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允還從來沒被人這麽忽視過，目光一沉，不自覺地跟隨著田語走動的身影移動。
田語今天穿著一身oversized毛衣，下麵一條緊身牛仔褲，裸著的腳踝細巧、白皙，到了玄關，她換上了一雙鬆糕厚底鞋，背上了斜挎包，又披上了一件寬大的白色羽絨長外套，打扮得十分清新，乍眼一看就好像女大學生。
眼看著田語就要拉開大門，程慕允一時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被忽略了，不悅地問：“你去哪？”
“對於一個時隔三個月才在別人口中知道行蹤的老公，我覺得我不需要和你報備行程，”田語轉過身來，下巴微微昂起，嘴角的弧度帶著一絲自嘲的譏誚之意，“還是和以前一樣大家互不幹涉，比較像你的風格。”
“砰”的一聲，大門關上了。
一大早的愉悅隨著這一聲響亮的關門聲散得一幹二淨，程慕允覺得自己腦抽了才會在昨晚回家，還照顧了醉酒的田語一個晚上。
果然不能對女人有一絲心軟。
當初同意和田家聯姻，一來是因為公司計劃和田園集團一起開發一個大項目，彼此有了親眷關係可以背書；二來田語看起來和他差不多，也是對男女關係並不熱衷，熱愛工作勝於經營婚姻。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實在厭煩了長輩們無休止的嘮叨和毫無必要的關心，結了婚就算是完成了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這兩年，再也沒有人為了什麽感情婚姻來煩他了，這兩年，也是騁風集團飛速發展的兩年，公司迅速從傳統能源產業轉型，介入了自媒體社交、文娛內容、增強現實等新興領域，營收和利潤呈幾何狀遞增。
田語也從來沒有因為這種聚少離多的婚姻有過什麽怨言，每次見到她，她都淡淡的，不喜不怒，看過來的眼神也沒什麽起伏。
零星聽到過一些傳言，據說她也很忙，忙著她的地產公司，這兩年開發的兩個精品地產十分暢銷，一房難求，在業內頗具盛名。
今天怎麽莫名其妙發起火來？
這樣的田語，不像是清冷高傲的白天鵝，倒像是一隻渾身長滿了刺的刺蝟，碰一下就要紮得人手疼。
這樣看來，昨天視頻裏的風波並不是什麽大事，用不著問了。
程慕允正要回去補覺，手機響了起來，一看，是鄭淮那個小紈絝。
“哥，你人呢？”鄭淮打著哈欠問，“我拚死拚活九點前到了你公司，別告訴我你還在床上和嫂子卿卿我我。”
程慕允這才想了起來，昨晚鄭克己再三拜托，要讓鄭淮來他公司裏曆練。
鄭家是安州的零售百貨龍頭，鄭克己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鄭淮則是鄭克己的堂弟，鄭家最受寵的小孫子，鄭克己早年叔叔嬸嬸家長大，對這個小堂弟視為親弟弟，這樣拜托過來，他也卻不過麵子，隻好答應了。
“我的事你也要管？”程慕允冷冷地問。
“不不，我可不敢管，”鄭淮一下子從瞌睡中清醒，賠笑道，“這不是盼著你和嫂子恩愛，心情好一點可以對我寬容一點嘛。”
“你找蘇特助，他會安排你在投資部工作，”程慕允嚴肅地提醒，“別想著劃水，我已經交代過了，和普通員工一樣工作。”
鄭淮嘟囔著吐槽：“哥，我真懷疑嫂子是怎麽忍受得了你的，要我碰上這麽個三個月沒回家還動不動這麽凶的老公，肯定要在外麵找個樂子。”
程慕允的眼皮又跳了幾下，正要好好訓斥這個小紈絝兩句，鄭淮飛一樣地把電話掛了。
盯著電話看了一會兒，再回想一下剛才田語異樣的反應，不知怎麽的，程慕允心裏咯噔了一下。
轉念想了想，他哂然一笑。
簡直一派胡言，昨晚田語還在家裏喝酒解悶，醉了以後隻會抱著他擼他的頭發，怎麽可能去找什麽樂子？看來真的要多操練操練這個小紈絝，這樣才不會有閑情逸致胡說八道。
田語可不知道鄭淮在替她吐槽，她現在整個人都處於懊惱的狀態，真想穿回昨晚，把酒杯從自己的手裏奪下來。
