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親家族史是疾病風險的評估因素。家族中已有兩個病人,薑臨晴知道,她的患病風險相當大。誰也說不準未來的事。有可能,她會像小姨這樣,曾經的小問題在某一天爆發。


    母親的病曆,薑臨晴全部拍了照,留在手機裏。她這時回顧母親的病史,感覺又回到了當時。


    母親疼得受不了,說不想再治了。


    是她不肯撒手。


    薑臨晴隻要想到,未來有一天,池翮得跟著她,像她跟著母親一樣,走那段絕望的路,太殘忍了。


    她變得漠然。


    池翮回來不算太晚。


    她沒有迎上前去。


    他也沒有一進門就講工作的忙碌。


    二人對望著。


    池翮先笑了:“金主,我給你買了一份禮物。”


    薑臨晴有些訝異:“還有禮物?”她幾乎要開玩笑說,不會又是遊戲周邊吧?幸好,她止住了。


    首飾盒是長方的,至少不是戒指。池翮打開,裏麵是一條金手鏈。鏈子簡單大氣,別致的是手鏈下掛了一個黃金墜子。


    墜子是兩個字母的形狀:ch。


    池翮:“總是用指甲印,我嫌麻煩。你又怕文身的痛。我就送你一條手鏈吧。”


    ch,就是刻上了他的印記。


    薑臨晴沒有把手伸過去:“我算了下,我們的三月之期已經過了。”


    他合上首飾盒:“對,過了,那又怎樣?”


    薑臨晴:“我們當時說好的,到期結束。”


    池翮上挑的眼尾似乎收斂起來了:“早就過了,之前為什麽不見你提?”


    “我數日子數錯了,今天才知道,這是第四個月。”她要抬頭望他,才有說服力。然而,她望了不到三秒,眨眨眼,別開了眼。


    “為什麽?”池翮問,“你明明過得很舒服,為什麽突然提起這事?”


    薑臨晴:“都說了我數錯日子,而且我不是突然說起,從一開始,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就已經說了三個月。”


    “如果你一開始就計較三個月,那多出來的這一個月,你不會無動於衷。”他嗤了一聲,“算錯日子?你不覺得這理由太敷衍了嗎?”


    她暗自咬牙:“好吧,我其實是想給我們各自一個台階,露水情緣,珍重道別。你非逼著我給你一個解釋。”


    池翮:“不是我逼著你,是你沒有給我一個真正的理由。”


    薑臨晴:“如果我說了,你就能按照約定結束嗎?”


    “你說,說說看,我聽著。”池翮的一字一字重音,像是從冰窖裏滾過,滿是刺骨的冷。


    薑臨晴:“你今天中午見到我了吧?”


    池翮的眉目有戾色。


    薑臨晴:“我給你介紹過,他是我高中時候的班長。”


    池翮:“你不是在高中同學麵前,宣稱我是你的男人嗎?”


    “我跟你才認識多久。我實話跟你說吧,我從高中時候就對他……一直一直。”薑臨晴不心虛了,因為她的話沒有作假。她從高中開始就念著楊飛捷,一直一直。


    她沒有說的是後半句,一直到“認識池翮之前”。有些時候,真的假的摻著說,別人就分不清真假了。


    池翮:“今天中午,你跟他去米其林餐廳敘舊?”


    她垂下眼:“我不知道會遇上你。”


    “是嗎?”池翮的話含在嘴裏,從齒縫裏蹦出來的。


    薑臨晴:“在我們約定的三個月,我遵守了約定,履行了義務。合同到期,我不用再付賠償金吧。”


    池翮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還沒有鬆領帶,難怪渾身箍得緊。他把領帶扯了幾下,扯成一個鬆垮的圈。他索性解下來。他把襯衫扣子也解了兩個。


    可能是公寓的空間小,空氣緊緊憋著。他又去開了窗,打開陽台門。


    沒有風,萬物靜止。樹葉定格在半昏半暗的夜裏。


    他回過頭,望著那個女人。


    她的麵色有些白,卻是勇敢地和他相對。


    薑臨晴:“那次生日會,是我高中同學的,她叫虞雪卉。她清楚我對楊飛捷的心思,勸我大膽去爭取。”


    池翮這時終於笑了,不是玩笑,有諷刺有嘲弄。他的兩手插進褲袋裏,也把首飾盒裝進去。


    玻璃門上映著他的影子。輪廓異常分明,像是被刀刻出來的。


    池翮:“所以在跟我四個月之後,你終於壯大膽子去爭取了?”


