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就是衝著取她性命來的。


    常意這病懨懨的身體怎麽也不可能躲開。


    侯星來不及思考,將常意攬到身後,兩人位置調轉,他背過身護住懷裏的女子。


    迎來的並不是想象中的劇痛。


    “鏘——”


    刺耳的金屬錚鳴聲劃破了空氣,一柄反光的銀色長劍彈開了揮斥而來的刀子,接著唰得一聲,有什麽滾燙的東西濺在了他的臉上。


    常意被侯星護著抬頭,和一雙淺淡到沒有情緒的眸子對上了視線。


    沈厭今日一身束袖黑袍,白發高紮,身上唯一的配飾就是一串白玉背雲,像他本身一般,既淡漠又狠厲。


    他二話不說,短短一瞬出劍,就將那婦人連刀帶手斬落,其他人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斷了的血手滾落在他腳邊,婦人慘叫著打滾,但已經沒人去在意了,所有人都目露恐慌地看著他,有丫鬟甚至哭叫了出來。


    血在他腳下蔓開,顯得他黑袍上的凶獸暗紋煞氣十足。


    沈厭平靜地垂下眼,將那柄劍緩緩入鞘——劍出的太快,甚至沒沾上一滴血。


    他目無旁人地開口。


    “樞機處披雲司總使沈厭,奉皇上口諭,查辦此事。閑雜人等,可以走了。”


    第13章 頓悟十三


    沈厭話音落下,身後跟著的幾個帶刀下屬便圍住了常家,開始清場。


    常意皺眉,掙開侯星的手。


    侯星才回過神,驚覺自己的動作有多冒犯,趕緊將手背了過去,滿臉歉意:“常小姐,剛剛一時情急。”


    常意來不及理他,快步走到婦人麵前,喊道:“給她接上手,別讓她死了!”


    沈厭一劍下去,雖然隻是斷了她的手,但是如果不及時救治,照她手流血的速度,這婦人必死無疑。


    檀回莫名其妙死在她屋裏,這自稱是檀回母親的婦人又突然冒出來,因為檀回的死要殺她,這些事一環接一環,像一團沒有頭緒又充滿危險的亂麻。


    常意絕不會讓線索就這麽死在自己眼前:“拿板子來固定,用幹淨的布給她綁緊了。”


    被她嗬斥,幾個仵作麵麵相覷,他們學驗屍,也粗通醫術,竟然真的開始試著給婦人接手。


    看到婦人手被接上,確認她短時間內不會死,常意鬆了口氣,才轉身向侯星行禮,


    “多謝侯大人剛剛以身相護,小女子感激涕零。”


    常意說得真誠,刀向她襲來時,她想過刀怎麽砍在她身上,她會不會死在這裏——卻唯獨沒有想過會有人會舍身救她。


    刀尖直逼她眼前的時候她都沒有慌亂,被侯星護住時卻真真切切驚了一瞬。


    世上能毫不猶豫舍身救人的人又有幾人?


    侯星這人雖然說話不好聽,身上卻確實有可取之處。


    “沒事,常小姐不介意我失禮就好。”侯星臉上尷尬的薄紅還未退去,愣愣道:“你要不要去梳洗一下。”


    他掩住內心的驚訝,剛剛那一遭,連旁邊看到的人都嚇得屁滾尿流。


    身為被刀尖對著的當事人,常意看上去不僅沒有慌亂,從頭到尾,連麵上的表情都絲毫未動。


    她麵容沉靜,領口被濺到幾滴鮮血,那汙漬卻顯得她病弱削瘦的臉有幾分豔麗。


    看著她明明麵色蒼白,卻從容冷靜地向他道謝的樣子,侯星心裏癢癢的,騰升起一股莫名的好奇心。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不像花園裏被精心嗬護的名貴花朵,常意脊背挺拔地站在他麵前,好似一節寧折不彎的竹。


    常熙回匆匆跑來,有些顫抖地向侯星道謝,他也被剛剛的事嚇懵了,向侯星道謝完,他又轉過身來拜見另一位祖宗。


    事情到這裏,已經不是他們家一個妾室自縊的小事了。


    到底怎麽回事?皇上怎麽會派樞機處來查辦此事,來的人還是沈厭這個閻羅......難道說這其中有什麽隱情?


    常熙回麵色發白,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向沈厭拜了又拜,聲音顫抖。


    沒辦法,在場的人和沈厭都不是一個量級的,平常根本見不到沈厭這樣級別的人,身份帶來的天然壓迫感,再加上沈厭那一劍實在太駭人。


    每個人都在害怕一不小心,就成了眼前這個白發修羅的劍下亡魂。


    短暫的愣怔後,院子裏的人都戰戰兢兢起來,除了常意,沒一個人敢再抬頭看一眼。


    趁著無人看見,常意對著沈厭,嘴型輕輕動了幾下。


    “晚上來找我,有事。”


    沈厭的視線在她唇型上停留了一會,隨後若無其事地撇開,假裝沒看見。


    這死武夫......常意氣笑了,知道憑他的視力,肯定已經看見她說的話。


    外頭的動靜這麽大,全府上下都被驚動了。


    淮陰侯和老夫人他們著急忙慌地攜著家眷出來,討好地請沈厭上座。


    “沈總使快這邊請。”淮陰侯也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這小小一件妾室自縊的案子,從哪把這尊祖宗招來的。


    “不必。”沈厭半點不給他麵子,徑直走到屍體旁邊,疼到麵容扭曲的婦人奄奄一息,趴在白布上。


    沈厭問:“人是怎麽放進來的?”


