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正了:“諒你也不敢怎樣。”


    *


    薑臨晴偶爾有錯覺,池翮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他表現得貪財。然而除了財,他對吃穿用度沒有太大的苛求。他對十九塊大褲衩的不滿,僅僅因為尺碼。


    他早上的天賦異稟,是正常生理現象。這是睡眠周期的荷爾蒙變化,與他的欲望無關。


    總結下來,他不縱欲。


    好比,兩人吃完西餐,他拉著她回到家。關掉了大燈,隻打開落地燈。


    小小的空間除了灰黑,就剩淺淺的黃色。


    薑臨晴奇怪:“你幹嘛?”


    “我一直不喜歡恐怖電影。”落地燈從他的側麵照過來。他一半身子被釘在陰影裏,一半露在光裏,“我想要克服這一個習慣。”


    對付極端的弱點,池翮挑了一條極端的路。昨天是他第一次沒有用藥。他從前的發作,常常來自回憶。如今,通過媒介刺激記憶,他才會複發。


    一旦沒有媒介,他與常人無異。


    他不願意留這樣一道命門給自己:“我看到恐怖電影,有時會變得不是我自己。”


    她恍然明白:“原來你是膽子小。”


    池翮坐在沙發床,拍拍旁邊的座位。


    薑臨晴問:“你要鍛煉膽子嗎?”“懼怕”的情緒到了這等程度,肯定是深重的負擔。她理解他想解脫。


    池翮點頭。


    她坐下來了:“不怕,我在。”


    薑臨晴不是誇大自己對池翮的重要性,而是通過話劇,通過昨晚,她隱約明白,她的一雙手有莫名其妙的威力。否則,他不會讓她陪著看戲。


    大學時候,她記得,男同學在外都表現得英勇神武。


    班上曾經流行過一段時間的恐怖電影。


    當時聽說,男生宿舍個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生宿舍這邊,有抱著玩偶瑟瑟發抖的,也有閉上眼睛不敢直視的。


    薑臨晴可能比較漠然、無趣。有時候代入情緒,她會害怕。但她知道那是演的,假的。


    她和池翮的默契,在於知道彼此的界限。


    這個時候,她絕對不會嘲笑他的膽小。她想了想:“恐怖的東西,有人更怕畫麵,有人更怕音樂。或許我們再研究一下,對症下藥?”


    池翮告訴她:“我都怕。”


    她笑:“沒關係,我們逐個擊破。”


    池翮的想法還是太激進。從昨天到現在,隻經曆了二十四小時。於他而言,畫麵以及音樂,潛藏在意識裏,他來不及忘掉,聽到一陣音樂前奏,他就豎起了汗毛。


    他的左邊有人。他用左手緊緊地抓住這個唯一的人。


    電影色調有一種森然的灰白。


    薑臨晴覺得,池翮選的這部電影,級別太高了。對比之下,話劇就是小兒科。


    她留了一半的心思分給他。


    池翮跟那天一樣,呼吸突然靜了。或者說,是熄滅。


    她開始害怕,不是害怕電影裏的凶殺,而是擔心他又陷進無聲的世界。


    這種訓練方法太殘忍了。


    她用另一隻手,擋在他的眼前。


    池翮想閉眼,但他失去了對自己的控製,眼睛不由自主地,非得將驚悚畫麵盡收眼底。


    現在,他的麵前有一隻柔軟的手。手指並得緊,連縫隙的光都不漏給他。他耳邊聽到的,不止電影的鬼樂,還有她說:“不怕,我在。”


    他的耳朵抓住了她的聲音。


    她又說:“克服習慣是要一步一步來的。比如說今天晚上,你不要去看,也不要去聽。我上大學的時候做過義工,常常去福利院給小孩子講故事。他們說,我講得繪聲繪色。童話我說過,恐怖電影,也大同小異的。我先跟你講,你聽我的,不要怕。”


    池翮真的沒有再聽到鬼樂。


    “故事就是,發生了一件凶殺案。至於凶殺案的細節,今天暫且略過。”薑臨晴用一句話,將這幾分鍾的劇情說完了。


    池翮眼前所見,隻有她小小的手。


    慘白的光,淺淺落在他的臉,照出他的冷汗。他做了幾個吞咽的動作,像要說話,但沒說。


    薑臨晴突然見到他脖子的傷疤。傷疤躺在那裏,躺成了一片陰影。


    池翮的喉結滾動幾下,他終於閉上眼睛,人向她靠了過來,把頭埋在她的肩。


    薑臨晴環住他,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她誇獎他:“你真勇敢。”


