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望道:“銀溝,不,是紅源。”


    楊永福道:“這邊比剛才要舊一些。”


    孫望道:“去年我們對輔助運輸大巷進行了亮化改造,看起來就亮得多。我們正準備再向總部申請,把這一段也搞了。”


    兩人走進更為暗淡的區域。礦井黑黢黢的,沒有礦工來往。孫望眼見著接近黃大森藏身的凹槽,腳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倒。楊永福見孫望如此緊張,警惕起來,右手垂下,碰到了腰間的跳刀。


    凹槽裏,黃大森藏身其中,完全沒有露出身形。


    等到楊永福從身邊走過,黃大森從黑暗處衝了出來,舉起一塊堅硬的煤塊,朝著楊永福後腦勺砸去。


    當黃大森衝出來的時候,孫望下意識朝旁邊閃了一下。這個細微的動作被心生戒意的楊永福捕捉到,長期鍛煉讓其身體反應比意識更快,跟著孫望的動作也朝旁邊躲閃。


    “呼”的一聲響,一塊硬物擦著楊永福腦袋砸在地上。


    靠近耳朵的頭皮被砸了一條口子,鮮血瞬間冒了出來,順著脖子流進衣服。如果不是孫望躲閃,楊永福很難防備突然襲擊,多半會被堅硬的煤塊砸中後腦勺。他顧不得查看傷勢,拿出腰間跳刀,對準來人就捅了過去。


    砸煤塊需要使用渾身力氣,黃大森整個身體都朝著楊永福撲了過去。他沒有料到楊永福反應如此迅速,身體保持慣性,繼續前衝,隻能用手臂擋對方。


    手臂刺痛,黃大森知道自己受了傷。錯身而過後,他沒有再與楊永福糾纏,借著昏暗燈光看了一眼手臂後,取出自製火藥槍。住在工具室內這一段時間,黃大森就地取材,又讓孫望帶來些材料,製作了傳統火藥槍。


    孫望聽到一聲“閃開”,便拚命遠離楊永福。


    楊永福沒有追趕孫望,轉身衝向黃大森。火光閃起,隨後是“轟”的一聲響,楊永福感覺被一萬隻馬蜂撞上,胸部和麵部火辣辣地疼痛。


    傳統火藥槍的問題是打響一槍後便基本作廢。黃大森此刻失去了致命武器,抽出刀,準備趁著對方中槍,了結其性命。到了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黃大森顧不得製造冒頂事故。


    楊永福隻覺得臉部和胸部都火辣辣的,慶幸的是眼睛沒有受傷,若是眼睛受傷,那就真的變成待宰羔羊。他沒有理睬自己的傷勢,揮動跳刀,神情猙獰地狂喊:“黃大森,原來你躲在這裏!”


    黃大森恨從心生,舉起閃著寒光的跳刀,吼道:“今天是你死我活,幹死他。”


    孫望哆哆嗦嗦摸出匕首,跟在黃大森身後。


    楊永福盡管受了傷,但是沒有倒下來,帶著冷笑,一步一步緊逼,道:“來啊,有種你們過來。”


    這時候,從紅源巷道傳來雜遝的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楊永福抓到了救命稻草,揮動跳刀,大喊道:“我是楊永福,來人啊,我是吳新生!”


    黃大森知道今天已經沒有成功的可能性了,自己正在被警方通緝,絕不能久留。他對孫望道:“跟我走,不,你追我。”


    兩人快速跑開,進入支道。


    黃大森停了下來,道:“你可以回去了,一定要說是你來追我。”


    孫望麵如死灰,道:“楊永福知道我們聯手,他聽見你叫我幹死他。”


    黃大森惡狠狠地道:“你咬定是我突然冒出來襲擊,根本沒有看清楚我是誰。隻有兩個當事人,楊永福是一個說法,你是另一個說法,誰能說得清楚。這是羅生門,懂嗎?你如果跟我跑了,那麽所有事情就要由楊永福說了算,你就得跟我亡命天涯。等會兒我出去的時候,會到工具房放一把火,把生活痕跡燒光。你是男人,要有點血性,咬死不承認,楊永福拿你沒辦法。”


    孫望稍有猶豫。黃大森推了他一把,道:“別磨嘰了,咬死是被人突然襲擊。黃家人不是吃素的,楊永福不能一手遮天。”


    黃大森曾經淪落為“豬仔”,被迫長期在煤礦裏打工,熟悉井下生活,這一段時間又時常進入井下,熟悉銀溝和紅源的複雜巷道。他如蜘蛛一般,鑽入密布的蛛網,消失不見。


    孫望回到凹槽處,楊永福已經不在此處,不遠處傳來說話聲音。


    幾個工人跑了過來,見到孫望,大吃了一驚。孫望按照與黃大森商量的說法,喘著粗氣,道:“狗日的,那個兔崽子跑得快,沒有追到。楊總怎麽樣?”


