


    胡玉璋笑了一下:“誠實總歸是一個好的品質。”


    她沉默了一會,又說起道:“以前心裏總是有很多怨,你和爺不在京裏的這六年,我卻想開了許多事情。我自嫁進孟家,除了沒有得到爺的喜愛,其實過得並不差。婆母和藹,從不曾為難過我,妯娌和睦,下人服順,我的孩子雖然不是爺最心愛的兒子,但他也用心教導了,讓暉兒做了世子,相比別的府上十年媳婦熬成婆,每日要與婆母妯娌小妾勾心鬥角,我的日子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而你,雖然有國公爺的喜愛,但也並沒有別人以為的過得那樣好。你是妾室,始終被我壓一頭。你姐姐的死,就算關係再少,始終與貴妃有關係,你心裏未必對孟家毫無介懷,但莊家和孟家的利益糾纏太深了,你還生了這麽多孩子,你就算為了莊家、四皇子和你自己的孩子,也隻能勸自己放下。還有雍兒,當年他出生不久便被抱走,那時你一定很疼吧?”


    青槿淺淺的笑了一下:“太久的事情,已經忘記了。”


    “後來我問自己,如果讓我和你的位置換一換,我願不願意,我明白自己不願意的時候,我心裏就對你就已經釋懷了,不再恨你,也不厭惡你。”


    “你說女人真奇怪,明明都知道這世道女子處境艱難,偏還要彼此為難。”


    胡玉璋歎了口氣,又道:“做女人真難啊,下輩子投胎,我可不願意做女人了。”


    “好在我這一輩子也要過完了。”


    這是這麽多年,她們第一次這麽心平氣和的相處和說話。


    青槿伸手握住她的手,眼睛濕潤:“夫人一定會好起來的,世子今年十三歲,很快就要張羅娶媳婦了,夫人難道不想看著他娶妻生子嗎。”


    “我的命數我自己知道。”


    “我小的時候,我兄長帶我出去玩,遇到過一個算命的。那人說我命數短,活不過三十五,我兄長聽到後很生氣,將那算命的打了一頓,說他胡說八道,還哄我說以後我一定會長命百歲。沒想到還真被他說中了,我今年三十四,真沒能活過三十五。”


    而她的命,卻最終斷在曾經希望她長命百歲的兄長手裏。冥冥之中的命運安排,真是奇怪。


    她看了看窗戶外麵,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她又說道:“國公爺和暉兒應當已經回來了吧,你幫我將他們請過來吧,我有些累,怕這一覺就睡過去了,我還有些話要交代他們。”


    青槿抹了臉上的眼淚,對她點了點頭,出去對外麵的人吩咐了一聲。


    很快,胡玉璋的屋裏就站滿了人,宋國公府的人齊聚在一堂,連孟毓茗夫婦都回來了。


    楊氏坐在她的床邊,握著她的一隻手,一直在掉眼淚,孟承暉則跪在她的床邊,哭得渾身顫抖。孟二爺紅著眼睛臉上不忍,孟毓茗則哭倒在夫婿的懷裏。


    孟季廷是最後趕來的,剛回到府中一身衣衫還沒來得及換下便匆匆往這邊趕。


    胡玉璋先擠出笑容,對楊氏道:“母親,這十幾年謝謝你對我這麽寬容。”


    楊氏哽咽著道:“你是個好孩子,這麽多年府裏你管著,從沒有出錯過,你是個好的主母,好的宗婦,孟家娶了你是孟家的福氣。”


    胡玉璋又跟著看向孟承暉,一臉疼愛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又有些遺憾的道:“母親是看不到你娶妻生子了,以後娶了妻,帶你媳婦到我墓前給母親看一看。你是兄長,又是世子,你以後要擔負起兄長和宗子的職責,好好照顧你的弟弟妹妹們。我死後,你父親以後大約會扶正你的莊庶母。我不會要求讓你待她如待我一般,但她是長輩,你以後要對她恭敬、孝順。”


    孟承暉拉著胡玉璋的手,流著淚,惶恐無措的問道:“娘,你難道要丟下孩兒嗎?”


    胡玉璋對他笑了笑:“娘以後會保佑你的。”


    她最後又看向孟季廷,喚了一聲:“爺。”


    孟季廷嗓子有些像被什麽堵住似的,走過去,在楊氏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下,看著她問道:“你有什麽要交代我的?”


