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知隻要聖詔一下,入宮一事就是板上釘釘,她逃不掉,可她又難免心存僥幸,她想著隻要秀玉不說,她就可以當做沒這件事,能逃一刻便是一刻。


    秀玉猛然被葉舒雲岔開話題,便也就忘了她原本想說的事。


    回到屋裏,葉舒雲便似是被抽了魂似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秀玉放心不下,說是要請大夫來瞧一瞧,葉舒雲不肯,說是歇一歇便好了。


    葉舒雲執意如此,秀玉亦無法,少不得聽從。


    葉舒雲醒來之時,正好看見她母親坐在她床邊,母親握著她的手來回摩挲,一麵又呢喃道:“圓圓這雙手生得像她父親,既白淨又細長,不像我的,雖細嫩但卻圓乎乎的。”


    秀玉捂著嘴笑了笑,她道:“瞧夫人這話說的,我覺得夫人的手也好看得很。”


    她母親笑說:“數你嘴甜。”


    葉舒雲迷迷糊糊睜開眼,糯聲糯氣道:“母親怎麽來了?”


    她母親替她攏上她散在鬢邊的碎發道:“秀玉說你身上不舒服,又不肯請大夫,所以我過來瞧一瞧。雖說是小毛病不礙事,但還是仔細些為好,依我說,還是正經請個大夫瞧一瞧。”


    言罷,她母親便揮手吩咐秀玉叫外頭的丫頭請個大夫來瞧瞧。


    葉舒雲坐起,攔下秀玉道:“我沒事,不用請。”


    她這是心病,大夫來了也是無用。


    母女倆說了一會子話,趙毓忽然問她:“今日杭啟來了,你可看見他了?”


    葉舒雲不明就裏,答道:“見過。”


    趙毓抬起眼皮,目光略顯飄忽,她問道:“他可曾說什麽?”


    單論趙毓的話,實沒有不妥之處,隻是趙毓的眼神極具試探意味,既像是在猜葉舒雲的心思,也像是在等葉舒雲的回話。


    “不曾,阿娘何以如此問?”


    趙毓輕撫葉舒雲的手背,溫柔道:“今日杭啟是來提親的,他想娶你。”


    “娶我?”葉舒雲看向秀玉,她這才知道原來方才秀玉所言「喜事」是指這個,害她白提心吊膽了這麽長時間。


    秀玉本以為早些時候在花園沈杭啟已經和葉舒雲說了這事,但卻被姑娘婉拒,臉上掛不住,所以他一看見她才難為情地跑開,卻原來他竟還不曾提過這事,思及此,秀玉心中難免又期待起來。


    趙毓像是哄小孩似的,輕聲細語地問她:“杭啟這孩子是我和你父親看著長大,模樣性情都不錯,你是怎麽想的?”


    “阿娘,我不願。”沒頭沒尾的,沈杭啟怎麽突然鬧這麽一出?


    葉舒雲拒絕得幹淨利落,不見她有一絲半點的猶豫,想來是真心不願意。秀玉登時灰了心,隻覺精神恍惚,渾身都不得勁。


    趙毓眸子裏的亮光迅速被藏了起來,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也好,我與你父親原也不打算讓你這麽早出嫁。”


    沈杭啟是他們看著長大的,論人品,論才幹,都是出挑的好,隻是兒女的婚事終歸要看他們自個兒的意思,所以即便她與葉舒雲葉有成都看中沈杭啟,這事也隻能暫且作罷。


    趙毓離開之後,秀玉問葉舒雲:“表少爺一表人才,為人謙遜有禮,又是咱們知根知底的人,姑娘若真嫁過去,必然是好去處,姑娘為何不願意?”


    葉舒雲眼前飛快閃過孟雲澤的模樣,怔愣片刻後才呢喃道:“意難平。”


    她說的小聲,秀玉聽不真切,故而又問了一句:“姑娘說什麽?”


    “沒什麽,把廊簷上那株蘭花抱進來吧。”


    前些日子連著下了幾天的雨,所以今兒太陽一出來她就把書桌上那株蘭花抱出去放在向陽的廊簷下曬一曬。


    秀玉笑:“還等姑娘說呢?我早收進來了。”


    蘭花喜陰,早些時候她看見葉舒雲把蘭花抱出去一直記在心裏,生怕時間一久把蘭花曬壞了,所以趁葉舒雲歇息的時候就把廊簷下的蘭花抱了回來。


    春雨連綿,淅淅瀝瀝不止,足下了十五天整,不僅衝了學塾原定的蹴鞠賽,連踏春之行也一並一延再延。


    好容易等來放晴的這一日,不巧夫子身上不適,無法前行。夫子不願因他而毀了學子們心心念念的踏春之行,遂安排了別人帶隊,碰巧孟雲澤也在,於是便托孟雲澤一道前去,幫著照看。


