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羲元便回:“我是在釣一條屬於我的大魚。”


    這一條大魚,一等就是三載。


    三年過去,王施雨為起居郎隨侍皇帝左右,王施寒為殿中侍禦史,姚沁有淑長公主照拂在戶部坐到金部員外郎的位置,周明芹在尚書省為尚書右員外郎,謝川依舊在中書省,是負責與吏部對接的中書舍人,閔明月在與九黎的戰役中獲小勝,隱隱地成為鎮北軍中的少主……每個人都有似錦前程。


    三年裏越王的勢力急劇膨脹,影響力不可小覷。他褪去青澀,長成一個文雅的男子。禮部為越王舉行及冠禮時,姬羲元手中的準備終於告一段落,願意走出公主府參加宴會。


    不是為了越王,而是為了時隔多年終於歸京的姬姝。


    傳言比姬姝回來地更快,人人都說:宣儀公主在恒山鬧出一場天大的笑話。


    姬姝在恒山間相中一名張姓的隱士,他的雙親在當地種菜、賣菜維生。即使本人頗有盛名,傳說中活了數百歲,但他出身低微,與公主之尊是雲泥之別。


    一個說不定的騙子的人,竟騙走了宣儀公主的芳心,勾得宣儀公主回京請求皇帝賜婚。公主嫁給誰,百姓們不是很關心,但大家都很想瞧一瞧這一隻仙風道骨的狐狸精。


    朝會上,姬姝造成的風波被言官們唾棄,引經據典、罵了又罵。


    姬羲元聽了一耳朵的之乎者也,一炷香過去才從那群老頭口中聽明白張隱士名張實,假死拒過先帝的召見,後來又出現在恒山中,正巧給姬姝碰見了。


    正可謂是,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姬姝這不就在恒山逮住了活著的仙人。


    好幾個宗室族老敲響宗正卿的門,倒不是阻攔宣儀公主的姻緣,就是想接機問一問,如果是一位真仙人,是不是能傳授兩手仙法呢?


    不少官員甚至來叩姬羲元的府門,要求大公主千萬不能再縱容妹妹了。


    姬羲元對此倒是沒什麽意見,隻要姬姝願意就好。即使群情激奮反對這門婚事,也不能礙著姬姝什麽。


    再說,皇帝抬抬手賜他家一個出身,不就匹配了嗎?


    不過,即便是姬姝明言是假意,做阿姊的看見妹妹為了區區一個男人攪風攪雨,還是不舒心。


    姬羲元握著姬姝早一步送回來的書信如是想到。


    第99章 對長輩來說,遊子歸來終究是大喜事,姬姝回京的第三天,皇帝在千秋殿召開家宴。凡是鼎都中的宗室,一並參宴。


    端王和端王妃入殿時,後麵跟隨的兩個保母各自抱著孫女、孫子。端王妃的視線每每落在孫輩上,喜悅就從臉上洋溢出來,任誰都看得出她的心滿意足。


    逢人便誇自家孫女活潑好動,孫子乖巧親人,明裏暗裏地炫耀。


    小孫女是臨月郡主年初生的第二胎,有大孫子的前車之鑒,崔家使計拖住臨月郡主在崔府生產。十月懷胎,崔府上下不知道給臨月郡主填了多少好話,瓜熟蒂落,是個孫女兒。


    這個孫女得的好,出生那日碰上歲旦,一年裏頭一天的好日子。老人們都說她,未來肯定是貴人。


    好話傳千裏,傳進端王府,當晚端王妃輾轉反側。一個是養,兩個也是養,她也想養孫女。


    況且,以目前的形式來看,長善公主贏麵不小,未來這孫女的前程不可小覷啊。這麽好的生辰,叫崔家白白占了便宜,心裏就跟挖肉似的疼。


    萬一以後兩個同母孩子因姓氏不同,起了齟齬可這麽好。


    就得都姓姬才保險。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端王妃大冬天半夜披衣起身,硬是把端王從夢裏踹醒,攛掇他帶人親自去看望女兒,將孫女搶回府。


    端王被說動心思,拉著端王妃謀劃一夜,挑了個大朝會的日子請假,帶人連臨月郡主帶小孫女一齊帶回端王府,崔府被鬧得雞飛狗跳。


    端王和崔家可真算得上是世仇了。


    姬羲元與姬姝入殿時也碰上端王妃,姊妹倆抱了抱繈褓中的女孩兒,誇讚了一番,才從人堆中擠出來。


    除了端王府一家帶了孩子,還有越王的三個孩子也到了能跑能跳的年紀,鬧得滿場都是小孩子的哭哭笑笑。


    越王的兩個兒子爭搶玩具,你推一下我踩一腳,打得有來有往,最後是保母匆匆拿來的紅色布老虎結束孩子的鬥爭。


    旁觀的小姑娘見布老虎被幼弟拿走,氣呼呼的:“那是我的,還給我。”