    “我兄長雖然大逆不道,但妾身還是恬不知恥的想求你,以後請您向陛下求情,給胡家留一條生路。”


    孟季廷點了點頭,對她道:“你兄長牽涉過深,罪無可赦。你的那些侄兒侄女還有你嫂嫂沒有參與其中,我會盡力保下他們的性命。”


    胡玉璋點了點頭,這就已經很好了,能留下嫂嫂和侄兒們的命,已經是胡家最好的結局。


    她像是終於安心,又像是極其疲憊,對眾人道:“我有些累,想睡一覺,這一覺或許有些久,你們不必傷心。”


    然後緩緩的合上了眼睛,許久許久之後,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滑了下來,落在了身側。


    孟承暉先是輕輕的叫了她幾聲:“娘,娘。”


    孟季廷伸手在她的鼻息處試了試,最後對著眾人搖了搖頭。


    孟承暉握緊了她的手,撲在她的身上,終於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


    屋裏的丫鬟小廝紛紛跪了下來,孟二夫人等人也哽咽出聲。


    孟季廷深吸了口氣,抬起頭,忍了忍眼中的眼淚,然後吩咐道:“先準備小斂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正文完結(上)


    宋國公夫人過世, 府中掛起了白幡,隻向親近的人家家中報了喪。


    趙王、徐大爺等人上門吊唁之時,拍著孟季廷的肩膀, 歎著氣道:“節哀吧!”


    趙王有些唏噓, 好端端的一個人突然就這樣沒了, 偏偏還是死在自己兄長手裏。


    不過胡玉璋帶回來的消息,卻也讓孟季廷等人確認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玉璽丟失,崔氏和符氏便沒辦法名正言順的擁護三皇子登基, 所以他們最近才越來越著急。


    但玉璽突然不翼而飛,隻有皇帝或皇帝身邊的人才能做到。因此孟季廷和趙王等人猜測,皇帝在勤政殿或許不是完全受控製,皇帝或許也還留了一手。


    在書房裏,趙王問孟季廷道:“你神武軍的人, 何時到上京?”


    孟季廷道:“算算日程, 明日就該到了。”


    “終於是到了。”趙王鬆了一口氣。


    又轉頭看向青鬆,問道:“殿前司的那些人,情況又怎麽樣, 你嶽父說服他們了沒有?”


    青鬆點了點頭,道:“放心, 殿前司五萬人馬, 除了聽命韓庶的那一萬人,還有一萬多人選擇明哲保身不願參與, 剩下的二萬多人, 隻要我們這邊發號施令, 那邊就能馬上配合。”


    趙王算了算, 周善父子領的侍衛司五萬人, 加殿前司一萬人, 共六萬人,他們這邊神武軍回京的三萬人,加殿前司願意追隨他們的二萬多人,加起來兩邊兵力就差不多了。且神武軍的兵是從戰場上曆練過來的,戰鬥力肯定要比京中這些養尊處優的禁衛強。


    “如今周家在城門處查驗得緊,如何讓你的人進來也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


    孟季廷卻道:“在這之前,我還需要一道手續。邊關將士無召不得進京,我需要陛下的一道手諭,一道讓神武軍進京討逆的手諭。”


    趙王有些著急道:“都這個時候了,還計較這個東西做什麽。”


    青鬆看了看孟季廷,再看了看趙王,然後道:“這道手諭,的確很有必要。”


    若是沒有這道手諭,神武軍進京名不正言不順。如今說是為了討伐叛逆,但等將陛下救出來後,誰又知道他究竟認不認賬,會不會以此反手治孟家的罪。這過河拆橋、鳥盡弓藏的事情,陛下也不是沒有做過。


    宋國公既是孟家的族長,他就不得不多為孟家考慮,在盡忠的同時也得保全孟家自身。


    趙王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心裏不由埋怨了皇帝一句,平日過河拆橋的事情做多了,如今倒是將自己給坑了,別人也不信你!


    趙王皺著眉道:“但現如今上哪兒給你弄這樣一道手諭去,先不說陛下在勤政殿清不清醒都不好說,就算清醒,勤政殿被圍得如同鐵桶一般,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也飛不出來,如何把你的話傳到皇帝耳中,再如何把這道手諭送出宮來?”


    “若是陛下身邊的黃內侍能配合我們,倒是可以一試。”青鬆歎著氣道。


    趙王一聽這個名字,如今是倒盡了胃口,罵道:“快別提那個閹貨了,他如今跟崔家、符家穿一條褲子。我這人雖然日子過得碌碌而為,但自認為還有兩分看人的本事,沒想到在他身上被鷹啄了眼。我還以為他是個忠心的奴才,沒想到卻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


    孟季廷道:“黃安這個人,他在陛下身邊伺候幾十年,對陛下忠心耿耿,我總覺得不是輕易會叛主的人,我覺得可以一用。”


    他想起他剛回京那日在勤政殿外,他分明是想靠近他,他的手伸到袖子也分明是想拿什麽東西,但最後卻被侍衛司的人攔了下來。崔氏和符家仿佛並不怎麽信任他。


    趙王仍是搖頭,道:“不行,不行,不能冒這麽大的險,萬一他真是個真小人怎麽辦。”


    這時,書房外麵有人,承影將書房門打開,露出了外麵匆匆到來的孫良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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