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並不是懵了, 或者嚇壞了。她完全理解當前發生的一切, 卻像是看故事書的人物一樣,帶著一種“接下去還會怎麽演呢”的微妙抽離感。


    仿佛是一個誤入了舞台劇現場的觀眾,出於某種原因,她並未退場,而是站在原地,開始津津有味地觀賞。


    這種眼神讓人覺得,非常討厭,甚至是……惡心!


    小丫頭的肩膀被狠狠掐住,她歇斯底裏地哭泣起來:“你怎麽能忘掉,你把媽媽都忘記了!媽媽為你付出了多少你不知道嗎?想起來,快點給我想起來——”


    肺部的氣流漸漸變少,取而代之的是喉管泛起一股腥甜的鐵鏽味,伴隨著火辣辣的疼痛感。


    [這瘋女人要幹嘛啊?]係統傻了,[再不鬆手,孩子都要給弄死了!]


    女人當然是聽不見係統的話,形似癲狂地捏著小丫頭細弱的脖子,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


    視線越來越黑,熟悉的窒息感讓潘千葵的睫毛顫了顫。


    但最終,她什麽也沒做,就這樣垂著手,直勾勾地看著對方。


    *


    “潘千葵”暈厥了。


    但她的意識還在,因此,她能感覺到女人把她抱了起來,手足無措地搖晃著:“寶寶,媽媽不是故意的,媽媽隻是太愛你了……寶寶你不能死啊,不然還怎麽給媽媽掙錢!掙錢!”


    原本帶著抽泣的聲音變得咬牙切齒,憤怒得像是要把懷中的幼子生嚼進肚裏。


    “快起來,不要裝死了!給、我、起、來——!”


    聲音消失了。


    四周又恢複了最開始的模樣,一片漆黑,宛如什麽也沒發生過。


    潘千葵問道:“結束了?”


    係統心有餘悸道:[你還想持續多久啊……]


    小宿主看不見,但它可是看得很清楚,剛才她的臉都發青了。


    如果讓“大腦”相信,“我”正在從高樓墜落,那是真有可能把人活活嚇死的。


    這個幻境的觸感真實到可怕,幾乎跟現實一模一樣。跟它一比,其他的幻術都隻能說是拙劣的騙小孩把戲。


    潘千葵點點頭,中肯道:“如果隻是這樣的話,比我想的要好一點……感覺沒問題。”


    係統:[……真的沒事嗎?別逞強啊。]


    盡管場景和人物都沒有太出格的地方,但恐怖的點恰恰就在於,它太貼近現實了。


    真實得像是……曾經發生過的事一樣。


    “這是‘殼’經曆的劇情吧。”潘千葵冷靜道,“但你們說過,‘殼’不是真實存在的,是通過程序‘製造’出來的。”


    [確實是這樣。]


    “那本質上,這個世界的‘潘千葵’也是不存在的。”她輕描淡寫道,“既然都是假的,那我隻要當做情景體驗就好了。”


    一旦脫離幻境,窒息殘存的痛楚也在快速消退。


    黑暗之源確實很可怕。每個人都會有無法觸碰的弱點,它卻可以輕易將之讀取出來,勾著人一點點釋放出內心的負麵情緒,直至理智被無法壓抑的陰暗麵完全吞噬。


    她心知自己隻是靠著特殊原因在作弊,爸爸也好,媽媽也罷,他們的模樣都和她記憶中的對不上號——這一切都在一遍遍提醒她,這個世界與她無關。


    這裏隻是她經停的一站,她從未被真正接納。


    “……哎。”


    她的腳步驟然一頓,發現自己沒法往前走了。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還被林暮晃拉著手呢。


    抓得……好用力。


    少年仿佛生怕她跑掉似的,將她的手腕扣得緊緊的。


    被他捏住的地方是滾燙的熱,像是在證明,她確實是……活著。


    她怔了怔,很輕很慢地回握了一下。


    或許那也不叫“回握”,隻是用指尖悄悄地貼了一下他的手套。


    ——糟!她在做什麽呢?


    [你在玩火。]係統語氣平直地吐槽道。


    不不、這隻是……向對方傳遞一下“我還活著”的消息而已!


    [他會以為你在暗示什麽。]係統滄桑道,[就算你沒有,他也會故意扭曲成這樣的,相信我。]


    潘千葵:???


    不!會!吧!