她沒想到程慕允昨晚會回家，也沒想到自己會在半醉中對著程慕允露出自己最柔軟的一麵，要知道，她原本計劃過陣子和程慕允提離婚的。
把留了這麽多年的長發剪短，就是為了讓自己的決心更堅定一點。
沒想到昨天意外頻出，讓她的計劃出了偏差。
甩甩頭，把這件事情暫時拋諸腦後，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昨天中斷的董事會定在下周五重開，她需要在這幾天把桃花源鎮項目捋清楚，然後做出最後的決定。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雖然她心底裏對這個項目有感情，希望能完成田成善的遺願將小鎮完美建成，但畢竟是幾百億的投資，不能感情用事，所以她今天要去項目實地勘探一下。
桃花源鎮的選址是她和田成善一起定的，在整個安州地區的邊緣，距離市區開車過去大概兩個小時。
按照原定和市政府、縣政府協商好的規劃，安州市的十號地鐵會到小鎮所屬的縣城，然後由政府和公司一起出資建一條輕軌通往桃花源鎮。
這條輕軌在策劃中很美，一邊是一望無際的海灣，一邊是綠意蔥蘢的高山，春賞杜鵑，夏聽蟬鳴，秋看海浪，冬聞梅香。
隻不過十號線已經在今年夏天建成通車，輕軌卻連影子都還沒有，現在隻能坐公交車過去。
從地鐵站出來後，田語在公交車站等了大概半個多小時。今天雖然天氣不錯，陽光普照，但海邊的風依然帶著刺骨的寒意，幸好她有先見之明，穿了厚厚的羽絨大衣，要不然非得凍出病來不可。
公交車好不容易出發了，車上就坐了她和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中年人拎著兩個大塑料袋，十分熟稔地和司機打了個招呼。
“欸，姑娘，你去走親戚啊？”大叔很自來熟。
田語含糊著應了一聲。
“這可真難得，我們那個小區現在住著的沒幾戶，”大叔吐槽，“當初吹得天花亂墜，什麽國際知名奢華度假半島，什麽教育養老度假一站式享受，什麽六星伴月絕美創意……這一個個冤大頭當的，都是上了田成善那個狗東西的當。”
田語的臉色刷的一下變了。
作者有話說：
可憐的小語，被重錘一擊。
**本章留言有紅包哈，麽麽噠~~
第5章
田成善雖然是個商人，但在業界風評卻向來很好。
一來他的眼光獨到，從事地產行業近三十年來做出了很多個享有盛譽的樓盤，好幾個都是行業內的標杆，前幾年“田園集團”這四個字就是金字招牌，意味著質量好、升值潛力高，就算價格比周邊樓盤貴也會優先考慮購買。
二來他從商風格比較中庸，和氣生財，就算有什麽商業競爭也不會把對手逼到死路，再加上他平常喜歡參與一些慈善項目，所以圈內圈外的人緣都比較好。
這是田語第一次聽到有人罵田成善，她渾身的血往上湧去，手指都忍不住哆嗦了起來，不得不抓住了扶手，以免失態。
情感上她無法接受有人辱罵她的父親，但理智上她明白，一個小老百姓花費了巨款買了桃花源邸的房子，結果以前吹得天花亂墜的規劃全泡了湯，房子貶值幾乎成了既定事實，能不生氣嗎？
“偷著樂吧你就，”司機接過了話茬，“你們最起碼拿到了房子，那邊二期的據說都停工了，能不能交房都不一定呢。”
“也是，”大叔有點後怕，“這要是拿不到房子，我們都要跑到田園集團頂樓跳樓去。”
……
大叔和司機你一句我一句的，從桃花源鎮講到了現在的斷貸潮，把田園集團這類的資本家罵了個狗血淋頭。
田語沉默著聽了片刻，忽然問：“大叔，聽你這麽說，這小區現在好像一無是處，你在市區也有住的地方，為什麽還要住到這鄉下角落裏來啊？”
大叔嘿嘿一笑：“那倒也不是一無是處啦，這裏冬暖夏涼，你到了就知道了，和外邊最起碼相差四五度，咱們年紀大了，就喜歡這種暖和一點的地方，景色也美，入冬了就來養養生。”
“其實這一塊真的是風水寶地啦，”司機感慨道，“背山麵海，無論什麽時候都風平浪靜，看中這塊地方的人眼光的確好，規劃也不錯，就是沒用心開發，太可惜了。”
“我聽說田成善已經不在了？”大叔繼續八卦，“一朝天子一朝臣，難怪。就是我們這些人被他坑死了。”