    一個工人遲疑道:“楊總受傷了。他說,你和黃大森要殺他。”


    孫望道:“楊總應該是被嚇蒙了,亂說話。我追了一陣,看到一個背影。這人有槍,不敢追太近,讓他跑了。”


    工人們遇到楊永福時,楊永福滿臉鮮血,說孫望和黃大森聯手要殺他。此時再遇到孫望,孫望又說他去追行凶人。不管是楊永福還是孫望,都是領導,工人們搞不清事實真相,隻能陪著孫望上井。


    到了地麵,蔣礦長迎麵而來,怒氣衝衝地道:“孫望,你活膩了,等著坐牢房了!”


    孫望是黃家的人,並不怵蔣礦長,道:“蔣大炮,你把話說清楚。有人要打楊總,關我屁事。如果不是我在一旁幫忙,楊永福早出事了。楊永福這人恩將仇報,如果不是我冒著生命危險去追凶手,他早就被打死了。”


    蔣礦長氣得夠嗆,道:“你現在嘴硬,等著和楊總麵對麵對質吧。”


    孫望道:“對質就對質,誰怕誰啊!”


    蔣礦長有些遲疑了,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清楚。”


    正說話間,銀溝礦傳來了濃煙,隨即又傳來廢棄工具房起火的消息。


    醫務室裏,楊永福躺在床上,望著濃煙,來到窗前,觀察現場後,撥通了刑警支隊的電話。這個號碼是警方追捕黃大森所用,楊永福記得清清楚楚。


    “我提供黃大森的下落。”


    “誰,黃大森?他在哪兒?”


    “你們趕緊過來,黃大森剛才在長青紅源煤礦,我在礦井遇到他,他用火藥槍想要殺我。他開了一槍,我受了傷。他用的是打鐵砂的槍。”


    “你確定是黃大森?”


    “確定。”


    “他在哪裏?”


    “剛逃跑,應該沒跑遠,你們趕緊派人來,堵住公路,派人上山,應該還找得到。”


    “你是誰?”


    “我是楊永福,新琪公司總經理。陳陽、滕鵬飛,他們都知道我。”


    報警之後,楊永福又躺下。醫務室的胖子站在一邊手足無措,道:“楊總,還得等救護車來,你的傷在臉和胸口上,我處理,怕留下後遺症。”


    黃大森出現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江州刑警支隊。


    工具房起火時,侯大利正在省刑總辦公室,向老樸匯報工作。


    老樸聽了前期案件偵辦情況,不停地搖折扇,道:“我同意你的判斷,聾啞人團夥、李小峰、邱宏兵、關江州,種種線索串起來,這就是江州市局要尋找的幕後黑手。你以專案二組名義寫出一份報告,依程序上報。我們麵對的都是大案要案,沒有哪件案子更特殊。論緊急程度,江州這起案件也排不上號。”


    侯大利繼續努力,道:“樸老師,為了確保案件順利偵破,我還是想避開江州的技術力量。如果有必要,能不能找分管副總隊長匯報?”


    “暫時不必,還是依程序上報。”老樸搖起折扇,思考了一會兒,道,“你說的事情,不一定非要動用省刑總的力量。我會給程總隊建議由秦陽刑警支隊來提供技術力量。不要動用湖州的技術力量,楊國雄是湖州人,說不定也有牽連。”


    此時侯大利手機響起,是江克揚打來了電話。


    江克揚站在山坡上觀察紅源煤礦,道:“我、樊勇和秦東江正在紅源煤礦附近,我看到礦上冒起了濃煙。”


    山坡在去紅源煤礦的必經之地,又能俯瞰整個紅源煤礦。按照專案二組分工,江克揚和剛剛離開醫院的樊勇、秦東江這一組來到了紅源煤礦,用笨辦法,盯緊楊永福。


    侯大利道:“為什麽有濃煙?”