    約莫是她阿娘的女人抱起她哄勸:“弟弟年紀小,二娘讓一讓弟弟好不好?”又從桌上拿了點心喂她,小姑娘才慢慢收起臉上的不滿。


    姬羲元與姬姝遙遙看了全場,付之一笑。


    越王府中的婦人,為了討越王歡心,走的都是婦德那一套,教孩子也是。


    忒倒人胃口。


    姬姝笑容淡淡:“我們家也有人口興旺的樣子了,真是難得。”


    “誰說不是呢?”姬羲元招來殿中的力士,讓他去立政殿拿一籮筐她與越王兒時的玩具賜給那個小姑娘,“你和她的生母、保母都說清楚,就說:我們家不缺那三瓜倆棗的,姬家的小娘子也用不著為了一個玩偶受氣,若是不會教養,宮中有的是經驗豐富的老嬤嬤可以代勞。”


    “喏,”力士快步走出千秋殿,指派宮人帶著東西回來,他捧著保存的極為完好的物件,單膝跪下將手裏的小籮筐遞給小姑娘,“這是長善公主賜給王女的,請王女收下。”


    姬二娘偷眼瞧阿娘,見她沒反對,才從籮筐中選了一隻布老虎,懂事道:“我要老虎,剩下的給阿兄和弟弟選。”


    力士強調:“這些都是公主單獨給王女的。”


    姬二娘眼睛一亮,家中人都重視男孩兒,這還是她第一次受到獨一無二的對待,她抱過籮筐興奮道:“我很喜歡,你替我謝謝阿姑。”


    力士笑著示意她看姬羲元的方向,“長善公主就在那兒,王女何不親自去道謝?”


    “那好吧,”姬二娘有些猶豫地放下籮筐,眼巴巴地盯著母親,“這是我的,阿娘可不要分出去。”


    崔孺人緊張地點頭:“二娘快去吧。”想到女兒是第一次見長善公主,又點了保母:“你陪著二娘一塊去,盯著她一些,不要在長輩麵前失禮。”


    保母應聲,牽著姬二娘的小手向前麵走去。


    等一大一小走遠了,力士斂容,嚴肅地轉告了姬羲元的話。


    崔孺人聽罷,又想起數年前的宮宴上阿姊的警告,與夜色下依然威儀赫赫的大公主,心肝一顫:“我記住了,萬萬不敢再犯。”


    崔果原先的膽大與天真是親阿姊崔枝小心保護的東西,四年前崔枝慘叫兩天最終死在產床上的淒慘死狀更讓從前的記憶蒙上一層陰影。


    那一刻,崔果才知道阿姊的良苦用心,大王與許嫁她們的父親生生奪去了阿姊的性命。他們還以不吉為由令阿姊的存在消失在後院,而她恐懼於越王的命令,甚至不敢將實話告訴兩個孩子。


    幸好被叫走的二娘,長善公主當年不曾為難她們姊妹,現在也應該不會為難孩子吧。


    姬二娘不知道母親此刻的內心的膽寒,聽著耳邊傳來的絲竹聲,腳下踢踏不停,嘴裏跟著哼唱:“春去春來春複春,寒暑米頻。月生月盡月還新,又被老催人……”


    稚嫩的童音長崎《楊柳枝》別有趣味,姬羲元與姬姝具是一樂,“竟是個天生的雅士。”


    “這首歌兒是我阿娘每晚哄我睡覺唱的,所以我挺會了。”姬二娘嘴角彎彎、笑得很甜,“我覺得我唱的比阿娘好,母親也這樣說。”


    這孩子當真是天性可愛。


    姬二娘與越王長子是雙胎,她的母親與姬羲元還有一麵之緣,姬羲元記得崔枝是個難得的通透人。


    因此姬羲元問:“剛才哄你的是你的阿娘嗎?我記得你還有個阿姨。”


    姬二娘驚喜極了:“原來阿姑也知道我的阿姨。”


    她低頭掰著指頭數:“我有阿娘、母親、還有親阿姨。雖然我沒見過,但我阿娘說,阿姨四年前去了很遠的地方,她和阿娘長得一模一樣,記住阿娘的臉就是記住阿姨的臉了。”


    短短四年,一枝還未綻放的花骨朵兒就折了,推一推時間,約莫死在生產大關上了。頭胎生兩個又才十五歲,就是閻王殿前走一遭。


    剛才那個女人瞧著穩重許多,姬羲元本以為是崔枝,現在看來是崔果長大了。聽起來應該是沒人與孩子說明親娘是誰,姬羲元從取下帶著的護身手鐲,鏤空雕佛像,鐲環空心,裏麵塞有極薄的佛教咒文,是祈求平安健康的。她將手鐲遞給小侄女,笑言:“阿姑沒帶什麽合適小娘子戴的飾品,這隻手鐲就送給二娘,祝願二娘平安喜樂。”