……
公交車晃晃悠悠的，開了大概半個小時，終於到了目的地。
桃花源鎮是一個扇形的半島，由一座東西向的弧形山脈將半島和大陸分隔成兩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海灣。往南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沿著海岸線有約莫數公裏的綿白沙灘，是一個得天獨厚的所在。
最讓人驚喜的是，這裏的海水清澈，距離海岸線不到十海裏處有六座大大小小的島嶼，可以開發奢華度假項目。
當時請的設計團隊一起根據這些獨特的地形策劃了一個“六星伴月”的總方案，作為項目中心的“月”，半島兩邊建造高端度假小區和別墅，配套商場、遊樂園、沿海美食廣場等設施，“六星”則是附近的幾個海島，分別打造奢華海島度假、海上樂園和叢林探險等，通過棧橋或水飛互相連接。
“六星伴月”的最初設想，就是田語提出來的。
策劃很完美，現實太骨感。
站在公交車站往前看去，左側的半島幾乎一片荒蕪，造了一半的桃花源邸二期鋼筋水泥裸露著，看起來有些猙獰，和右側一期的綠意蔥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田語沿著馬路緩緩而行，邊走邊看，花了約莫兩個小時把這個半島逛了一半，最後上了二期後麵的那座小山包，坐在一塊岩石上吃起了今天帶過來的速食午餐。
“你來這裏幹什麽？”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田語轉身一看，居然是那個合安建築的小麥。
“隨便轉轉，了解一下情況。”田語輕描淡寫地道，“你怎麽也還在這裏？”
“沒地方去，沒錢不敢回老家，別的工地也差不多停工了，這裏總算還有個不花錢的工棚住，”小麥走到了她身旁，瞟了一眼她帶來的吃的，眼神複雜，“怎麽，資本家的女兒也就是幹麵包就礦泉水？”
“這不是欠你們錢嗎？”田語神情自若地咬了一口麵包，“能省點是點。”
小麥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神情複雜：“你還來這裏幹嗎，不是都要放棄這個項目了嗎？這裏好多工友和一期的業主都對你們公司憋了一肚子火，小心被遷怒了。”
“謝謝提醒，”田語笑了笑，“不過誰說要放棄了？”
小麥怔了一下，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哈哈大笑了起來：“田小姐，現在這裏荒山野嶺的就你我兩個人，沒有媒體、沒有觀眾、沒有你們公司的高管和員工，你還要裝嗎？你看看這裏，這二期已經停工三個月了，原本明年年中要交房，現在肯定延期，別的輕軌、海島開發和配套設施都毫無動靜，你跟我說誰要放棄了？那天你在公司門前斬釘截鐵地說會解決我們的薪水問題，我還高看你一眼，現在這樣睜著眼睛說瞎話，就太不夠意思了吧？”
田語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
這個叫小麥的年輕人長得還挺帥的，人高馬大、俊眉朗目，可能是因為長期在工地的緣故，皮膚呈健康的小麥色，看起來不想是搞建築工程的，倒像是時裝模特。
“你很喜歡這個項目？”田語安靜地打斷了他慷慨激昂的控訴。
小麥住了口，沉默了片刻，忽然像隻泄了氣的皮球，抱住了自己的腦袋，自嘲地笑了：“被你看出來了，是的，我很喜歡這裏，我看過售樓處的沙盤，他們說是你親自參與策劃的，六星伴月這個名字想想都太美了。這個項目我幹了三年多了，從那塊奠基石的第一抔土開始。這裏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我還租了船到過那幾座小島，想著要是工程開始了的話該怎麽著手，我甚至還想過，要是這幾年幹下來錢夠的話，就不回老家蓋房子了，花個首付在這裏買個小套型，結果……”
