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姰替他倒茶漱口:“若非阿翁阿婆替我籌謀……是我拖累了阿兄。”


    陳老太爺吐了茶水,就著陳老夫人手上的帕子擦了唇,勉力笑道:“你有這份心就好,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日後這個家就得你倆撐著,得相互扶持才走得長遠。”


    “老頭子越說越不著調了。”陳老夫人扔開帕子,拉過孫女的手,“去去去,三娘可別聽你阿翁胡說。誰都覺得自家孩子好,三娘不必搭理你阿翁,他這是私心。”


    陳宣母親李氏興致高昂,附和道:“瞧瞧三娘今日的打扮,真是亮眼,指甲染得也新奇,就是頭上素了些。”


    侍女聞音知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盒打開,盒子內是一支水頭極正的玉簪。


    李氏拿起簪子插入陳姰發間,“我們家的女兒,就得上好的玉來襯。”


    “禮官已在坊外了,”陳宣打簾進來,鄭重其事地問陳姰:“再晚就不能後悔了。做兄長的問你最後一次,我有功名在身,陳氏也沒到不出個皇子妃就要倒的程度,三娘,你果真願意嫁入皇家麽?”


    家中無人再能像陳宣一樣關心自己了,陳姰被他炯炯目光燙到似的,挪開了眼。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李氏慌忙確認沒有外人聽見,嗔他:“叫你在門口迎接禮官,你怎麽獨自回來了。還與你妹妹說這些三五不著調的話,該打。”


    陳宣略過母親,走到老太爺麵前跪下:“兒先前以為三娘是歡喜的,沒想到原來是你們瞞著我定下婚事,剛剛聽人說了才知道這婚事是阿翁入宮求來的。”


    陳老太爺笑了聲,一眼看透孩子的心思,“婚事本就沒有喜不喜歡一說,她若是對著哪個男人要死要活才是辜負家裏的教導。三娘豈是隻看重兒女情長的小女子,你這才是看輕了她。”


    一聽,陳宣就知道無可更改了。


    陳宣眉眼間的神采都耷拉了,說不明的內疚,“我希望三娘與平常娘子一般無二,有我在,我總能是她的依靠的。何必要她辛苦卷入宮廷中去。”


    陳老夫人歎氣,長孫其他的都好,遇見這類事就容易鑽牛角尖,“你阿翁不辛苦嗎?你阿娘不辛苦嗎?你在阿婆眼裏也是辛苦的。人做得多了,得到的才多。沒有人活著是不辛苦的。”


    陳宣不答。


    “人生在世沒有誰是平白享受諸多好處的。”陳老夫人語氣裏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陳氏屹立二百年風風雨雨,走到現在不可能僅僅憑借一個人的辛苦。”


    陳宣依舊不言語。


    “我兒三歲啟蒙,一日間習文四個時辰習武兩個時辰,一年三百六十日,修習三百三十日有餘,至今十七年,雪雨不綴,秉性溫良謙和,行事有古君子遺風,諸夫子沒有不誇讚的,皆以為我兒前途無量。可仕途不是僅憑你自己能走的長遠的,我們做親長的送不會害了你。”


    李氏伸手去拽他起來,柔聲勸說:“你疼三娘的心阿娘知道,可你怎知三娘不是自願的?快起來吧,一會兒禮官到了就難看了。”


    解鈴還須係鈴人。


    陳老太爺目光如刀,每一下都落在陳姰身上。


    陳老夫人拍了拍陳姰的手,無言催促站在一旁的陳姰說話。


    陳姰腦海裏念著姬羲元的承諾,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熟練的、柔順的笑容:“大兄,我是願意的。能嫁給小皇子,是我們陳氏滿門的榮耀,亦是三娘心之所向。”


    作者有話說:埋線,埋埋埋。


    球球惹,多來點評論叭。


    第68章 清平十三年


    陳姰早就看透了,作為長孫的堂兄撐死能做的僅此而已。


    他拒絕不了家族給予的好處,無法擺脫家族的束縛。他於陳氏,就像是左手對人的用處,左手無寸鐵擰不斷腐朽的人脖子,等有了權位,未必還能下得了手。


    男人,即使是血脈至親,她通通不信任。


    世上唯有自己才是依靠。


    “大兄,禮官要來了,該起來待客了。”陳姰的笑容越發完美,“今天是納采日,大兄可要打起精神來,好叫禮官知道妹妹不是無父孤女,有一個全天下最好的兄長。”


    陳宣絕望,在妹妹的注視下踉蹌站起身,環視各位長輩,閉了閉眼,“那就依三娘所言。”