    姬二娘雙手捧過,交由保母先保管,然後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女子拜,“二娘謝過阿姑。”


    “好了好了,起來吧。”姬羲元笑道,“這一點東西本也不值當什麽。”


    姬姝便笑:“那還是值得的,我們信碧霞元君的長善公主,都拿出佛家庇佑的手鐲了,多少有點用處。”


    受了妹妹的促狹,姬羲元隻當不聞,對姬二娘說:“旁人叫你二娘,怎麽你自己也管自己叫二娘?大名是什麽?”


    姬二娘歪頭想了想,“阿耶阿娘都叫我二娘,我就叫二娘呀。”


    “應該是還未取名呢。”姬姝道。


    “哇啊啊啊!”尖銳的哭聲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眾人視線匯聚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原是越王家的小王子又哭了。


    小王子身上被記恨的兄長潑了一身湯湯水水,黏黏膩膩的很是不舒服。


    姬二娘大人似地歎了一口氣:“弟弟真愛哭,以後可怎麽辦呀。真叫人擔心。”


    姬羲元也歎:“所以你要好好學習,漲了本事,今後就可以給阿兄阿弟撐腰了,他們也就不敢搶你玩具了。”


    姬二娘好像真的聽明白了,向兩位阿姑告辭:“阿姑,我現在就去看看阿娘了,趙孺人病了要休息,將孩子托付給阿娘了,我要是不去幫阿娘,阿娘麵對弟弟會很為難的。”


    一個沒有自保之力的女人,牽累孩子跟著憂慮。


    姬羲元畢竟遠了一步,不能插手越王家事,她憐惜地摸了摸二娘的額發,“那你去吧。”


    姬二娘點點頭,邁著小步子氣勢洶洶地救阿娘了。


    周圍的人注意力都被哭鬧的小王子吸引走了,姬羲元與姬姝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張隱士靠得住麽?你竟要嫁他?”姬羲元戳了一塊櫻桃蜜餞塞進嘴裏嚼。


    若是為了她們的計劃,拿捏一個人的辦法很多,實不必給他占這個未婚夫的名分。


    “他是個隱居山間的道士,不染紅塵的,是我擅自將他拉入凡塵,我該負責的。阿姊不知道,他那張臉真是漂亮,合我心意。”姬姝摸出腰間的符籙,麵上泛起甜蜜的笑容,眼神確是冷漠的,“我呀,是非他不嫁的。”


    姬羲元縱容道:“我妹妹想要的,阿姊總是願意滿足的。”


    話語落入有心人耳中,又在鼎都掀起一陣浪潮。


    正式開宴後,姬姝又當著眾人的麵向皇帝提出婚事,皇帝沉吟片刻,點頭允許了。


    宴會過半,姬羲元去偏房更衣,一名丟到人堆裏都找不出來的普通嬤嬤來給姬羲元送洗手的溫水與香膏。


    她快言快語:“宮人帶著保母去偏殿給濕了衣服的小王子換衣服時,小王子哭鬧不休,保母神色緊張,借口將屋內的人全都支出去了。”說完行禮退下。


    乍一聽似乎沒什麽問題,但姬羲元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姬羲元仔細地洗了手,坐在榻上讓夏竹替她抹香膏,一邊琢磨。


    將將邁過偏房的門檻,姬羲元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她輕聲問夏竹:“我記得小時候,先帝駕崩前一年,他有個年輕後妃生了個小皇子。我那小皇叔健健康康的,莫名其妙在一天夜裏消失了,後來報病逝。”


    “那天夜晚我蹭著阿耶阿娘一塊睡,迷迷糊糊地聽見他們說不男不女、要不要去看看之類的。人都沒了,我就隻當是夢一場。夏竹你比我大幾歲,應該有所耳聞才是。你還有印象嗎?”


    作者有話說:謝謝寶貝們的支持。


    第100章 憑借性別,一出生就險些逼得當時的太女無立足之地的小皇子,夏竹當然記得。


    闔宮上下,都以為小皇子的生母馮昭儀該得意了。然而馮昭儀低調非常,多次向先帝推辭,並強烈要求將孩子留在身邊教養。


    幾十年盼來的寶貝疙瘩,先帝對他表現出足夠的重視,認為馮昭儀不能教導小皇子,將他從生母身邊牽出來挪到寢宮偏殿親自教養,身邊的保母侍從全部是先帝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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