    江克揚道:“我們沒有進入煤礦,不知道內情。”


    侯大利道:“暫時不要介入,你們盯緊了楊永福。”


    “我們守在這裏也不是辦法,一天兩天還行,久了,大家都會懈怠。大利,必須要全麵上技術手段。你那邊進展如何?”江克揚原本想說這種辦法是“劍走偏鋒”,想到還有兩名組員在車上,便沒有把此話說出來。


    侯大利道:“順利,回來說。”


    正說話間,宮建民的電話打了過來,他劈頭就說:“發現了黃大森的蹤跡,在紅源煤礦。楊永福報案說,黃大森在礦井下襲擊了他。”


    侯大利心中一緊,腎上腺素狂飆,道:“宮局打電話進來的時候,江克揚正在和我通話,老克說紅源煤礦正在冒濃煙。”


    宮建民驚訝地道:“你已經派人到了紅源煤礦?那太好了。”


    侯大利道:“所有線索的源頭都指向楊永福,但是楊永福太狡猾,無法立案。我們暫時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采用笨辦法,盯住他,查他的身邊人。目前,江克揚、樊勇和秦東江為一組,正在紅源煤礦附近。”


    宮建民道:“黃大森應該會朝山裏逃竄,讓你們的人趕緊堵住路口,檢查過往車輛。紅源煤礦上組織人員去抓黃大森,這支力量由江克揚全麵指揮。長青縣局的力量隨後就會趕到。”


    侯大利有些擔心省命案積案二組的人這麽快出現在紅源煤礦,楊永福有可能會意識到二組來到紅源煤礦的目的。隻是黃大森與爆炸案有關,更危險,要放在首位。楊永福的事情與之比起來沒有這麽急。


    他猶豫數秒後,立刻向江克揚布置了新任務:前往紅源煤礦,接過指揮權,抓住黃大森。


    執行任務的越野車直奔紅源煤礦。


    蔣礦長已經接到了長青公安局的電話,當江克揚亮出證件以後,立刻交出了指揮權。


    三人小組來到紅源煤礦已經有一天時間,秦東江畫出了周邊道路的詳細分布圖。根據道路分布情況,秦東江帶領煤礦保衛科的人,檢查所有離開紅源煤礦的車輛,防止黃大森沿著公路乘車逃跑。


    樊勇帶著另一隊工人,堵住另一條支路。


    兩路人馬離開後,江克揚找到了蔣礦長,道:“標出所有礦井出入口,每個出入口都要派人守住。”


    蔣礦長道:“放火燒工具房的人肯定是黃大森,他不會再進入礦井。”


    江克揚道:“難說得很,趕緊標出所有出入口,別囉唆。你再找一些可靠的人,跟著我進山,搜索黃大森。”


    蔣礦長也沒有料到黃大森會藏在自己的礦上,麵對咄咄逼人的警察,額頭直冒冷汗。


    在醫務室,楊永福聽到了外麵的嘈雜聲,很是驚訝,來到窗口,正好看到在與蔣礦長說話的江克揚。他認出了說話人是省專案二組刑警,意識到不對勁,雙眉緊鎖,隨即冷笑數聲。


    長青縣公安局刑偵大隊民警來到現場以後,分別詢問了楊永福和孫望,提取了楊永福跳刀上的血跡,同時進入井下勘查了案發現場。


    紅源煤礦四周,大批增援民警和武警封鎖了現場。


    走得最遠的是江克揚和保衛科科長帶領的工人。一行人來到煤礦和巴嶽山之間的山口處,準備截斷黃大森逃向巴嶽山的通道。


    黃大森長期在長盛礦業工作,從煤礦做起,幹過技術員,做過礦長。今天參加搜索的工人有不少認識黃大森,搜索時並無緊張之感,懶洋洋的,抽著煙,說著玩笑話。


    保衛科科長滿臉是汗,氣喘籲籲,道:“江警官,黃大森很熟悉這一帶,我們慢了一步,很難找到。”


    江克揚道:“黃大森躲在煤礦裏,時間應該不短,你們真沒發現?”


    保衛科科長用無所謂的態度道:“銀溝煤礦和紅源煤礦合二為一,一千多人,又分為兩大部分,混個人進來實在太容易。這就是燈下黑,誰都沒有想到黃大森會躲在煤礦裏。說實話,我和黃大森挺熟悉,以前是他的手下。黃大森精得像猴子,比我們熟悉這一片大山。我們就算堵住了山口,他肯定也會想到辦法逃出去。”


    江克揚道:“你對黃大森這麽有信心?”


