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當”一聲,引得三人側目。


    看來是真生氣了,否則賢太妃可邁不出這麽寬的步子。


    宮裏隻有賢太妃常年佩戴玉禁步,據說是先帝因欣賞賢太妃弱柳扶風的儀態,特地賞賜的。先帝雖然樂於觀賞後妃們柔美情態,但不提倡女兒們效仿。女帝登基後,更沒了這項約束。


    方才進內室的女官探出手打簾,憤怒的眼神不住地往姬嫻身上瞟,不像是侍從看公主,倒像是瞪叛徒。


    女官是賢太妃的陪嫁,知道姬嫻與賢太妃的祖孫關係,將賢太妃的夙夜籌謀看在眼裏,口出不遜的姬嫻自然而然成了她眼中的“不孝女”。


    不顧阿婆、外家意願的孫女,多麽可恥。


    壽安宮的宮人大多擺出同仇敵愾的態度。


    姬嫻將一切盡收眼底,冷笑一聲。


    身後的侍女琳琅跨步上前:“太極宮一日還姓姬,你們就敢直愣愣地盯著公主娘子,年過半百學不會規矩,就哪裏來滾哪兒去。”


    那打簾的女官嚇得伏地賠罪,不敢再看。


    賢太妃的模樣比姬羲元上次看見她時蒼老了三五歲,一身褐色對襟長裙,一左一右跟著兩名容姿出眾的青衣小娘子,此時眼底哀悼未去,她蒼白著臉、嘴角微抿,“你們倒是聊得高興。”語氣很有幾分不高興。


    姬羲元長到十七歲,還沒被人晾過,不軟不硬地頂話:“太妃自從出宮致哀一趟回來,閉門謝客至今。我們姊妹幾人擔憂太妃事務繁忙,特來分憂。願太妃長樂無極。”


    聽姬羲元說話硬氣,賢太妃先是不滿隨後軟和了口氣,“我知道你們有孝心,方才是耽擱了些。”手邊有一青衣小娘子攙扶著,低眉順目,容貌姣好。


    和和氣氣的和賢太妃說話,十會八會給你臉色看,要是撅了她麵子,反而好聲好氣的答複。可把姬羲元惡心的夠嗆。


    青衣娘子察言觀色,自覺一拜:“陳氏阿婉拜見公主。”


    陳婉?


    姬羲元印象中陳家哪一支都沒有這麽個人,一時間沒有答話。


    陳婉安分地跪地不起,“奴是大郎君的妹妹,平日裏不出門,這是第一次見客。”


    沒有介紹序齒,多半是後院哪個命苦婢女的孩子。正當口送進宮來,實在是令姬羲元懷疑陳氏的意圖。


    出身低微的女子毫無選擇餘地,姬羲元抬手道:“起來吧。”


    陳婉便順從地起身,依舊是落後賢太妃一步,恭敬地隨侍。


    賢太妃對陳婉卑弱的表現感到不虞,又看見跪在一旁的女官,麵色越發不好看,“你這是什麽意思,出嫁的娘子竟是管到長輩宮裏了不成?”


    姬羲元攔住她未出口的話,冷聲道:“琳琅跪下。”


    琳琅雙膝一彎,“咚”一聲落地:“琳琅知罪。”


    “三妹妹脾氣溫和,受委屈也不言語,可你為侍女,竟也不報於我知曉。”姬羲元眼神淡淡瞥過賢太妃又落到琳琅身上,“你既然有錯,我代替三妹妹責罰與你,你服不服?”


    琳琅自七歲起就跟著姬嫻,直到成為灼華宮的大宮女,十年間從未出過錯,本就不是笨人,納頭再拜,“琳琅心服口服,任憑殿下責罰。”


    姬姝抱著興奮的囡囡,糾結自己是不是該帶孩子避開。


    賢太妃的臉青了又白,忍無可忍,喝道:“陳家還沒敗落,你們就在壽安宮裏欺辱我的人了。”


    “太妃,”姬羲元笑誚,“其他無子的妃嬪是二十個人住郊外的道觀,太妃你能獨居一宮,靠的可不是溫姑母,更不是陳氏,而是三妹妹。阿娘疼愛女兒,我們姊妹三人各居一處,太妃是因為撫養三妹妹才沾光得了一處壽安宮。我是長姊,在妹妹的宮殿裏管教妹妹的宮人,名正言順。而奴大欺主之人,是絕對留不得的。”