    抓捕采花賊之前,沈杭啟曾經和孟雲澤提過待他抓到采花賊,他要辦一件事,還說讓孟雲澤等他的好消息。隻是采花賊落網已有許多時日,孟雲澤卻遲遲不曾聽見沈杭啟的好消息,加上這些日子沈杭啟常有精神恍惚之時,孟雲澤大概也猜到一些。


    於是此去踏春,孟雲澤便叫上沈杭啟一塊去。


    孟雲澤能來,葉舒雲自然高興,隻是打從孟雲澤出現,柳淑儀便寸步不離地跟在孟雲澤身邊,葉舒雲連和他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她的高興就這麽一點一點落了下去。不巧的是沈杭啟也來了,打她拒絕沈杭啟的求親,她便沒見過他,如今乍然相見,她不知沈杭啟是怎麽看她,也不知在這事上他是如何想的,她唯一曉得的隻有她自個兒的心和眼下她滿滿的,便是大好的春光擺在眼前,她亦覺得索然無趣。


    葉舒雲和詩社同窗對了幾回對子,心下煩悶,失了興致,遂獨自往溪邊而去,望著溪水發呆。她腦中亂糟糟的,像是有一團亂麻困在其中不得解,可待她細細一理那團亂麻卻又突然消失不見。


    眸光一轉,她看見那位教習山水畫的老師與一個男學生在說話,那人她瞧著有點眼熟,仔細一想,她才想起來這人她原見過,便是那日在樂學樓前護著老師的那位男生。


    葉舒雲回頭隨手撿起手邊的小石子丟進水中,石子在水麵跳了一跳,「噗通」一聲,小石子落進水中,隨著水花淡去而銷聲匿跡。


    “在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


    葉舒雲扭頭尋聲看去,沈杭啟立於身後盯著她看。


    這可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她想都不想,回他:“沒想什麽。”


    相對無言,她默默轉身繼續盯著水麵,要說她在看什麽,其實她根本沒有留心看什麽,隻不過是為避開沈杭啟的目光罷了。


    求親一事,沈杭啟有太多的東西想問她,可此事真要明明白白問個清楚,無論他還是葉舒雲都會尷尬,他略站了一會兒後問她:“傷可都好了?”


    他沒有底氣刨根究底。


    “都好了。”當時那道傷隻傷到皮肉表層,不嚴重,她養了幾日便好了,如今隻剩下一點淡淡的疤痕。


    那日他有公務在身,無法任性隻顧葉舒雲的安危,他一直覺得對不住自己的心,也對不住葉舒雲。恍惚一瞬,他想起他們小時候的故事。


    沈杭啟在她邊上坐下,二人之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葉舒雲怕他提起他求親一事,不敢輕易出聲,裝作沒事人一般,一會兒看看山,一會兒再看看水。


    “記得嗎?有一年你從樹上摔下來,額頭腫了一塊包。姨夫逗你說有了這塊疙瘩,往後你就是壽星公了。你哭著鬧著不答應,說不要做壽星公。”


    沈杭啟漫不經心的模樣,葉舒雲亦不知不覺卸下防備。


    她記得,那是她淘氣,不顧父親母親的勸阻,執意爬上樹,結果摔下來磕著腦門才起了這麽一塊大包。


    葉有成說她這塊包和壽星公頭上那塊包長得像,或許是壽星公看她合眼緣,準備養她做接班人。壽星公的模樣,她曾經在畫上看過,壽星公生得和藹可親不假,可她要真長成那樣子,將來哪個會喜歡她?


    她說她不要做壽星公,她怕將來嫁不出去,父親便笑她人小鬼大,不知羞。


    思及此處,葉舒雲輕聲失笑。


    葉舒雲自顧自道:“我記得那時你也在……”


    眨眼間,往事紛遝而至。


    葉舒雲第一次見沈杭啟便覺他生得白白淨淨的,好看得緊,所以她喜歡他,總愛跟在他屁股後頭到處亂竄。


    那會兒她年紀小,說話口無遮攔,她悄悄告訴母親等她長大了她要嫁給沈杭啟,後來不知怎麽地,這話傳到了她哥哥葉定安耳朵裏,再往後闔府上下竟沒有一人不知道她的胡言亂語,就連奶娘見了她也都打趣她說將來要嫁沈杭啟的事,羞得她無地自容,再也不敢提這事。


    那日葉有成逗弄她,說她是小壽星公時沈杭啟恰好也在,父親一聽她說起嫁人之言,於是逗沈杭啟故意問他如果將來葉舒雲真成了壽星公,他是否願意娶她。


    葉舒雲羞紅臉,瞪圓了眼睛,氣鼓鼓地盯著她父親。葉有成隻是笑,拍了拍她的後背,興趣盎然地看向沈杭啟。


    第十二章


    沈杭啟還是個孩子,毫無防備地被人問了這麽一個尷尬問題,他也不曉得該如何應對。他笑得靦腆:“願意。”


    她記得沈杭啟回答時認真又誠心的樣子,恍惚之中,那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和眼前這個少年持重之人相互交疊,迷亂她的心緒。


    莫不是當年她父親的一句玩笑話,他竟當了真?