結果一場空。
項目幹了一半，錢也沒拿到，白受了苦落得一場空。
兩個人都沉默了。
半晌，田語仰起臉來，小鎮的陽光灑落在她的臉上，帶來暖意，驅散了冬日的嚴寒。仿佛想要汲取能量似的，她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來迎視著小麥的目光，誠懇地道：“對不起。”
小麥怔了一下，不太自然地避開了視線：“沒事……沒關係……要不是工友們太可憐了，我也不會……去你的公司鬧事……”
“你放心，這個小鎮，我會竭盡全力不放棄。”田語笑了笑，“希望你到時候還是在這家公司，幫我把好工程質量關。”
小麥的手掌不自覺地握緊，半晌才鄭重地道：“好。”
一整個下午，田語在小麥的陪伴下逛完了小鎮剩下的地方。
小麥從工地拿出來兩輛自行車，一騎起來吱扭吱扭地響，田語很久沒騎這種自行車了，一上車晃晃悠悠的，差點沒摔了，小麥慌得扶著她的後座跑了好一會兒才撒手。
最後田語去了停工的二期工地，工地裏靜悄悄的，但是看得出來，這家公司的現場管理做得很好。很多建築公司的工人為了省力省錢，都把建築垃圾隨便埋在工地裏，但是他們都有專門的指定位置，工地和造了一半的樓房裏整潔幹淨。
這是田成善以前教給田語下工地視察的小訣竅。
回到市區已經傍晚了，她來不及回家開車，索性就在地鐵站換乘，去了程家老宅。
程家的規矩重，每個周末都有程家的家族團聚日，大大小小十幾口人都會在老宅吃飯，年輕一輩的也都不敢懈怠，唯一例外的就是程慕允。
作為家族掌門人、程擎最為得意的長子、程奶奶最金貴的長孫，他好像擁有著無人可及的特權，一年出現不到幾次也絲毫不影響長輩們對他的喜愛、小輩們對他的尊敬和懼怕。
老宅裏已經很熱鬧了，程家人丁興旺，光程擎這一輩就有兄弟姐妹四人，到了程慕允這一輩開枝散葉，有了十來個，現在第四代也陸陸續續地出生了。
田語今天穿著一身oversized毛衣，下麵一條緊身牛仔褲，裸著的腳踝細巧、白皙，到了玄關，她換上了一雙鬆糕厚底鞋，背上了斜挎包，又披上了一件寬大的白色羽絨長外套，打扮得十分清新，乍眼一看就好像女大學生。
眼看著田語就要拉開大門，程慕允一時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被忽略了，不悅地問：“你去哪？”
“對於一個時隔三個月才在別人口中知道行蹤的老公，我覺得我不需要和你報備行程，”田語轉過身來，下巴微微昂起，嘴角的弧度帶著一絲自嘲的譏誚之意，“還是和以前一樣大家互不幹涉，比較像你的風格。”
“砰”的一聲，大門關上了。
一大早的愉悅隨著這一聲響亮的關門聲散得一幹二淨，程慕允覺得自己腦抽了才會在昨晚回家，還照顧了醉酒的田語一個晚上。
果然不能對女人有一絲心軟。
當初同意和田家聯姻，一來是因為公司計劃和田園集團一起開發一個大項目，彼此有了親眷關係可以背書；二來田語看起來和他差不多，也是對男女關係並不熱衷，熱愛工作勝於經營婚姻。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實在厭煩了長輩們無休止的嘮叨和毫無必要的關心，結了婚就算是完成了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這兩年，再也沒有人為了什麽感情婚姻來煩他了，這兩年，也是騁風集團飛速發展的兩年，公司迅速從傳統能源產業轉型，介入了自媒體社交、文娛內容、增強現實等新興領域，營收和利潤呈幾何狀遞增。
田語也從來沒有因為這種聚少離多的婚姻有過什麽怨言，每次見到她，她都淡淡的，不喜不怒，看過來的眼神也沒什麽起伏。
零星聽到過一些傳言，據說她也很忙，忙著她的地產公司，這兩年開發的兩個精品地產十分暢銷，一房難求，在業內頗具盛名。
今天怎麽莫名其妙發起火來？
這樣的田語，不像是清冷高傲的白天鵝，倒像是一隻渾身長滿了刺的刺蝟，碰一下就要紮得人手疼。
這樣看來，昨天視頻裏的風波並不是什麽大事，用不著問了。
