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一到四層是商場,五層以上是公寓。楊飛捷就租在這幢樓。


    來來去去的路人中,薑臨晴注意到一個男孩。他大概是高中的年紀,背了一個雙肩包。


    背影像極了年少時的楊飛捷。高中的楊飛捷比較單薄,胳膊線條淡淡的。打球熱了,他常常把袖子挽到肩膀上。


    這個男孩也挽了袖子,露出光潔肩膀。


    綠燈亮了,男孩消失在人潮中。


    薑臨晴收回視線,轉過頭。


    對麵的池翮突然站起來,伸手過來。


    這一幕令她想起高中畢業照片的那隻手。與當年不一樣的是,她的頭被蓋住了。


    有什麽東西從上麵掉了下來,因為池翮的攔擋,沒有砸到她的頭。


    她朝地上一看。


    掉下來的,是一串流蘇。


    服務經理連忙過來道歉:“抱歉,抱歉。燈繩鬆了。”


    薑臨晴有些呆。直到池翮坐下了,她還是愣愣的。


    服務經理清理了流蘇,嘴上仍然是道歉,弓著腰退場。


    薑臨晴沒有說話。


    池翮望過來:“沒事吧?”


    “沒事。”她這才點了頭。很是希望眼前的男人與宋騫一樣,是個流連花叢的風流男人。


    她急急喝了兩杯花雕酒。


    向蓓說的,她酒量奇差。


    酒醉通常伴隨勇氣。她覺得渾身冒起熱潮,不知是花雕酒的溫度,或是她猜想的,關於池翮的幻想。她確實臉蛋紅了:“池先生,你有女朋友嗎?”她問得輕,聲音跟蚊子一樣細。


    池翮耳尖,捕捉到了,挑起的笑曖昧至極:“怎麽?”


    “有?或是沒有?”


    他不直接回答,又把問題拋了過來:“我如果有女朋友,難道還會到處流浪,差點露宿天橋嗎?”


    “你……做兼職嗎?”


    “你有介紹?正經的工作嗎?”他的神態可不正經。


    “不正經的工作……你接不接?”薑臨晴的耳根都紅了。


    因為燈繩的流蘇滑落,這盞燈剛剛被熄滅。她的四周暗了半個度。


    池翮卻在亮光下,亮得像盛放的樹花,笑得也花:“如何不正經?”


    也許天底下沒有人會比他更懂吧。要說流氓,他這人倒不是,他的氣質沒有那樣粗魯。他麵相很俊,一雙桃花眼好似浸濕了,帶有幾分輕狂,更有落拓不羈的意氣。


    “是這樣的。”薑臨晴清了清嗓子,“我覺得你長得也還行。”


    池翮點點頭:“明白了,我這樣的叫‘也還行’。”


    “我一直想找一個和你差不多的人。”她不騙他。


    “和我差不多?什麽人?”他笑,“賊嗎?”


    她低下眼:“你還有當賊嗎?”


    他攤開兩手:“已經金盆洗手了。”


    “我想和男人說說話,談談情。”


    池翮的眉峰略高。


    薑臨晴索性直說了:“我聘請你,行不行?你不需要動真感情,我不會喜歡你。我就是想要一個陪伴。假的,做做戲,算是自欺欺人吧。”


    *


    花雕酒大約十五度左右。


    啤酒就五度。


    薑臨晴喝啤酒都能醉。兩杯花雕酒下肚,她覺得腦袋發漲。


    醉是醉了,卻記得池翮拒絕了她。他說,有她這一場展覽,他能快活一陣子。暫時不兼職了。


    那天,她走出店門,被風一吹,頓時醒神。


    她是傻了。她和他是商業合作,和工作夥伴搞男女關係是大忌。


    這一天之後,薑臨晴有意躲著池翮。她負責前期策劃。布展交給了劉倩。


    劉倩見到帥哥,就要嚷幾嗓子。奇怪的是,她去咖啡館至今,從來沒說過池翮這個人。


    閑聊時,薑臨晴才知道,池翮不在咖啡館。倒是女服務生經常在,很配合展覽工作。


    三月中的一天,薑臨晴去送物料。她去得早。


    劉倩沒到。


    咖啡館也沒有開門。


    薑臨晴站在樹下等了二十多分鍾,不得不發消息給池翮。


    很久沒反應。


    她發了語音邀請。


    池翮接起來了,嗓子又沙又啞,仿佛剛剛睡醒。


    薑臨晴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池先生,請問今天你沒有安排人過來嗎?咖啡館沒開門。”


    “哦,我想過去。”他懶洋洋的。


    她懷疑,他還賴在床上。“請問,什麽時候能有鑰匙開門呢?”