    幾年前的隆冬秀玉回鄉探親,秀玉離去前,沈杭啟曾答應她回來之日要去城門外頭接她,不巧的是秀玉回來那日正值大雪紛飛,整個都城皆被皚皚大雪所覆。沿路上積雪足有一尺厚,白茫茫的天與地,四下既不聞鳥聲,亦不聞人聲,萬籟俱靜,便似是仙境一般。


    可沈杭啟是重情守諾之人,不顧大雪阻路,赴約而去。


    聽秀玉說她見著沈杭啟之時,他臉上已經凍出兩塊紅暈,那時起她就知道他是信守承諾之人,隻是婚約之事,卻不當日此。


    葉舒雲掃了沈杭啟一眼,不知該不該問他。她猶猶豫豫,想問不敢問之時,沈杭啟率先開了口。


    沈杭啟問她:“那時你說你不要像壽星公,你怕將來嫁不出去。”


    葉舒雲一鼓作氣:“你求親隻為了完成當年那個承諾?”


    沈杭啟一怔,他有點鬧不明白話題是在何時偏成了這副模樣,待他要回葉舒雲的話,孟雲澤卻叫他過去。


    他那句來不及說出口的話,隻好不情不願地咽回去。


    傍晚,眾人進入城門後各自散去。


    恍然一眼,葉舒雲似乎看見城外的草叢堆裏閃過一個人影,看那人的側臉有點像是那日夜裏孟雲澤抓住的那個嫌犯。


    葉舒雲急急看向孟雲澤的方向,碰巧孟雲澤也注意到城門外頭的動靜,正往她這兒看。孟雲澤避開沈杭啟和柳淑儀,不動聲色追上嫌犯。


    葉舒雲來不及想,亦緊隨其後跟上去。


    不知不覺,她被帶入密林深處,莫說嫌犯被她跟丟,就連孟雲澤的蹤影也再難尋。她這才慌了神,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葉舒雲茫然無措地環顧周圍,四麵八方都可行,但她實在無法分辨哪個方向才是她回去的路。她呆呆立在原處,既不敢進,也不敢退,林間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她便如驚弓之鳥一般,身子迅速一抽,隨即扭轉視線尋找聲源。


    鳥鳴山更幽,寂靜之下,任何一丁點聲音都像是遊蕩在曠野裏的詭異琴音,輕而易舉就能讓人毛骨悚然,遑論安心。


    天色漸漸暗下來,一輪明月爬上枝頭。


    草叢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葉舒雲一回頭便看見嫌犯手裏握著匕首急速衝向她。


    荒山野嶺,她一個姑娘家見了此情此景,魂都嚇沒影了。葉舒雲低聲喊了一句,抬腳就跑。


    後頭那嫌犯迅速跟上她,一麵追一麵狠狠道:“要不是你,我何至於如此!”


    方才他在草叢後頭那點動靜是故意做給葉舒雲看的,為的就是引她上鉤,哪裏曉得這姑娘腳程慢得令人發指,愣生生跟丟了他,反倒招的孟雲澤對他求追猛打的。


    葉舒雲跑了沒兩步,抬眼隱約看見一人闊步向她而來,借著微弱的月光,她仔細一瞧才知來人是孟雲澤,她便如迷航之人看見燈影一般喜出望外。


    葉舒雲疾行至孟雲澤身邊,躲在他身後,驚魂未定道:“師兄。”


    孟雲澤垂眸看了她一眼,叮囑她去樹後頭躲著。


    之後發生了什麽,她有些不太清楚,她從樹後探出腦袋往孟雲澤那兒看時,嫌犯已經捂著胸口落荒而逃,看樣子,那人胸上似乎挨了孟雲澤一劍。


    夜深人靜,林中鳥獸具已入眠,靜悄悄的夜,無言以對的人,一切來得這樣巧……又這樣的不巧。


    眼下城門已關,他們想進城是不可能的,加之夜路難行,為安全計,他們須得在這荒野之地暫歇一夜,明日一早再進城。


    “抱歉。”火光綽綽,孟雲澤眼中一點橘紅趁勢躍起,閃動。


    葉舒雲怔了一怔,她道:“那日若不是為是送我回去,嫌犯不會逃離,也不會有今日。所以師兄這麽說可是旁敲側擊提醒我,想讓我也賠個不是?”


    不等孟雲澤說話,葉舒雲已經起身鄭重其事地朝孟雲澤作揖賠不是,她轉盼看向孟雲澤之時,她眼底的嬌俏躍然眼眸。


    孟雲澤笑了一笑,起身還禮:“原是我不該說,鬧得你我都不得安生。”


    葉舒雲取出她隨身帶著的那條帕子遞給孟雲澤:“一直想把這條帕子還給師兄,可惜每每碰見師兄,總有這樣那樣的事耽擱,以致拖延至今日才能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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