程慕允正要回去補覺，手機響了起來，一看，是鄭淮那個小紈絝。
“哥，你人呢？”鄭淮打著哈欠問，“我拚死拚活九點前到了你公司，別告訴我你還在床上和嫂子卿卿我我。”
程慕允這才想了起來，昨晚鄭克己再三拜托，要讓鄭淮來他公司裏曆練。
鄭家是安州的零售百貨龍頭，鄭克己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鄭淮則是鄭克己的堂弟，鄭家最受寵的小孫子，鄭克己早年叔叔嬸嬸家長大，對這個小堂弟視為親弟弟，這樣拜托過來，他也卻不過麵子，隻好答應了。
“我的事你也要管？”程慕允冷冷地問。
“不不，我可不敢管，”鄭淮一下子從瞌睡中清醒，賠笑道，“這不是盼著你和嫂子恩愛，心情好一點可以對我寬容一點嘛。”
“你找蘇特助，他會安排你在投資部工作，”程慕允嚴肅地提醒，“別想著劃水，我已經交代過了，和普通員工一樣工作。”
鄭淮嘟囔著吐槽：“哥，我真懷疑嫂子是怎麽忍受得了你的，要我碰上這麽個三個月沒回家還動不動這麽凶的老公，肯定要在外麵找個樂子。”
程慕允的眼皮又跳了幾下，正要好好訓斥這個小紈絝兩句，鄭淮飛一樣地把電話掛了。
盯著電話看了一會兒，再回想一下剛才田語異樣的反應，不知怎麽的，程慕允心裏咯噔了一下。
轉念想了想，他哂然一笑。
簡直一派胡言，昨晚田語還在家裏喝酒解悶，醉了以後隻會抱著他擼他的頭發，怎麽可能去找什麽樂子？看來真的要多操練操練這個小紈絝，這樣才不會有閑情逸致胡說八道。
田語可不知道鄭淮在替她吐槽，她現在整個人都處於懊惱的狀態，真想穿回昨晚，把酒杯從自己的手裏奪下來。
她沒想到程慕允昨晚會回家，也沒想到自己會在半醉中對著程慕允露出自己最柔軟的一麵，要知道，她原本計劃過陣子和程慕允提離婚的。
把留了這麽多年的長發剪短，就是為了讓自己的決心更堅定一點。
沒想到昨天意外頻出，讓她的計劃出了偏差。
甩甩頭，把這件事情暫時拋諸腦後，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昨天中斷的董事會定在下周五重開，她需要在這幾天把桃花源鎮項目捋清楚，然後做出最後的決定。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雖然她心底裏對這個項目有感情，希望能完成田成善的遺願將小鎮完美建成，但畢竟是幾百億的投資，不能感情用事，所以她今天要去項目實地勘探一下。
桃花源鎮的選址是她和田成善一起定的，在整個安州地區的邊緣，距離市區開車過去大概兩個小時。
按照原定和市政府、縣政府協商好的規劃，安州市的十號地鐵會到小鎮所屬的縣城，然後由政府和公司一起出資建一條輕軌通往桃花源鎮。
這條輕軌在策劃中很美，一邊是一望無際的海灣，一邊是綠意蔥蘢的高山，春賞杜鵑，夏聽蟬鳴，秋看海浪，冬聞梅香。
隻不過十號線已經在今年夏天建成通車，輕軌卻連影子都還沒有，現在隻能坐公交車過去。
從地鐵站出來後，田語在公交車站等了大概半個多小時。今天雖然天氣不錯，陽光普照，但海邊的風依然帶著刺骨的寒意，幸好她有先見之明，穿了厚厚的羽絨大衣，要不然非得凍出病來不可。
公交車好不容易出發了，車上就坐了她和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中年人拎著兩個大塑料袋，十分熟稔地和司機打了個招呼。
“欸，姑娘，你去走親戚啊？”大叔很自來熟。
田語含糊著應了一聲。
“這可真難得，我們那個小區現在住著的沒幾戶，”大叔吐槽，“當初吹得天花亂墜，什麽國際知名奢華度假半島，什麽教育養老度假一站式享受，什麽六星伴月絕美創意……這一個個冤大頭當的，都是上了田成善那個狗東西的當。”
田語的臉色刷的一下變了。
作者有話說：
可憐的小語，被重錘一擊。