    這個晚上,池翮能說,但不多話。他也彎了彎嘴角,眼神卻不是慵懶肆意。他還是喜歡拉起她的手。


    有了昨夜的同床,今天薑臨晴再睡在這裏,倒是順其自然了。


    她在床上扭了扭腰。難怪池翮說要買她的這張床,因為真的很舒服。


    *


    第二天,薑臨晴要出外勤。她穿了加菲貓上衣,搭一條寬鬆的牛仔褲。


    她到公司樓下,和幾個同事匯合。


    無意間抬頭,她望見對麵的男人。她靈敏迅速,閃到雨蓬柱子後麵。


    楊飛捷停下時,他向這邊望了一眼。


    她又縮了頭。慶幸,他應該沒有見到她。


    他向著路口而去。


    她剛呼了一口氣,又見一個女孩,追著楊飛捷而去。女孩的白裙子在空中翻飛,大腿邁得很大。女孩和他差一步距離,就拽住了他的手。


    楊飛捷沒有回頭,隻是甩了甩手。


    女孩被甩開了,她不罷休,上前攔了他的去路。她不知在說什麽,可能音量比較大,路人紛紛向他們望過去。


    楊飛捷繞過女孩,走過馬路。


    女孩又追過去。


    薑臨晴不再望過去,一切與她無關了。


    她跟幾個同事在外跑了一天。五點多的時候,算是下班了。


    她接到了宋騫的電話。


    “雀神。”宋騫不止對她的微信備注做了修改,他連嘴上的稱呼也改了。


    “宋先生,我不是雀神。上次隻是運氣好。”她不知道吳嘉的情況如何。


    宋騫說:“那個女人,那個討厭的女人又來了。我需要雀神的鼎力相助。”


    “宋先生,你和那個大美女有什麽恩怨,不要波及我。”薑臨晴還是問了,“她……摔下樓梯的傷,沒事了吧?”


    “磕到了額頭。說得多凶險,什麽摔下樓梯,其實就是滑了兩級台階。虛張聲勢。現在傷養好了,她又能作妖了。我想來想去,隻有你能打敗她。”


    “我不去了。”


    “上次很抱歉,今天我一定會把你平平安安送回家。而且今晚我要重重酬謝你。”


    “我不去了。”


    “我請你那麽多頓飯,多少念點舊情吧。”


    “……”又來了,早知她當時就去吃快餐。


    另一通電話切過來,她說:“宋先生,我有非常重要的電話。”


    是池翮:“金主,我有一個朋友,上個月回國了。我太忙,還沒跟他見麵。今晚他請客。”


    “好啊。”薑臨晴一直都是大方的金主,是她定下的規則,二人互不幹涉對方的生活,她給了他大大的自由。


    沒了池翮。她早早回去,怪無聊的。


    她問宋騫:“是不是真的有重酬?”


    說實話,家裏多了一個人,多了許多開銷。尤其她還得給池翮發紅包。如果能憑麻將小賺一筆,賞給家裏的小白臉,也是好事。


    宋騫立即轉賬過來:「這是定金。」


    薑臨晴歎,自己真是一個摳門金主,她每回給池翮發紅包,就是兩百,兩百的。


    宋騫的闊綽才能進富婆通訊錄吧。


    *


    薑臨晴和同事道別。她生怕自己的私生活被同事窺見,把約定的上車地點,定在兩個地鐵站外。


    她走出地鐵站。


    宋騫的車早就等在那裏。


    薑臨晴東張西望,雖然同事不是搭乘這一條線,但她難免心虛。


    她上了車:“宋先生,你好。”


    宋騫看一眼她上衣的加菲貓,再看她:“雀神,你好像變了。”


    “變了?哦。”薑臨晴低頭望著自己的衣服,“今天跑外勤,比較隨便。”


    宋騫搖搖頭:“不是衣著打扮。”


    “那是?”


    “人不一樣了。”他沒有立即開車。他初見她的時候,她是漂亮,清純。但神態有些木然,不生動,拘謹得很,說話也不動聽。


    今天,人的五官還是柔和的,但眉宇間有了煥發的生機,像是被什麽點綴得發亮。


    宋騫:“變漂亮了,是談了戀愛?”


    薑臨晴有些驚訝:“宋先生,你真會開玩笑。”


    “你不是跟我說,你有發展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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