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厭聞言,臉上因李中全等人生起的冷意莫名緩了一點,牽住常意的手,並沒有反駁小販的話。


    常意也沒說什麽,轉而用另一隻沒被沈厭占領的手拿起她攤上的一樣小玩意,問道:“老板,這是什麽?”


    因著醫仙在此,長留常常有外人過來尋醫,常意不認識這東西,小販也不意外,而是熱情地介紹起來。


    他拿起一串和常意手裏一模一樣的東西,用葉片和草繩串起來,像是掛飾。


    “這位夫人,這是我們縣特有的東西,長留長留,說的就是咱廟裏那顆八百年的長留樹。”


    小販說得繪聲繪色,指了指一個方向:“當年這裏還沒有人,便有了這棵樹,枝繁葉茂,底下陰涼極了,那時天熱得不行,這樹遮陽,咱們祖先在樹下定居,漸漸就有了長留,是這樹把咱們留下來的,所以啊咱們這地方就叫做長留。”


    “每年快入秋了,我們就去樹下把葉子撿了,串在一起,掛在身上,求平安、求姻緣的,什麽都行,圖個吉利。”


    長留獨有的東西,她也是第一次見。


    常意想起唐靈,這樣的小玩意,倒可以帶回去給她看看。


    常意目光柔和下來,問道:“怎麽賣?”


    小販憨憨一笑,說道:“這玩意不值幾個錢,夫人喜歡,買個簪子,我全當添頭送了。”


    常意隨意挑了幾件頭飾,小販幫她和那些葉子做的護身符包在一起,又說道:“老爺和夫人若是第一次來長留,可以去咱們廟裏拜拜,靈得很呢——對,就是養著長留樹那座,沒什麽名字,咱們都叫習慣了,就叫那廟。”


    沈厭接過包著頭飾的小包裹,不置可否。


    常意卻笑了笑,非要狹促地問他:“相公,去拜拜嗎?”


    沈厭被她喊得心頭一跳,把她放在手心裏的手握得更緊。


    小販在一旁給她幫腔:“咱們廟最適合新婚夫婦拜啦,拜拜感情更好,神仙會保佑你們白頭到老的。”


    第73章 其七十三


    沈厭不信神, 常意也不信,但在小販那幾句輕飄飄的祝福下,兩人還是走到了他說的那座廟門口。


    今天不是什麽重大的日子, 也沒多少人來參拜,廟裏幾乎門可羅雀,常意站在門口, 望見了一顆蒼翠的大樹, 樹幹異常粗壯,枝繁葉茂, 枝條向高處趨發,勃然欲飛的樣子。


    還未進去,已經感受到廟裏的翠涼逼人。


    常意和沈厭一進門, 廟裏頭的僧人便露出些了然的神色, 停下動作, 上前遞給他們一株香。


    遞完香後, 僧人也不解釋,又回了原地。


    常意有些詫異地問道:“就在這拜麽?”


    僧人有些懨懨地說道:“對, 往樹拜就行了,這兒沒有其他神像, 隻供這一棵樹。”


    說完,他重新拿起掃帚,走向後邊打掃, 不再管他們。


    常意還沒見過這樣隨意的方式, 這地的習俗和環境都一樣, 連信仰都透露著些原始的氣息。


    她抬起頭,打量著樹的周圍,樹幹上用繩結掛著些牌子, 上頭寫著東西,大概是人寫的心願,隨著風嘩啦嘩啦地撞在一起,響成一片。


    常意眼尖,看到上麵的牌子,有的寫著些“永結良緣”、“同心同德”、“白首永攜”的句子。


    常意莞爾一笑,淳樸也有淳樸的好處在,句子裏寄托的純粹又直白的祝願,京城裏飽讀詩書,遵循禮教的各位體麵人,怕是羞於寫出的。


    而樹下頭,正中間放置著一個大香爐,裏頭還有些殘香立在裏頭,香爐前擺了一張桌子,上頭有筆墨刻刀,和一些木牌。


    僧人遠遠看了他們一眼,說道:“木牌四文錢一個。”


    “既然來了,那就拜拜吧。”


    常意對沈厭說完,拿起香躬身拜了拜,心裏默念了一會,插進香爐裏。


    她拜完,起身看了沈厭一眼,調侃他:“別這麽凶神惡煞的,神仙看了,都不敢保佑你了。”


    沈厭斜她一眼,在桌子上擱下四文錢,拿起一張木牌。他手中有力氣,根本不必用筆墨,鋒利的刀對他來說,反而比筆墨熟悉。


    他直接拿起刻刀在木牌上刻字,如同他人用筆墨在紙上寫字一般容易,可惜刻的字依舊不大好看,沈厭沒避著她,常意瞧了幾眼,感覺他的狗爬字更難辨認了。


    不過他就刻了四個字,猜也能猜的出來,常意端詳了一會,慢慢念出來。


    沈厭被她念得耳根子有點泛紅。


    爐裏的香嫋嫋升起,沈厭垂眸看她,顧左右而言他,說道:“你求了什麽?”


    常意覺得她這小心翼翼的樣子,倒莫名有些可愛,逗他道:“說出來就不靈了。”


    沈厭移開目光,淡然道:“這裏沒有這種說法。”


    常意邊走出廟裏,邊說道:“我希望皇後娘娘能身體康複,和先生一起長命百歲、沈團子能乖乖聽話,好好長成個明君,然後……海晏河清、再無戰亂。”


    她說得很慢很細,沈厭便知道她是在瞎扯了。


    剛剛拜的那片刻,怕是不夠她想那麽多的。


    可他還是莫名有些委屈。


    常意已經走到前麵,又被他拉住停下來,沈厭從後麵擁住她,將她整個人擁在懷裏。


    常意哭笑不得,小聲說道:“怎麽了?許的願不合你心意?”