**本章留言有紅包哈，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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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成善雖然是個商人，但在業界風評卻向來很好。
一來他的眼光獨到，從事地產行業近三十年來做出了很多個享有盛譽的樓盤，好幾個都是行業內的標杆，前幾年“田園集團”這四個字就是金字招牌，意味著質量好、升值潛力高，就算價格比周邊樓盤貴也會優先考慮購買。
二來他從商風格比較中庸，和氣生財，就算有什麽商業競爭也不會把對手逼到死路，再加上他平常喜歡參與一些慈善項目，所以圈內圈外的人緣都比較好。
這是田語第一次聽到有人罵田成善，她渾身的血往上湧去，手指都忍不住哆嗦了起來，不得不抓住了扶手，以免失態。
情感上她無法接受有人辱罵她的父親，但理智上她明白，一個小老百姓花費了巨款買了桃花源邸的房子，結果以前吹得天花亂墜的規劃全泡了湯，房子貶值幾乎成了既定事實，能不生氣嗎？
“偷著樂吧你就，”司機接過了話茬，“你們最起碼拿到了房子，那邊二期的據說都停工了，能不能交房都不一定呢。”
“也是，”大叔有點後怕，“這要是拿不到房子，我們都要跑到田園集團頂樓跳樓去。”
……
大叔和司機你一句我一句的，從桃花源鎮講到了現在的斷貸潮，把田園集團這類的資本家罵了個狗血淋頭。
田語沉默著聽了片刻，忽然問：“大叔，聽你這麽說，這小區現在好像一無是處，你在市區也有住的地方，為什麽還要住到這鄉下角落裏來啊？”
大叔嘿嘿一笑：“那倒也不是一無是處啦，這裏冬暖夏涼，你到了就知道了，和外邊最起碼相差四五度，咱們年紀大了，就喜歡這種暖和一點的地方，景色也美，入冬了就來養養生。”
“其實這一塊真的是風水寶地啦，”司機感慨道，“背山麵海，無論什麽時候都風平浪靜，看中這塊地方的人眼光的確好，規劃也不錯，就是沒用心開發，太可惜了。”
“我聽說田成善已經不在了？”大叔繼續八卦，“一朝天子一朝臣，難怪。就是我們這些人被他坑死了。”
……
公交車晃晃悠悠的，開了大概半個小時，終於到了目的地。
桃花源鎮是一個扇形的半島，由一座東西向的弧形山脈將半島和大陸分隔成兩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海灣。往南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沿著海岸線有約莫數公裏的綿白沙灘，是一個得天獨厚的所在。
最讓人驚喜的是，這裏的海水清澈，距離海岸線不到十海裏處有六座大大小小的島嶼，可以開發奢華度假項目。
當時請的設計團隊一起根據這些獨特的地形策劃了一個“六星伴月”的總方案，作為項目中心的“月”，半島兩邊建造高端度假小區和別墅，配套商場、遊樂園、沿海美食廣場等設施，“六星”則是附近的幾個海島，分別打造奢華海島度假、海上樂園和叢林探險等，通過棧橋或水飛互相連接。
“六星伴月”的最初設想，就是田語提出來的。
策劃很完美，現實太骨感。
站在公交車站往前看去，左側的半島幾乎一片荒蕪，造了一半的桃花源邸二期鋼筋水泥裸露著，看起來有些猙獰，和右側一期的綠意蔥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田語沿著馬路緩緩而行，邊走邊看，花了約莫兩個小時把這個半島逛了一半，最後上了二期後麵的那座小山包，坐在一塊岩石上吃起了今天帶過來的速食午餐。
“你來這裏幹什麽？”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田語轉身一看，居然是那個合安建築的小麥。
“隨便轉轉，了解一下情況。”田語輕描淡寫地道，“你怎麽也還在這裏？”
“沒地方去，沒錢不敢回老家，別的工地也差不多停工了，這裏總算還有個不花錢的工棚住，”小麥走到了她身旁，瞟了一眼她帶來的吃的，眼神複雜，“怎麽，資本家的女兒也就是幹麵包就礦泉水？”