    最後一句話,警告的是賢太妃周圍人。


    此言一出,陳婉震恐,跟隨周圍的侍女下拜。


    深受聖眷的大公主與賢太妃的爭執宮人是不敢插話的,賢太妃身旁空蕩唯有陳婉,姬羲元身邊卻是一群人簇擁,加之姬羲元身量高挑,對視時更是俯視。


    一時間,賢太妃隻覺處處不順,怒不可遏。


    到底是五十往上的老人了,姬姝擔心給氣出好歹,傳出去不好聽呀,輕踢了琳琅一腳:“這麽大陣仗做什麽?太妃慈和仁善,不會加罪與你的,起來吧。”


    琳琅謝恩,起來時輕輕扶了姬嫻一把,讓她安心。


    姬羲元不欲三妹為難,順著姬姝遞的梯子下來,“你們都起來吧,不過家常見一見,不必行此大禮。”又上前扶了賢太妃手臂,“不過是個侍女,侍候的不好換了也就是了,太妃何必如此生氣。”


    賢太妃見姬羲元還在顛倒黑白,愣是氣笑了,“我是不必與個宮人置氣的,杖殺了也就是了。阿嫻你說呢?”


    再依仗情誼逼迫姬嫻有什麽意思?


    沒了陳老太爺控製的賢太妃,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想飛不會飛,徒惹麻煩。


    姬羲元意有所指,“太妃說的是。奴婢服侍的好不好,還是得三妹妹說了算。到底隔著宮牆,誰知道別人宮裏頭的事兒呢?”


    之前她說姬羲元插手長輩內屋,現在反過來罵她多管閑事了。


    吵也吵了,總歸臉皮不能撕破,賢太妃索性冷嘲道:“想來你都知道。”


    “我總是願意盡兩分孝心,免得三妹為難的。”姬羲元低聲在賢太妃耳邊說:“我見阿婉知禮節,想來太妃樂意讓她去十王府給月奴做個女官。我呢,隻當是不知道,太妃安排起來也便宜。”


    作者有話說:最近有考試,太忙了,周末盡量多寫點


    第72章 繼承權


    輕飄飄的話落進賢太妃與陳婉耳中,陳婉一顫,將頭埋得更低了。


    “如此甚好。”賢太妃顧不上沒誌氣的侄女,凝視姬羲元數息,倏然笑了:“你貴為帝長女,奢想任何東西都不過分,天下距離你一步之遙。可你還太年輕,沒有見過世事頑固,等你麵臨峭壁深溝的一日,就知道我的所作所為才是正道。”


    “走的人多的路是‘正道’,而我獨行的是通天大道。太妃,你老了。”


    人越老越固執,姬羲元無意與賢太妃糾纏,她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絕不會回頭。


    賢太妃送客前,最後和姬嫻說:“我現在相信人的性格的天生的,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了。耳提麵命阿溫二十載,她沒長成我所求的模樣。而你在我眼底下一錯不錯地盯著,還是走上另一條路。現在你十四歲有自己的主意,我們祖孫走著瞧吧,誰選的對。”


    姬嫻不答,賢太妃也沒指望她的回答。


    告辭離去時,姬嫻落在最後。


    關門時她回頭看見賢太妃俯身用竹尺狠狠地打在陳婉手臂,陳婉一聲不吭忍受,臉上笑容依然。


    姬嫻暗自將這一幕記在心裏。


    狠心的人不少見,能忍辱負重到這個地步的人不多。賢太妃今日給她十下,來日怕是要千百下的償還。無論如何,賢太妃是她的阿婆,姬嫻要看顧。


    有姬嫻橫插一腳,陳宣終是沒能提前離開。在掖庭待滿一旬,才與其餘人一同出宮。


    錢玉親自送郎君們走出宮門,她順便到城門處接待補交的宗室子弟。


    兩家陽奉陰違的宗親,受到宮中訓斥,連夜將府中郎君打包入京。


    長相周正的那個王府公子被女帝填為和親公子,功過相抵。肥碩不堪的另一人連帶著全家以欺君之罪除族奪爵。


    天使帶著聖旨飛速趕往各家通知,幾家歡喜幾家愁。


    周明芹被吏部分在禮部,任職禮部主事。最近為了和親事宜忙得不可開交,恨不能一個人變成四個人來用。


    在周明萱被選上後,上司宋侍郎酌情給她放假與弟弟告別,這才有兩日空閑。她已經約好要去公主府與友人共同研究《黃帝係》,沒成想繼母突來,隻得爽約。


    周平伯夫人扒著周明芹的手,險些沒哭瞎雙眼:“怎麽就選上我們家小郎了?我們周家就這麽一隻獨苗,世襲罔替的爵位都要斷了,升爵又有什麽用。”


    周明芹同仇敵愾:“就是。明萱樣貌出眾文采也不錯,不就是跛了腿,這點小毛病瑕不掩瑜,和親郡公子合該是咱們家的。指不定縣伯爵變成郡公爵,為國獻身、光宗耀祖啊。”


