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建國警惕起來,道:“誰?”


    張誌立道:“侯大利,還有兩個人。”


    汪建國眯了眯眼睛,道:“侯大利挺厲害。如果沒有他,我爸不會被發現。”


    張誌立神情變得凶惡起來,道:“許海就是雜種,就這樣死了,真是便宜他了。既然這樣,那我跟小舒說,不要讓侯大利在家裏吃飯。”


    汪建國搖了搖頭,道:“侯大利是警察,破案、抓凶手是他的職責。我們一家都不怪侯大利,一點都不怪,反而覺得這人還不錯。我爸最終也是因為癌症走的,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我們在樓下抽支煙,我跟你說另外一件事。”


    兩人站在樓下,各點一支煙。


    煙霧中,兩人臉上盡顯滄桑。滄桑不僅因為年齡,也因為心態。人到中年,會經曆各種意想不到的坎坷和滄桑。張誌立從軍民機械廠出來的時候,一心想賺大錢,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事業始終不順,妻子又遭遇厄運。汪建國的人生總體來說比較順利,事業成功,妻賢女慧,誰知一個小惡魔差一點毀掉了他的幸福。每次想起可能因為一場意外就會失去女兒,汪建國就覺得人生如臨深淵,幸福如走在鋼絲繩上,隨時都會有意外讓人生從幸福變成苦難。


    兩人相對無言,直到抽完一支煙。


    汪建國緩緩地道:“我聽小天說起過,小舒喜歡侯大利,就是那個破案挺厲害的警察。”


    張誌立臉上的皺紋明顯超過其年齡,額頭上的皺紋如刀刻一般,就如那幅著名油畫中的父親的額頭。他又摸出一支煙,點上,道:“侯大利是個大麻煩,他爸是侯國龍,我不希望他和小舒有來往。”


    汪建國道:“實事求是地說,侯大利是很不錯的警察,也是很不錯的男人。”


    張誌立吐了一口煙,道:“你知道我以前是地地道道的唯物論者,玉梅出事以後,我變得信命了。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力量,主宰我們的命運。個人的力量在命運麵前實在微不足道。侯國龍把侯家的運道全部用光了,侯大利開始走黴運,他的初戀女友被推進河裏,未婚妻又被歹徒打死了。小舒是可憐孩子,我希望她能夠嫁給一個平凡男人,家世也不用太顯赫。我是深深理解到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道理。當初,如果不是我堅持辭職,留在軍民廠,生活一定比現在好得多。雖然有可能隨著軍民廠破產,我和玉梅會過一段艱難日子。但是,玉梅還會活著。那些年,我羨慕那些下海成功的,強著要辭職創業,欠了一屁股債,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玉梅為了幫我渡過難關,這才到那個煤礦打工。如果不去打工,玉梅就不會出事,我們一家人還會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


    汪建國聽了這一番話,既覺得吃驚,又覺得張誌立說出來很自然。他歎息一聲,道:“命運這個事情太玄妙,誰都說不清楚。我家欣桐就是一名普通學生,助人為樂,心地善良,誰知天降橫禍,差點沒有緩過來,還將我爸牽扯進去。我們不必為自己設置自己也搞不準的門檻。小舒和侯大利的事,我建議睜隻眼閉隻眼,隻要他們願意,我們就祝福他們。如果你明確反對,這其實就是改變小舒的命運,你難道有把握將小舒的命格朝好的方向轉變?”


    張誌立沉默地用力抽煙,過了一會兒,道:“我要找人算一算。我認識一個大師,很靈驗。建國,我現在真怕那些當老板的。”


    汪建國道:“侯大利不是老板,是警察。”


    張誌立道:“他爸是侯國龍。”


    汪建國道:“侯國龍是侯國龍,侯大利是侯大利。”


    張誌立苦著臉,道:“怎麽能分開?分不開的。”


    兩人上了樓。客廳裏,張勤陪著侯大利、江克揚和吳雪說話。汪欣桐和張小舒進了裏屋,裏屋傳來輕輕柔柔的小提琴聲。屋裏有一把小提琴,是白玉梅曾經用過的,一直跟在張誌立身邊。張小舒每次與父親見麵,都會使用這把琴。這也是張誌立的要求。他擔心小提琴太長時間不使用會損壞,更希望用琴聲召喚妻子。雖然他知道這是一個愚蠢的想法,但仍然堅持這樣做。


    侯大利望著張小舒的爸爸,正式自我介紹道:“我叫侯大利,以前是江州重案大隊的民警,如今調到省刑警總隊,負責偵辦白玉梅案。”


    張誌立道:“我們見過麵,你是小舒的同事,不用看證件。”


    侯大利道:“我提的問題也許有其他人問過,為了破案,我可能還要問,而且會很直接,希望你能夠理解。”


    張誌立摸出香煙,還未將香煙從煙盒裏取出來,就被妹妹阻止。張勤道:“哥,你不能再抽了,再抽,肺就真成臘肉了。你不能放縱自己,小舒還需要你。”


    提及女兒,張誌立便將煙盒放進口袋裏,道:“謝謝你們來為我妻子討回公道。這些年,我學了很多法律知識,知道一些法律條文。我妻子這種案子,時間太長了,真的有希望破案嗎?”