“這不是欠你們錢嗎？”田語神情自若地咬了一口麵包，“能省點是點。”
小麥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神情複雜：“你還來這裏幹嗎，不是都要放棄這個項目了嗎？這裏好多工友和一期的業主都對你們公司憋了一肚子火，小心被遷怒了。”
“謝謝提醒，”田語笑了笑，“不過誰說要放棄了？”
小麥怔了一下，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哈哈大笑了起來：“田小姐，現在這裏荒山野嶺的就你我兩個人，沒有媒體、沒有觀眾、沒有你們公司的高管和員工，你還要裝嗎？你看看這裏，這二期已經停工三個月了，原本明年年中要交房，現在肯定延期，別的輕軌、海島開發和配套設施都毫無動靜，你跟我說誰要放棄了？那天你在公司門前斬釘截鐵地說會解決我們的薪水問題，我還高看你一眼，現在這樣睜著眼睛說瞎話，就太不夠意思了吧？”
田語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
這個叫小麥的年輕人長得還挺帥的，人高馬大、俊眉朗目，可能是因為長期在工地的緣故，皮膚呈健康的小麥色，看起來不想是搞建築工程的，倒像是時裝模特。
“你很喜歡這個項目？”田語安靜地打斷了他慷慨激昂的控訴。
小麥住了口，沉默了片刻，忽然像隻泄了氣的皮球，抱住了自己的腦袋，自嘲地笑了：“被你看出來了，是的，我很喜歡這裏，我看過售樓處的沙盤，他們說是你親自參與策劃的，六星伴月這個名字想想都太美了。這個項目我幹了三年多了，從那塊奠基石的第一抔土開始。這裏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我還租了船到過那幾座小島，想著要是工程開始了的話該怎麽著手，我甚至還想過，要是這幾年幹下來錢夠的話，就不回老家蓋房子了，花個首付在這裏買個小套型，結果……”
結果一場空。
項目幹了一半，錢也沒拿到，白受了苦落得一場空。
兩個人都沉默了。
半晌，田語仰起臉來，小鎮的陽光灑落在她的臉上，帶來暖意，驅散了冬日的嚴寒。仿佛想要汲取能量似的，她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來迎視著小麥的目光，誠懇地道：“對不起。”
小麥怔了一下，不太自然地避開了視線：“沒事……沒關係……要不是工友們太可憐了，我也不會……去你的公司鬧事……”
“你放心，這個小鎮，我會竭盡全力不放棄。”田語笑了笑，“希望你到時候還是在這家公司，幫我把好工程質量關。”
小麥的手掌不自覺地握緊，半晌才鄭重地道：“好。”
一整個下午，田語在小麥的陪伴下逛完了小鎮剩下的地方。
小麥從工地拿出來兩輛自行車，一騎起來吱扭吱扭地響，田語很久沒騎這種自行車了，一上車晃晃悠悠的，差點沒摔了，小麥慌得扶著她的後座跑了好一會兒才撒手。
最後田語去了停工的二期工地，工地裏靜悄悄的，但是看得出來，這家公司的現場管理做得很好。很多建築公司的工人為了省力省錢，都把建築垃圾隨便埋在工地裏，但是他們都有專門的指定位置，工地和造了一半的樓房裏整潔幹淨。
這是田成善以前教給田語下工地視察的小訣竅。
回到市區已經傍晚了，她來不及回家開車，索性就在地鐵站換乘，去了程家老宅。
程家的規矩重，每個周末都有程家的家族團聚日，大大小小十幾口人都會在老宅吃飯，年輕一輩的也都不敢懈怠，唯一例外的就是程慕允。
作為家族掌門人、程擎最為得意的長子、程奶奶最金貴的長孫，他好像擁有著無人可及的特權，一年出現不到幾次也絲毫不影響長輩們對他的喜愛、小輩們對他的尊敬和懼怕。
老宅裏已經很熱鬧了，程家人丁興旺，光程擎這一輩就有兄弟姐妹四人，到了程慕允這一輩開枝散葉，有了十來個，現在第四代也陸陸續續地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