    哭著哭著,周平伯夫人發覺不對勁,淚眼婆娑地望長女,“那可是你親弟弟啊,你先是沒了丈夫,現在沒了弟弟,以後可怎麽辦喲。”


    “姨母,周明萱又不是你兒子,平時也沒對你有多親近尊敬,你何必為了不成器的丈夫和更不成器的繼子難為自己呢?”周明芹也不理解,她是長女,沒了弟弟家產以後不都是她的,今夜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我是老了,以後我與你阿耶死後連個供奉的人都沒有,如何對得起周家列祖列宗啊。”周平伯夫人擦淚哽咽,“你還年輕啊,家裏有個爵位,喊起來響亮也能庇佑你一二。”


    謝天謝地,姨母可算是沒說再嫁人的鬼話。


    倒是提醒她了,除了家財,還有爵位可以算計啊。


    周明芹笑得開心:“姨母,在我前頭那個瘋子丈夫麵前保護我的人是長善公主,不是那軟蛋弟弟。更何況,皇帝陛下為什麽能繼位你知道嗎?”


    周平伯夫人聽見“皇帝”二字,淚也不擦了,一臉正色:“聖人是能放在嘴邊念叨的嗎?這還用想,聖人是英明神武、天命所歸啊。”


    周明芹假笑:“那是自然,聖人的雄才偉略是毋庸置疑的。”


    不過此外還有重要的一點就是聖人她沒弟弟啊。


    周平伯夫人慢半拍反應過來,做賊心虛地左右瞟兩眼,才說:“你是想繼承你阿耶的爵位?”


    她眉毛糾在一處,“可聖人不能作為人臣的先例啊。”


    “我們家可以成為先例啊。這件事我是晚輩不好做,姨母來最好。”周明芹招手示意周平伯夫人附耳過來,“您呢,回去就寫慈母憐子心可絕,宗祠不能斷,請陛下寬宥的文章,借著阿耶的手遞進宮去。別說是我的主意,其他的就交給我,保證安排地妥當。”


    周平伯夫人糾結道:“這能行?你阿耶會同意麽?”


    “周明萱可是阿耶的命根子,凡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會放棄的。”


    周明芹鼓勵道:“我的未來可都靠姨母了,一旦成功,未來我半點兒香火都不給阿耶燒,全給姨母與母親,餓死他。等我做了大官,就給姨母撐腰,讓姨母在府裏橫著走。這事越早辦越好,姨母最好立刻就去。”


    周平伯夫人心中一片激蕩,確實啊,沒血緣的兒子哪裏有親侄女、繼女靠譜。周明萱年紀輕輕就為官了,不像周明萱日日在家中打砸,半點不懂得心疼父母。


    想通之後,她仿佛要做一件偉大的事情,站起身就往家去,“那是得趕緊辦。”


    走兩步又回過頭來問:“要不還是和你阿耶說一聲,你們父女倆關係僵著也不是個事啊,畢竟以後就是你繼承祖業。”


    “對,以後就是我要繼承祖業,姨母這麽想就對了。”周明芹先是誇獎姨母的覺悟,再笑著敷衍:“阿耶正在氣頭上,要是知道我有代替周明萱的打算,還不打劈了我。還是等周明萱去和親了再慢慢和他說。”


    周家上交的名單都是周明芹擅自改動過的,就得等到送和親隊伍那天,再麵對周平伯慢慢告訴他真相才有趣。


    周明芹扶著周平伯夫人上車,在院門口等馬車完全離開視線,才含笑返回家中。


    以平生最認真的態度寫下自己的計劃,請在中書省任職的王施雨千萬要幫著周平伯把書信送到陛下案頭。


    作者有話說:明天周末,多寫點。


    現任周夫人是大周的繼母也是大周母親的妹妹,大周的母親難產死後嫁過來的。


    第73章 搞事搞事


    加班加點的中書舍人王施雨拖著勞累的身體,打開周明芹的書信,頓時手不酸腿不疼了。她家也有爵位啊,連下一代繼承人囡囡都準備好了,就等著繼承家產。


    收到周平伯遞上的慈母書,王施雨當著同僚的麵將其放在一疊緊要奏章的最上麵。她們承擔了為皇帝整理、分類奏章的工作,但並無資格查看。


    某同僚見她動作,疑惑道:“這是哪位相公送來的?”


    王施雨頭也不抬地繼續工作,順口回答:“是周平伯的,他家郎君要做和親媵侍,和親事宜迫在眉睫,指不定他家有什麽波折。”


    “哦,他家啊。”某同僚點點頭,表示理解。


    繼回鶻的落難王子被親妹妹一紙書信送來做質子,回鶻國主派新的使節送來大批的馬、羊、美酒並四對大雁作為聘禮,順帶的還有質子的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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