    侯大利道:“確實有難度,否則也不會由省刑總派專案組來偵辦。能否破案,我不能打包票,但是隻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不會放棄。”


    張誌立的手又摸到了煙盒上,隨即望了一眼妹妹,道:“你想問什麽就問吧。我說得不全,或者有說漏的地方,我妹在這邊,也可以幫我回憶。當年我妹和玉梅關係很好,有些話,玉梅和我妹妹說,經常瞞著我。”


    侯大利道:“白玉梅有沒有仇人?”


    張誌立苦笑道:“我開了一家機械廠,半死不活。白玉梅是普通財務人員,從不惹事。我們兩人絕對沒有這種要命的仇人。這一條,我說過很多遍。”


    張勤補充道:“嫂子失蹤以後,我、建國和我哥反複分析,真沒有找到和我們家有仇的人。有鬧過矛盾的,有吵過架的,絕對沒有會要命的。侯警官,我就直說了,我個人認為與秦永國有關。”


    侯大利道:“有沒有證據?”


    張勤望了張誌立一眼,道:“哥,在警方麵前,我覺得不應該隱瞞。”


    張誌立雙手緊握,手背上青筋凸起,牙齒咬得緊緊的,怒道:“那件事情和玉梅沒有關係,是秦永國一廂情願。你說吧,有什麽說什麽,隻要能討回公道。”


    張勤道:“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也不知道有沒有價值。”


    侯大利鼓勵道:“很多線索都來自不起眼的細節,這也正是我們需要的,越詳細越好。”


    張勤道:“我嫂子到秦永國的企業做財務不久,秦永國便對我嫂子表示出好感,經常送禮物,還安排了一輛車來接我嫂子上下班。當時我哥的企業很艱難,秦永國礦山企業的機械維修經過我嫂子的關係,大部分交給了我哥。就是因為這個,我嫂子小心翼翼維持著與秦永國的關係,沒有接受秦永國的示好,也沒有離開秦永國的企業。”


    秦永國曾經提起為了白玉梅失蹤之事,帶人打過群架。侯大利當時在此事上畫了一個重點符號,聽到張勤之言,他更能理解秦永國為什麽會為一個女員工大打出手。


    張勤道:“嫂子失蹤以後,我們曾經懷疑是因為我嫂子拒絕了秦永國,所以秦永國下了毒手。後來通過對秦永國的調查了解,發現這人雖好色,明知道我嫂子有丈夫還發起追求,但是沒有殺人的動機和膽量。我懷疑是秦永國背鍋。我們隻提供線索,情況到底如何,還得讓警方判斷。”


    提起這段往事,張誌立就如被打斷了脊梁,整個人的精氣神被一抽而空。


    侯大利曾經為了黃大磊的案子調查過秦永國。當時夏曉宇評價秦永國膽子小、為人狡猾,偷稅漏稅敢做,殺人放火絕不敢做。張勤對秦永國的評價和夏曉宇對其的評價如出一轍。侯大利想了想,問道:“秦永國和白玉梅最後發展到什麽程度?”


    “秦永國當初是在追求我妻子,這是他單方麵的事,我妻子從來沒有變過心。”張誌立這幾句話說得艱難,說完之後,臉色蒼白,隱有怒氣。


    侯大利完全沒有在意張誌立的怒氣,道:“白玉梅考慮過離開秦永國的企業沒有?”


    “我提出讓白玉梅離開。白玉梅也同意,隻是,我們家當時需要錢,秦永國開的工資挺高。”張誌立握緊拳頭,砸在自己腿上。


    張小舒帶著表妹欣桐在裏屋拉琴,其心神有一大半仍然放在屋外。她對母親最深的印象是她快步走的背影。每天母親比父親更早離家。離家時,母親總會來抱一抱、親一親自己。當大門關上以後,她會跑到窗前,等著母親從樓門洞走出來,然後一步一步離開自己的視線。


    在張小舒的心中,母親的形象是具體的,也是模糊的。今天聽到長輩談起母親的生活,包括曾經被秦永國追求的事,不僅沒有讓張小舒覺得難為情,反而讓她覺得母親的形象更豐滿了。為了聽得更清楚,她來到門口,把房門打開一條縫,恰好看到父親砸腿。


    “白玉梅在失蹤前那一段時間,是否講過什麽值得注意的事情?”侯大利聽到小提琴聲,朝臥室看了一眼,正好與張小舒對視。


    張誌立搖頭道:“玉梅在家裏從來不談工作,我也沒有興趣。”


    侯大利道:“沒有一點異常?”