    再走出去,又是那個君子如玉的陳大郎君。


    禮官上門,陳宣外出迎接,來的人熟悉,正是淑長公主家的王駙馬,他說:“陳公好福氣,得天家青眼,迎娶新婦是大喜事,陛下使王某請納采。”


    陳宣恭謹應下,請王駙馬進入家中布置好的庭院,陳老爺子自前廳漫步而出,回答:“臣之孫魯愚,幸得天恩浩蕩,萬不敢推辭。”


    分賓主站定,相對行禮,依次而坐。


    王駙馬說:“敢納采。”


    避免鋪張,大周規定,皇帝與儲君外,上達親王下至九品納采禮至多為:一隻雁,一隻羔羊,酒黍稷稻米麵各一斛。


    隨行的侍從將納采禮抬上,陳家的仆從接過。


    納采禮成,王駙馬緊接著問名:“既受皇命,將加之卜,敢請為誰氏?”


    陳老爺子說:“聖人有命,陳氏蓬蓽生輝,豈敢推辭,曰阿姰。”說完交出寫有陳姰生辰八字的庚帖,王駙馬也交出姬羲庭的庚帖。


    婚事暫時定下,之後還需送往欽天監測過八字。


    王駙馬告辭,陳宣依照習俗萬般挽留,要設宴款待於他,王駙馬再三推辭,蹬馬離去。


    坐在屏風後全程靜默的陳姰沒分給納采禮半點眼光,兀自提裙返回和母親同居的院落,洗去妝容與指甲上的顏色。陳姰叫了一碗肉羹吃下,倒頭就睡。


    熱鬧結束,陳老爺子趕回屋內,讓仆人為自己褪去沉重的禮服,換上輕便的居家服。陳老夫人頂著沉重的發冠腳步如飛,見自家老頭這幅樣子,心中再是高興也不由蹙眉:“你這身子骨,今後可不能飲酒了。得請太醫過府看一看。”


    陳老爺子感覺身體硬朗,邊擦汗邊說道:“無論如何,我都得見三娘生下皇孫才敢閉眼,好著呢。才定親就請太醫,那成什麽樣子。讓府裏的醫士開兩幅溫補的方子就得了。”


    ……


    經過再三的審查,姬羲元在年底的宮宴前,定下三妹妹姬嫻的婚事。


    準確點說,並不是姬羲元選擇的人,而是姬嫻自己碰見的。吳小郎入京後,沉迷鼎都美食不可自拔,邊關粗糙的夥食,拍馬也趕不上鼎都人民啊。


    好美食的名聲非但在商販口中傳播,甚至傳到女帝的耳朵裏。


    女帝特地賞了一桌子禦膳到安國公府。


    也許是吃出味道了,姬嫻送給陳姰的許多糕點,順理成章進入表兄吳小郎的嘴裏。


    一來二去,兩人通過陳姰相識,沒兩日,姬嫻就來長善公主府請長姊為自己說合。


    姬羲元從她給陳姰送吃食就曉得她的打算了,畢竟從來隻有伴讀陳姰給公主帶點心的份兒,公主送吃食那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就騙騙單純的外地吳郎君罷了。


    到底是捧在掌心的小妹,姬羲元關心兩句:“怎麽看上他了?雖說從軍未必守邊疆,總也要動刀動槍的,也不能長時間陪伴左右。”


    姬嫻嘟嘴,“當兵的才好呢,早死了事,做了寡婦太妃就不催了。”


    隻這一句,姬羲元就知道是陳氏在背後說項了,大概是眼瞧著安國公府又出了個輔國公,當年不幹人事,現在可不得使勁找補。


    尤其是陳氏的頂梁柱,時任戶部尚書的陳老爺子臥病在床,陳宣又未入職的檔口。陳氏好不容易有點氣色,眼看又不行了,都說陳家走背字。


    “胡說,口無遮攔的。”姬羲元笑嗔她,“就是死三十個駙馬,我妹妹也稱不上寡婦,最多說兩聲毒公主。”


    笑夠了,姬羲元提醒道:“你可得想清楚了。我也不妨告訴你,阿娘也屬意吳小郎做公主駙馬,正值用輔國公的時候,輔國公的親眷不多,獨女嫁了,孫女未長成,隻一個侄兒,金貴著呢。”


    金貴就不會隨意責罰,想要像淑長公主似的把駙馬吊起來抽是不可能了。


    姬嫻抿唇一笑,古靈精怪地眨眼,“要不是陳公病重,我才不樂意這門婚事呢。吳小郎憨直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總歸阿姊就放心吧。”