    他的聲音悶悶地從背後傳過來,聲音很小,貼著她的背震顫著共鳴:”……那我呢?”


    她的願景裏,就沒有他分毫。


    常意有些哭笑不得地抬起臉,她被沈厭抱在懷裏,仰頭時頭發蹭過他的下顎。


    常意沉默了一小會,說道:“騙你的。”


    山河社稷、儲君之事,這些都是她能把握住的未來,沒什麽好求的。


    “我求了……和你一起白頭到老。”


    常意輕輕說道,小聲歎了一口氣,移開視線:“若是這要求太過,榖則異室,死則同穴,活不了那麽長,死在一塊也行。”


    生死契闊,是沈厭的願望,也是她的願望。他們倆都是這世上孑然獨行的孤魂,除了對方,什麽也帶不走。


    沈厭緊握住她的手,聲音沙啞;“回去之後,我和皇上向你求婚,好不好?”


    他語氣低落下來,抱著她的手像鐵打的似得,箍著她不放。


    他本身聲音低沉,壓著聲音,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比平時還軟了幾分,像是在撒著嬌求她答應。


    “你想求便求。”


    常意悶悶笑道:“我又攔不住你……”


    她想想還是說道:“走之前,皇上說回來之後就給我賜婚。”


    沈厭倒不覺得她會被皇上賜婚給別人,一點也不遲疑地說道:“將軍府的庫房,都給你做彩禮。”


    常意想起之前他和皇上合夥瞞她病情,也不奇怪了,隻是說道:“沈大人可真大方。”


    “嗯。”沈厭低下一點頭,吻她的鬢角:“本就都是你的。”


    ——


    許是天氣漸熱,把沈厭曬化了,沈厭整個人跟黏糊糊的糖似得,膩著她不放。


    好說歹說回了寧家,寧海沛已經比他們先回家了,看到回來的兩人,感覺被莫名閃了一下。


    大秋嫂坐在草垛旁發呆,看見他們回來了,先是一驚。她打量了一眼身高腿長的沈厭,有些怯怯地看向常意道:“你家漢子好啦?”


    常意說道:“他就是這樣,時好時不好的。好在皮糙肉厚,傷口恢複的快。”


    大秋嫂眼珠子在他們二人之間轉來轉去,看了好久,語帶羨意道:“你們小夫妻倆可真配!都俊、都俊,感情也好。”


    她說著說著,話語裏竟然帶了些悲泣之意。


    說完,那淚珠子便掉了下來。


    寧海沛被嚇了一跳,忙三兩步跑過來,用袖子給大秋嫂抹眼淚,不解道:“娘,你當著人家麵幹什麽呢?”


    怎麽說著說著就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咒他們夫妻倆呢。


    大秋嫂拿袖子抹幹淨臉,跟常意道歉:“是我失態,我就是莫名想起來、想起來我的女兒,她都快成婚了,誰想到…….若是她沒走,現在大概也和你們這對一樣和和氣氣的、美滿得很。”


    她想起寧海姝,又是悔恨,又是悲痛,都怪她,放海姝一個女娃,跟著醫仙在外跑,誰知道就染了病沒了呢?若是海姝乖乖呆在家裏,現在應當早就生兒育女,過上安定的日子了。


    她抽泣著解釋,又難過起來。寧海沛給她拍著背,一邊安慰她,一邊勸她別讓客人難做。


    常意淡淡道:“沒事。”


    她想起朱水水說的話,不知如何開口。


    活著的人為了家人的好意不惜“死”一回,而另一頭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甚至還在悼念死人。


    這都是別人的家事,常意無權說什麽,隻是安慰了大秋嫂幾句。


    大秋嫂不好意思,揮揮手讓他們都別管她了,進去歇著。


    寧海沛跟著他們一起進了屋子,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娘,她就是情緒上來了……她一直對我妹妹的事耿耿於懷,想到了就哭,不然也不會不許我跟著老陳——海姝她走的,實在是太突然了。”


    他本是想對著常意說的,畢竟他又不認識沈厭。


    況且沈厭這凶神惡煞的,看上去也和他搭不上話。


    但沈厭不知是不是還記著常意和他說,要改嫁的事,不僅臉上對寧海沛沒什麽好臉色,寧海沛剛要上前,就被他側身擋住。


    常意被他護得嚴嚴實實,還渾然無覺。


    沈厭冷眼一掃,似乎在讓他規矩點。


    寧海沛摸摸鼻尖,隻好退了一步,跟沈厭這煞神大眼瞪小眼。


    常意探出頭,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妹妹之前已經訂了婚?”


    寧海沛張了張嘴,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回道:“是啊,我娘給她定的親事,親家是我們村的裏正,人也是個勤勞能幹活的,十裏八鄉的,誰不羨慕這一門親事……多好的一樁姻緣啊。”


    他語帶惋惜,隻可惜老天走眼,偏偏把他妹子討了去。


    常意沉默片刻,說道:“都說好,你妹妹自己呢,她可願意?”


    寧海沛不懂她說這話什麽意思,這樁婚姻早就是老黃曆了,人已經走了,之前的事情說再多也沒有用。


    但常意借住這幾天,寧海沛已經習慣了她的不按常理出牌,雖然不解,但還是思索了一下,回道:“她應當是願意的吧,這樣的好親家,她有什麽不願意的,拒絕了這家,村子裏怕是找不到比這更好的了。”


    常意打斷他模棱兩可的回答:“若她不願意呢?”


    寧海沛抿了抿唇,不知道她為什麽老是要做這種毫無意義的假設:“不願就不願了,我娘讓她嫁人,也是希望她能過得更好。她是我妹子,就算嫁不出去,我也養她,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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