    保衛科科長道:“我說的是實話。”


    江克揚道:“聽你的口氣,對黃大森挺有好感。”


    “我們出來打工,就想要多賺些錢。黃大磊、黃大森在位的時候,我們的工資比現在多一千三百多塊錢,哪怕煤炭行情不行,也不會短了我們的。朱琪頭發長見識短,對下麵很刻薄,總是千方百計扣錢,製定的管理措施就是扣錢。楊永福是朱琪背後的狗頭軍師,專門在後麵出爛主意。我們是打工的,打工是為了賺錢,不管老板打架。以前是國有企業的時候,大家還有主人翁的責任感,現在就是三個字——錢、錢、錢,誰給的錢多,誰就是老大。大家跟著你來攔黃大森,肯定沒精打采,能不能攔住都不關他們的事。你知道也沒有用,你又不給大家發錢。”


    保衛科科長是個老油條,和警察接觸得多,說話也就沒有遮攔。


    這一段時間,江克揚一直在潛心研究楊國雄的失敗史。楊國雄失敗原因有很多條,其中重要一條就是對工人克扣得比較厲害。企業發展順利時,很多問題還可以掩蓋。當企業出現問題時,從工人、技術員到工程師和車間主任,往往都一哄而散,形成牆倒眾人推的局麵。他聽到老油條保衛科科長說起他們的態度,心道:“保衛科科長說到了一個關鍵點,楊永福犯了和他爸一樣的錯誤,對工人壓榨得過於厲害。父子兩人性格都比較陰冷,為人苛刻。同樣是做礦山,黃大磊是黑社會頭子,做了很多壞事,但是在管理企業上明顯比楊國雄高明,舍得給大家分錢,企業越弄越大。如果不是被結拜兄弟尋仇,肯定還會壯大。”


    等了二十來分鍾,未見到動靜。


    江克揚到車上拿礦泉水的時候,保衛科科長無聊地四處張望,忽然看見在遠處山坡上有人影躲在樹叢中,時停時走。保衛科科長身邊站著保衛科幹事,這名幹事也看到了山坡上的人影。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沒有說話。黃家人經營礦山多年,保衛科諸人都是受益者。到了朱琪掌權的時代,他們的薪水大幅縮水,怨恨甚深,不想摻和老板打架,所以沒有人向江克揚反映對麵山坡上有人。


    山坡上的人影正是黃大森。黃大森一路飛奔,準備進入巴嶽山。他不敢走公路,便一直在半山中穿行。來到要進入巴嶽山的山口時,發現了一群人守在公路邊,站在保衛科科長身邊的人不是煤礦的人,從氣質來看就像是警察。他暗叫糟糕,趴在草叢中,不敢動彈。看到那個不認識的人到車上拿礦泉水時,這才大著膽子在草叢中爬行。等到那個不認識的人拿著礦泉水站到保衛科科長身邊時,又耐心地在草叢中一動不動。


    夏日森林蚊子密集,黃大森汗如雨下,身上被“八麵威風”的蚊子咬出一片紅腫。他把頭埋在草叢中,想起被迫逃亡以來受的苦,暗罵朱琪和楊永福,發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在長青縣民警增援到達時,黃大森費盡千辛萬苦,終於爬進了巴嶽山。上一次是倉皇逃進巴嶽山,突發高燒,陷入昏迷,被人當成智障撿進了煤礦。有了上次慘痛經曆之後,黃大森在工具室備好了必備藥、刀具和壓縮餅幹等基本用品,這次進山就“輕車熟路”,鑽山溝,踩小溪,進密林,甩掉了反應迅速的圍剿者。


    侯大利從省城陽州回來之時,長青縣刑偵大隊技術中隊已經通過跳刀上的血液鎖定了黃大森。孫望有包庇黃大森的重大嫌疑,被帶進了長青縣刑偵大隊進行訊問。楊永福在治療結束以後,也來到刑偵大隊,在詢問室裏接受詢問。


    侯大利對孫望很有興趣,但對詢問楊永福興趣更大。


    參加詢問楊永福的人有來自刑偵支隊的鋼嘴鐵牙周向陽和長青刑偵大隊的一名預審員。在進入詢問室之前,侯大利單獨和周向陽交流。


    周向陽慢條斯理地抽著煙,道:“你的魚竿模型很有創意。楊永福這人如果真是執竿人,那就是老奸巨猾之人,隻怕沒有這麽容易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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