    “那一段時間,我被機械廠的事情弄得焦頭爛額,沒有太注意玉梅的事。我和玉梅沒有得罪過人,肯定就是秦永國那邊惹的事情,殃及玉梅。我現在後悔啊,真不該下海。”張誌立說到這裏,自責又從心底升起,撕扯著自己。


    張勤知道哥哥的心病,安慰道:“你別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這是壞人做的壞事,和你沒有關係。”


    在楊帆遇害後,侯大利同樣深深自責當時沒有陪楊帆回家,如果2001年10月18日那一天陪著楊帆回家,他的人生便和現在不一樣。在這個角度上,侯大利能夠理解張誌立。可是作為偵查員,必須要在眾多線索中找到真正的線索,這就得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讓情緒影響思維。


    事隔久遠,張誌立、張勤和汪建國等人沒能夠提供直接的線索。侯大利等人離開時,張小舒送他們到樓下。


    張小舒道:“我媽的案子有希望嗎?”


    “案子很難,但是肯定有希望。我們現在沒有明確方向,還得廣撒網。你還記得你媽離開時的狀況嗎?”由於張小舒是當事人的女兒,所以侯大利有很多話不能說。特別是得知秦永國衝冠一怒為了白玉梅,他就把部分目光投放到了張誌立身上。發生命案以後,把目光集中到受害者最親近的人身上,這是偵查員從眾多案件中得出的經驗。此案中,秦永國、張誌立都有嫌疑。


    張小舒道:“沒覺得異常。我媽離開家的時候,還說晚上給我做紅燒肉。”


    侯大利道:“你媽當天準備出差嗎,有沒有帶箱子之類?”


    張小舒道:“那個箱子不是我們家的,我敢肯定。我媽平時出差用的箱子是紅色的,現在還在家裏。她失蹤那天,沒有帶箱子,就是上班的狀態。”


    從水庫裏撈出白玉梅屍骨以後,重案大隊徹底調查了裝屍骨的箱子。這是陽州皮箱廠的產品,是白玉梅失蹤那一年的新品,價格較高。那款拉杆箱有男女款,裝屍骨的是男款拉杆箱。


    侯大利道:“你在家裏見過水庫裏的那款拉杆箱嗎?”


    張小舒突然間意識到什麽,道:“沒有見過那款拉杆箱,我敢肯定。我知道你懷疑什麽,我可以明確地說,不是我爸爸,你別想歪了。我爸當天都在廠裏,我放學時,媽媽沒有來接我,我和同院的阿姨一起回去。到了晚上8點,媽媽還沒有回來。我就到廠裏去找我爸爸。我爸爸正在廠裏和工人們弄機器,得知媽媽沒有回來,特別生氣,怒氣衝衝帶我回家。那一天的事情,我記得很清楚。”


    侯大利道:“你們家的照片集,放在哪裏?”


    張小舒道:“我爸這些年都在外出尋找我媽,很多東西都放在我那裏,信件、照片,都由我保管。”


    侯大利道:“我想看一看,你別介意。”


    張小舒道:“那我們得回刑警老樓。”


    江克揚和吳雪走到前麵,稍稍與侯大利和張小舒拉開距離。吳雪低聲道:“小舒和大利是可憐人,和他們相比,我們很幸福了。我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可以互相溫暖。”


    江克揚道:“你為什麽很肯定是有情人?我覺得大利一直在拒絕小舒。”


    吳雪道:“這不是邏輯分析,得靠直覺,你們男的都是笨蛋。”


    來到刑警老樓,四人進入張小舒房間。張小舒從一個中型紅色拉杆箱裏取出兩本影集。


    侯大利道:“你媽媽記日記嗎?”