    都這麽說了,姬羲元也隻能放手任她施為。


    *


    仗著天高皇帝遠,林聽雲在江南大肆雕版印刷《竹書紀年》、《淮南子》、《史記》、《山海經》、《大戴禮》等諸多古書籍。鼎都的匠人多金貴,不像江南地區,非但好書的學子多,印書也便宜,江南的小娘子都比鼎都的有讀書風氣。


    最敗家的人,才會把自家壓箱底的古書拿出來兜售,林聽雲多大氣啊,幾乎將宋氏珍藏的典籍搬空,印完一本送回一本。


    旁人見了宋家人就豎起大拇指:“書香世家就是光明磊落,不愧是能出相公的大戶人家啊。”


    宋氏的主事人敢怒不敢言,笑臉迎對道謝、誇讚的人:“不敢當、不敢當。”


    宋家人提出的異議,林聽雲隻當看不見、聽不見,還聯係懷山州的親眷,大大方方地印刷自家書籍售賣,堵住他們的嘴。


    積攢人氣的同時,林聽雲打聽當地最紅火的坊市,請最知名的才女寫書,沒有半點兒女情長,全是鬼神故事。像是什麽,紫微星辰本是女,降下凡塵救百姓;女媧無長兄,也無長蛇尾,若問甚麽樣,且看金鑾殿上人……


    力圖將所以正麵的、向上的鬼神全部刻畫為女性,最好牽扯上女帝陛下,證明故事的真實性。


    等手裏的錢財用的差不多了,林聽雲又帶著人手趕往下個地方去……


    輪完一大周各州府,她抵達最後一站,懷山州。


    林聽雲從懷山州的族老手中接過《黃帝係》,手抄了一本貼身存放,帶回鼎都。


    歸來已是第二年。


    這一年,是清平十三年。


    一月,陳氏的老尚書病逝,享年七十一。淑長公主入朝,主持戶部事宜。


    二月,皇帝加封姬嫻為安圖公主,賜婚安國公長孫吳秉。吳秉留京任職,輔國公返回邊關。


    三月底,回鶻使節入京。


    作者有話說:《黃帝係》該書純屬虛構。


    第69章 和親(小修)


    “桃花又開了,當真是極美。”姬姝探身摸索身前樹枝,小心翼翼感受半開的花瓣、細細的花蕊。


    “不及公主。”侍女側站著,與姬姝隔著半臂間距,既不會擾了她動作,又是發生什麽都能及時應對的距離。


    不是空口討好,姬姝隨清河郡主,長了清麗出塵的好模樣,即便是在百花鬥豔、處處芳菲的鼎都裏也是數一數二的。


    桃花在風中簇擁,花雨飄零,更是為姬姝平添一抹豔色。


    姬姝一笑脫俗,連夭夭桃花都比下去了,“你呀就知道說些好聽的。”


    “公主明年及笄時,比盛放的桃花更加鮮豔奪目,肯定要迷得無數郎君暈頭轉向。”桃花尚且侍女決定收回剛才的心裏話,那些庸脂俗粉怎麽能與長公主相比較呢?


    她不知道姬姝非女帝親女,姬姝在為清河郡主守孝。隻可惜陛下太過偏心,大公主、三公主、小皇子都有了婚事,就是耽擱二公主青春年華。拖得蠻夷來的什麽禿頭王都敢來向自家貴主提親了,多麽可怕。


    姬姝失笑:“我又不必受人觀賞,要桃花的妖豔做什麽。”


    不高不低的嬉鬧聲漸漸傳來,侍女瞥了身後的宮女一眼,讓宮女去園外瞧瞧。


    姬姝聽出來者腳步聲,立刻鬆開手中桃樹枝,帶著兩分歡欣道:“是阿姊她們,我們去前頭迎一迎。”說到及笄,姬嫻與自己同歲,好似對那吳小郎癡迷入骨,令人擔憂。


    不知道吳小郎哪裏被她看上了,花費這麽多精力,敲骨吸髓也不為過吧。


    “噯,”春日一邊應話,一邊虛扶著姬姝左手,為她引路。


    姬羲元每旬進宮給女帝請安,會順便探望兩個妹妹,姬嫻更是時不時地來纏著二姊玩耍。但自從月前姬嫻定親吳氏,日日惦記著出宮耍玩,灼華宮來的也少了。


    姬姝念著阿娘,對人情往來淡漠,也不愛請人來玩兒,灼華宮越發冷清。她不在意,宮人們卻暗暗替她著急。尤其是這次,那可是和親的倒黴事,一旦沾上,滿宮的人都得陪嫁到回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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