    而且她動作幅度這麽小,對方應該也……察覺不到吧?


    正當她抱著僥幸心態時,少年剛才一直很老實的手,突然動了。


    仿佛小狗在挨餓了好幾頓後,終於主人大發慈悲,首肯它能夠上桌吃飯,他的動作帶著點凶猛又急切的味道。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硬要說的話,就像是小狗在一遍又一遍地又舔又咬,從掌心,到指根,又到指尖,每一寸肌膚都被照顧到位。


    如果想拿開手,它會用兩隻小爪子牢牢抱住不放,再鍥而不舍地展開新一輪的攻勢。


    潘千葵:……


    “我可以不出去嗎……”


    係統:[真正的勇士要敢於直麵暴風雨。去吧葵葵,出去給他一拳!]


    *


    ……最終還是出去了。


    馮驍問道:“怎麽樣啊小葵?能撐住嗎?不行的話咱就算了,安全重要啊。”


    “嗯……沒什麽太大的問題,能撐住,還算安全。”


    麵對馮驍,潘千葵就顯得淡定許多,認真道:“我先進去半個小時,如果沒出來,你們再……”


    “我跟你一起進去。”


    少年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也使得她不得不終於結束了鴕鳥狀態,視線看向了林暮晃:“之前我們說好的呀,我進去,你在外頭等我……”


    “我說真的,小林,你進去以後不見得能幫上忙,裏頭挺恐怖的。”馮驍好意道,“要不信邪,你可以試試。十秒鍾後我拉你出來。”


    之所以是十秒鍾,是因為馮驍估摸,超過這個時間,他可能就拽不住林暮晃了。


    “好。”


    顯然,這固執的小子沒試過的話,是絕對不信邪的。


    *


    十秒鍾後——


    少年是被馮驍生拉硬拽出來的。


    不知道小子在裏頭看見了什麽,臉陰沉得嚇人,連那句生硬的“謝謝”,都嚇得狗仔哥一蹦三尺高。


    感謝詞說得像是撂狠話……林日光,你人沒事吧?


    “我琢磨著,這玩意兒叫‘黑暗之源’,那估計心越黑的人,越容易受影響。反而心思單純的人,會走得簡單點。”馮驍勸道,“小葵在裏頭呆了3分鍾,但看著比你好多了。你要跟著進去,那純屬添亂。”


    瞧見少女在旁邊附和點頭,林暮晃道:“20分鍾。”


    潘千葵抗議:“半個小時。”


    20分鍾夠幹什麽?


    “15分鍾。”


    潘千葵:“……半個小時。”


    不管他今天說什麽,都是半個小時!不準討價還價!


    就在她組織好了語言,準備長篇大論地說明半個小時的必要性時,卻見林暮晃臉上沉冷陰鬱的神色驟然一轉。


    少年的頭發蔫巴巴地耷拉下來,下垂的眼尾顯得又委屈又可憐:“可是,我不想跟千葵分開那麽久嘛——”


    ……哎?


    哎哎哎哎——!


    在腦中浮出“等下,他是在撒嬌嗎”的念頭以前,林暮晃拖長的聲音已經一聲接一聲地來了——


    “每次你一個人的時候,都會莫名其妙受傷,我也會害怕的嘛——”


    “分開5分鍾,我都要受不了。30分鍾,那就是6倍的受不了,超出忍耐的極限了——”


    “千葵也不忍心放我一個人在外麵等著,對吧?”


    一、個、人。


    馮驍:我悟了。


    原來他在林暮晃眼裏,連人都算不上。


    而且……這小子說這種話,怎麽就連臉都不帶紅一下的?


    在看到外甥女再次被臊得說不出話時,馮驍又悟了。


    臉紅不會消失,隻會從臉皮厚的人轉到臉皮薄的人身上。


    *


    潘千葵從來沒覺得他有那麽令人難以招架過,少年的唇角微微抿著,眼眸卻是帶著希冀的燦亮色彩,連那看上去無精打采的頭發絲都沾染著“眼巴巴”的意味。


    仿佛,她接下來漫不經心的決定,直接決定他會墮入地獄,還是……重歸天堂。


    明知道他是裝出來的騙人樣子,但——


    好難拒絕!


    她最終還是沒扛住:“那、二十五分鍾。”


    “千——葵——”


    “不會再少了。”潘千葵耳尖紅紅,神情卻是很嚴肅,“你……喊幾遍我的名字,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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