    一個婦人,拿著菜刀衝進侯府,差點殺了侯府的大小姐,府裏還有大理寺的官差在,這要是說出去,怕是別人都覺得匪夷所思。


    侯星知道這事他們難逃其咎,向沈厭告罪:“仵作已經驗定死因為自縊,是我吩咐讓他們家來人把死者帶回去安置的。”


    沈厭端詳片刻屍體的臉:“她是自縊?”


    常意警覺皺眉:“她還不一定是自縊。”


    常府眾人都瞪大了眼睛:她瘋了,怎麽敢在這時候接沈厭的話!難不成她之前在民間沒聽過沈厭的威名?


    常熙回越看她越一副不知者無畏的樣子,扯扯她袖子,隱晦道:“剛剛你受了這樣大驚嚇,要不先回屋歇息一下。”


    “哥哥。”常意挑眉:“她是在我屋子裏上吊的。”


    常熙回像是被燙了似得收回手,愧疚地想起這件事,她那屋子怕是不能住人了。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沈厭,發現他還是那副表情,好像沒生氣。


    大理寺帶來的那幾個仵作還沒走,聽見常意幾次懷疑,也有些來火。


    其中一個忍不住道:“常小姐,她身上沒有一點外傷,自縊是事實。”


    另一個指著屍體解釋:“如果她是被人謀害,即使偽裝成自縊的樣子,也不可能這樣舌頭伸出、皮膚呈藍紫色,這是活著的時候上吊才能造成的縊溝。”


    他們說的話常意不是不知道,可仍然有一股疑惑縈繞在她心頭。


    除了外傷,她直覺地想到另一種可能:毒殺。可是剛剛一眼,已經讓她把屍體的模樣刻進了腦子裏。


    被毒殺的屍體一般都呈青黑色,隻要皮肉尚存,這點就很容易看出來,根本不必驗。


    這也是大理寺這幾個仵作這麽自信的原因。


    出乎所有人意料,沈厭看了一會,居然俯身親自上手去摸那屍體了。


    常意緊緊盯著沈厭的手,看著他在屍體的頭部輕輕按壓了一周,很快抽回手說道:“她頭上有三道裂縫,不到五毫。”


    其他人驚訝地麵麵相覷,不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真的有隱情,是誰……敢在侯府殺人。


    沈厭沒有解釋的意思,他本來也不是說給旁人聽的。


    常意腦子那根弦仿佛被撥了一下,豁然開朗,所有的事情都連在了一起,無比清晰。


    如果不是沈厭這樣上過戰場、對人體極其熟悉的人,還真不能短短時間裏就看出死者被頭發掩蓋的頭骨那比發絲還細微的異常。


    她不僅知道了檀回是怎麽死的,連十年前的事——她也一並弄清了。


    但是現在不是揭露真相的好機會,凶手需要審判的罪行也不止這一件。


    她飛快地動了動嘴型,對著沈厭無聲說道:“這事交給我,先帶走。”


    沈厭本來就是皇上逼著來的,對這些後宅之事毫無興趣,這次倒是不裝聾作啞了。


    “她不是自縊。”沈厭簡單解釋,頷首對著幾個屬下示意:“全都帶走。”


    大理寺的人不敢阻攔,隻好眼睜睜看著他們把屍體和婦人都收押起來。


    淮陰侯忍不住問道:“沈總使,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可否給下官透個底?”


    沈厭頭也不回:“等調查清楚,自然有人告訴你,你可以慢慢聽。”


    淮陰侯不敢再問,低下頭送他出去,發絲間全是冷汗。


    直到樞機處的人全都出了淮陰侯府,大理寺的人也都掛不住麵子作別,一直躲在屋子後麵的常笑鶯才敢噠噠噠地跑到常意身邊。


    “你膽子怎麽這麽大啊!一直站在屍體旁邊,你不害怕嗎?”


    害怕?在常意見過的屍體裏,這具屍體的死狀並不算特別慘烈,她隨軍時,殘肢斷手都是家常便飯。


    常意隨便找了個理由敷衍她:“她在我房間裏自縊,我一心想知道原因,便沒那麽害怕了。”


    “哦。”常笑鶯一向是別人說什麽她信什麽的,她變扭地問道:“你房間不能住了,要不搬來我這裏吧。”


    她邀請完,又貼過來悄悄地說:“你還有事沒和我說清楚呢。”


    常意失笑,思忖片刻:“過兩日你便知道了。”


    她本是住哪都無所謂的,但是今晚她要出門,住常笑鶯那肯定是不方便的,順便也拒絕了她的邀請。


    常笑鶯又犯了毛病,拽著她的胳膊撒潑,不依不饒地問她。


    “你是不是在憋著什麽壞主意!快告訴我——”


    常意還在想今晚的事情,任由她拉拽,一言不發。


    被遺忘的常熙回跟在後麵,心裏納悶,這兩個人怎麽關係突然好成這樣?


    ——


    那一邊,淮陰侯回了主屋,對母親和兩個弟弟長長歎了口氣。


    他尤其瞪了眼二弟:“怎麽就惹出來這樣的事,把這閻王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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