    “我記得她偶爾會記,是一個紅色封麵筆記本。但是我一直沒有找到,我爸也不知道放在哪裏。”張小舒很鄭重地將兩本影集擺在桌上。


    看影集是侯大利的偵查習慣。在影集中或許沒有直接線索,但是通過看影集,可以了解當事人的行為習慣和社會關係,這是侯大利偵辦疑難案件的獨特方法。


    侯大利雙手取過影集,慢慢打開。影集如一件超能神器,將時間凝固於此。第一本影集以白玉梅和張誌立為主。白玉梅最早的一張照片在她三歲左右,瘦瘦的,穿了一件黃色罩衣。隨後就是小學、中學的證件照。到了工作期間,白玉梅的照片多了起來,多數是集體照,還有穿工作服的照片。照片中,白玉梅笑得很開心,神情輕鬆。


    “你媽的照片和我媽的照片非常神似。我媽是世安廠的,你媽是軍民廠的,幾乎是同一個時代。”侯大利翻開影集就有似曾相識之感,照片中的人物和風景與自己家的影集高度一致,如果排除軍民廠或者世安廠的標誌,完全可以看作同一個廠。


    白玉梅神態發生變化在離開軍民廠以後——她不再穿廠服,衣服開始時尚起來;臉上的神情明顯有了變化,開心爽朗的笑容減少了,多了些沉重。在這個階段,白玉梅和張小舒母女非常相似,不僅容貌,還有神情。


    “你媽媽這一段時間經常出差嗎?”影集中出現不少在旅行中的照片,侯大利看後問道。


    張小舒道:“我記憶不太深刻,這個得問我爸。”


    放下以白玉梅和張誌立為主的影集,他又拿起另一本影集。


    張小舒有幾分羞澀,道:“這一本主要是我的照片,裏麵也有和爸媽的合影。”


    在張小舒出生的年代,家庭相機還沒有普及,張小舒在嬰兒時期的絕大多數照片都是在照相館拍攝,或者由專業攝像師在廣場拍攝。張小舒小時候有明顯的嬰兒肥,臉上肉嘟嘟的。侯大利以查找線索的眼光來看照片,對張小舒的相貌變化未作評論。吳雪則不時感歎:“小舒,你小時候像個洋娃娃,真漂亮。”


    張小舒道:“讀小學後就開始練習舞蹈,瘦了下來。”


    讀小學以後,張小舒明顯瘦了下來,影集裏多了很多舞台照。翻到一張頒獎照片時,侯大利停了下來,目光集中到舞台中央,輕聲道:“中間穿花紅裙子演出的那個小姑娘就是楊帆。”


    在楊帆影集中曾經出現過的照片,也出現在了張小舒的影集中。


    張小舒是第一次得知此事,大吃一驚,道:“這是我們參加文藝演出的照片,不同學校獲獎的小朋友上台領獎,然後舉起獎狀。我居然和楊帆在一起照過相?”


    吳雪和江克揚都覺得此事十分奇怪。在他們印象中,楊帆逝去多年,是一個出現在卷宗中的人物,沒有料到會通過這種方式和張小舒聯係在一起。


    侯大利輕輕歎氣,道:“楊帆影集中也有這一張照片,我見過。”


    張小舒道:“你認出我了嗎?”


    侯大利道:“認出了。”


    張小舒道:“我經常看照片,居然沒有認出裏麵有楊帆。我隻記得站在中間的是會演一等獎獲得者。我獲得的是三等獎,站在邊上。一等獎隻有一名,三等獎有五名。”


    在接下來的照片中,有八張是白玉梅、張小舒和另一對母女的照片。


    侯大利道:“這一對母女是誰?”


    張小舒道:“這是程琳,和那個歌星一個名字,是我媽媽的好朋友。那個小女孩叫喬亞萍。”


    侯大利皺了皺眉,道:“喬亞萍,沒有在江州?”


    張小舒道:“她留學回國後,在陽州工作。”


    侯大利道:“喬亞萍和喬亞楠是什麽關係?”


    “喬亞楠是喬亞萍的堂姐,以前是江州電視台的播音員。我住在姑媽家的時候,經常能看到喬亞楠出現在電視屏幕上,非常漂亮。”張小舒補充了一句,“程琳的哥哥是程宏軍,就是軍民機械廠的廠長。後來程宏軍辭職出來搞了一個液壓件廠,在陽州那邊。我媽在軍民廠做財務,和程琳在一個辦公室,兩人關係挺好。”


    喬亞楠為父親侯國龍生了一個兒子,正是此事導致父親和母親最終離婚。喬亞萍眉清目秀,和堂姐喬亞楠有幾分相似。


    侯大利道:“你和喬亞萍多久沒有來往了?”


    張小舒道:“你怎麽知道我們很久沒有來往了?”


    侯大利道:“我從來沒有聽你提到過喬亞萍。”


    張小舒道:“我媽出事以前,喬亞萍和程琳阿姨就搬到了陽州。她們兩人是我少女時代的記憶,遙遠得不真實,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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