    “之前我誤會他有女朋友,其實那個是他的前女友。”薑臨晴盡量挑著真實的講,因為真實,她才坦然,“今天,他說起他的前女友,跟我道歉了,我們冰釋前嫌。”


    池翮的桃花眼掩飾之下的陰邪,這時彰顯出來:“我說過,你是我的。”


    薑臨晴:“那是在約定之期,現在已經過了,你不會死纏爛打吧。”


    池翮又有一種疏離,且不客氣的表情流露出來:“你的三個月之約是為了什麽?”


    薑臨晴:“我想試試,有沒有人能讓我忘記他。”似乎也不算謊話,她這麽多年來,一直盼著有一個男人能趕走楊飛捷。


    池翮:“那一次歹徒挾持你的事件,你為什麽不想活?”


    她始料未及,池翮對那天的現場無比清晰。人人誇讚她勇敢。唯獨池翮,在這一刻揭露出她的懦弱。


    池翮:“你所說的三個月,其實是為了了卻遺憾,我猜得對嗎?”


    她震驚了。


    池翮:“你心理病史,你留了一大堆的藥。”


    薑臨晴:“你什麽時候見到那些藥的?”


    池翮:“我隻進去過一次,你讓我進去的。我還不至於不請自入。”


    “我是有心理病史。”薑臨晴說,“那是因為,楊飛捷出了國,我忘不了他,很痛苦。所以得了抑鬱症。”


    池翮問得認真:“你是因為他,才不想活?”


    她低下臉:“是。”


    池翮:“我再問你最後一次,我不是你的藥嗎?”


    薑臨晴逼著自己抬起頭來。她繃得很緊。


    池翮繃得也很緊。


    她撒不了謊,隻能對著他搖頭。


    他的周圍全是陰霾,他竭力控製著。他要走,他如果留在這裏,他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他臨走前,還記得他為她定製的那一條手鏈。


    這條手鏈,現在也不是“他的”。


    他把首飾盒丟到她的麵前,摔門而出。


    作者有話說:


    本文構思始於5月20日。


    女主的疾病來自真實病例,和近期的肺結節新聞沒有關係哇。


    第53章 遊魂


    池翮關門是“砰”的一聲。


    灰格子傘的傘柄圓滾滾的, 是句號的形狀。句號本沒有聲音,薑臨晴這一刻覺得,句號是一個音形。聲就是這一道門響。


    轟鳴像是震到了她的耳膜。結束了, 她和池翮結束了。


    快樂的四個月就像是一場美夢。美夢終止在這裏,是她自己的選擇。


    然而, 她觸到了自己臉頰上的水,無聲的,沉默的,眼眶被那一道門響震開了閥,突然止不住了。


    是她太天真。她以為自己能夠好聚好散。那時的她, 隻是惦記高中班長,哪裏知道,有一個男人在短短數月就拔掉了她心上的楊飛捷。


    首飾盒被池翮狠狠地摔在地上。蓋子被摔開。手鏈上的兩個字母金片,掉出了首飾盒。


    薑臨晴立即撿起來。她撫著“ch”這兩個字母,戴上手鏈。不知道池翮是否衡量過她的手腕尺寸。手鏈戴在她手上, 不緊不鬆, 恰到好處。


    她沒有遺憾了。她的生命裏能遇上池翮,她了無遺憾了。


    *


    池翮就在樓下。這種租賃式公寓住的大多是租戶。大堂裏時不時有人經過。站在大堂外的轉角處。樹蔭擋住了月光。路燈照不到這裏。


    黑夜裏燃起的小火苗, 是池翮的打火機。煙點上了, 他重重地吸一口, 一口還不夠,還得再來幾下。


    尼古丁也麻醉不了他的煩躁。


    滂沱大雨的那一天,他親眼目睹, 薑臨晴仰望楊飛捷時, 她的眼神, 她的表情, 一目了然的。


    初初抽了幾口煙之後, 池翮任由煙絲在指尖燃燒。


    他在某一刻,突然回到了小時候。


    一群陌生人對他說:“這是你的,這是你的。”


    不是。


    那不是他的。


    煙燃盡了。好半晌,池翮才走。


    他上了車,不知道要去哪裏,遊魂似的駛上了馬路。他跟著車流。哪裏車多,他跟著去哪裏。直到,對麵一輛貨車閃起了遠光燈。


    池翮眨了兩下眼,陷進那光裏去。光消失了,他才看清前方的路況。車子將要撞上對麵的車,他猛然旋轉方向盤,急停。


    他低頭:“不是我的。我要我的。”


    他嘴上喃喃念著。車停在那裏,半天都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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