    池翮說了一個地址:“你過來吧,我一時半會去不了。”


    通話結束,薑臨晴突然覺得,他的這把聲音好像在那個雨夜之前,就已經聽過。


    他沒有楊飛捷的清朗,不如宋騫的磁性。池翮有鼻音,像是感冒生病的人。


    薑臨晴打車去了這個地址。她到了。


    池翮說:「等我十分鍾。」


    意外,就是在這十分鍾裏發生的。


    對麵是一間小學,正是上學的時間,家長們送孩子過來。也有同學約上夥伴,三三兩兩地走。


    有什麽“轟”地響起來。


    薑臨晴轉頭,見到早餐店的鐵皮爐子上,蒸籠熱氣騰騰。


    她偏了偏身子,隨即注意到一個男人。


    男人穿一件深藍外套,敞開了拉鏈。年紀四十出頭,頭發浮著油,長長的劉海一縷一縷地垂下。下半臉的胡須像是和劉海連上了。他從早餐店走出來,手抵在腰上。


    薑臨晴的眼前閃過晶亮的金屬光芒,仿佛在她的眼皮上割了一道。


    不是皮帶。


    她發現,是刀光。


    天是陰的。這把刀比天更陰,森然冰冷。


    這一把刀也就是在這一個瞬間才閃了光。之後,男人用外套遮住了刀。同時,他的一隻手藏在外套下擺。他快步走著。他的前方有三個小學生。


    白衣小男孩正在大聲嚷嚷站在光裏的算不算英雄。三個笑鬧的小男孩,沒有家長陪同。


    其他家長和學生,全都向著校門口走,沒有人留意這一個中年男人。


    薑臨晴猜到了他的目的。她拔腿衝了上去,不料被人流擋了一下。她沒攔住中年男人,僅是用手扒開了他的外套,她死死地拽緊他的衣角。


    中年男人被衣服絆住。外套被掀開的時候,他腰上的匕首,以及他握住匕首的姿態,被一個家長見到。


    這個家長尖叫:“危險!”


    陸續有人反應過來。大家的第一動作都是護住孩子,遠離中年男人。


    離中年男人最近的,隻剩薑臨晴。


    他長長的劉海下,眼睛又細又長。他抿緊唇,橫著刀向前衝。


    尖叫四起,眾人紛紛散開。


    薑臨晴拽著他不敢放,生怕一鬆手,他就衝出去了。


    男人惡狠狠地回頭,猛地反扣她的手肘。


    這下,不止她不肯放了,男人也不肯鬆開她。他把刀尖轉向她。


    短暫的時間,薑臨晴想了很多很多。刀光冷冽,或許男人出門之前精心打磨過。這樣的刀刺過來肯定很痛。她很怕痛。


    一個高大男人鬆開自己的孩子,挑起一家店門前的長竹竿,向這邊走來。


    男人的眼睛轉了一個方向,原本刺向薑臨晴胸口的刀,突然向上。他推了她一把,拽起她退到牆邊,把刀橫在她的脖頸上:“不要過來。”他衝高大男人喊。


    中年男人目露凶光,已經失去理智。


    周圍群眾不敢輕舉妄動,全都在後退。


    高大男人隻能放下杆子,做了一個投降的手勢。


    有人報警了。


    薑臨晴望著人群。


    大家安全了。


    幸好她剛才跑得足夠快,拽住這個男人。否則,那把刀就要插進白衣小男孩的後背。


    她救了人,是值得的。哪怕如今陷入危險處境,也是值得。


    這是偉大的善舉。不是平鋪直敘的死亡。是犧牲,慷慨的犧牲。


    尖銳的刀鋒抵在皮膚。她想開口,喉嚨被一把痰哽住。她咳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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