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皎攔了她一下,湊近她小聲說:“先吃麵。”


    楚笙收回筷子,望向雲皎,疑惑地眨了眨眼。


    雲皎道:“這是習俗。”


    楚笙掃了一眼,眾人都是先吃麵,她輕輕嗯了一聲,聞著肉香先吃一碗清湯小麵。


    蕭朔打了一頭野豬,眾人一路上有吃葷腥,可除了第一次吃盡興外,後麵每次都是沾點油腥,根本吃不夠。


    風卷殘雲,眾人吃飽喝足,天色也漸暗了,許留年讓家丁掌了燈,微風拂過,院子裏燈火搖曳,天上星光點點。


    歇夠了,許留年取了一盞燈籠,喚上家丁,同眾人道:“諸位的住所已安排妥當,我領各位前去。”


    眾人起身,跟在許留年身後出了許府,往後頭走去,沒一會就到了山腳,山上全是吊腳樓。


    雲皎提著燈籠,看著眼前粗木架著,與山體似一體的吊腳樓,眼中閃過意外,沒想到她們是會住在這。雲皎仰頭,目光順著石道蜿蜒而上,夜幕下近距離看著吊腳樓,更覺驚歎,想到要住吊腳樓裏,雲皎躍躍欲試。


    “咱們人多,隻有山上房子空得多些,能住下這麽多人。”許留年踏上開鑿出的石道,同大家解釋為何會將住所安排在此。


    靠下的吊腳樓裏住著人,屋裏正燃著燈,映出昏黃的燭光和屋中走動的人影。


    有些屋子外,連著山體的石壩上,或站或坐的有婦人小孩看向她們。門口門檻上坐著抽旱煙的男人,見眾人走過,好奇的目光穿過吐出的煙霧看來。有些膽大的,或是好奇心重的,走到石壩邊緣的隔欄前,探頭打量她們,有和同行家丁熟識的,還悄悄詢問打探。


    一路上了山,走到半山腰處,燃著燈火的人家漸少,許留年給眾人指出哪些屋子是掃灑過的,讓眾人自行選,若離遠了不知如何過去,便讓家丁帶路。


    有一家子人多的,便單獨住一處,人少的便兩家或三家住一處,很快眾人便選好了房子,黑黢黢的空屋子裏漸漸燃起了燈。


    蕭朔有話要同許留年說,雲皎便叫上楚笙一起去選房子,靠下麵部分的都被選完了,雲皎打著燈籠,和楚笙一起緩緩往上走。


    一個家丁跟在身後,同她們道:“雲姑娘,別再往上走了,上麵的屋子空得太久,積灰重,就沒打掃。這邊三戶是掃灑過的,你們看看合不合心意。”


    雲皎應了一聲,同楚笙一起走向家丁指的房屋。


    三戶屋子都不大,位置錯落不一,但屋前或屋後石壩卻有一截連在一起,雲皎挑了靠最裏麵,那戶最小,除了堂屋庖屋隻有兩間廂房。


    楚笙猶豫了一下,選了中間的,她和林妙娘小可三人,要和雲皎選一間屋子實在太擠了。


    家丁看她們選好,吹了火折子幫忙點燈,見雲皎麵善,調整燈芯棉線時還和她嘮嗑,“原來這三戶都是一家人在住,從裏到外分別是大房二房三房,老父老母偏心小兒,給三房建的屋子最大,平時都跟著小兒子住。不過這些年光景不好,都接連染病走了。姑娘你別擔心,人不是在這屋裏沒的。”


    雲皎頷首,“這些年瘴氣很嚴重?”


    “是啊,姑娘你看最近瘴氣是不是黑了許多,但前些年生可是在入夏後才會這麽黑,那時日子雖苦了些難熬了些,可咱習慣了也能過得下去。”家丁點完燈也不走,繼續道,“後來許大人來了咱們赦南鎮,他是個好官,咱們日子好過了兩年,瞧著越過越好,心裏也有了盼頭,還將那山下宅子翻新過。”


    “可從五年前開始,不到清明山裏就起了黑瘴,清明後開始蔓延,一年中大半年都彌漫著黑瘴,身子弱的人早抵不住了,也就咱練就得百毒不侵。”家丁歎了口氣,“這鎮子裏前些年很熱鬧,這兩年人少了,也就空蕩蕩了。”


    家丁往外走,去點隔壁屋子的燭火,雲皎想多了解些,跟著他出去。


    一個鎮子變成現在這般,宛若死城,雲皎皺眉,“有大夫醫治嗎?”


    “怎麽會沒有,許大人把染病的人都安排進安寧坊,鎮裏所有大夫都在那,有些治好了便好了,還有些治好了也會留下病症和暗疾。”


    雲皎想到山下宅子裏那群玩鬧的孩子,就聽家丁繼續道:“那還算運氣好的,有些人治好了也會反複犯病,最多熬不過兩年,藥石無醫,就去了。”


    隔壁屋子,楚笙已經去將林妙娘和小可領了上來,家丁打開門點燈,雲皎站在門口,心裏發沉。


    她們趕路幾日,現在清明已過,黑瘴彌漫開來隻是遲早的事情。聽家丁所言,她總覺得現實比她所預估的還要殘酷嚴重。


    家丁點了燈出來,給她們指了指房子後邊的水缸,讓她們用水就從那取,水都是今天上午從山裏引來的山泉水。


    雲皎道了聲謝,和楚笙一道去後邊水缸舀了兩桶水,提回來燒了洗漱。她獨自一人,懶得再提水生火,就和楚笙用了一鍋水。


    她們洗漱收拾完,蕭朔也沒上來,雲皎站在隔欄前往下望,沒瞧見蕭朔人影,便抱著換下的髒衣回屋子。


    床上擺著被褥,應該是曬過,又軟乎又暖和,雲皎上床閉眼,裹在被子裏,舒服極了。


    趕了一天的路,雖是乘馬車,但顛簸的也累,雲皎以為自己很快就能睡去,可躺在床上許久,她仍沒睡著。


    她心裏惦記著事。


    她在想黑瘴,在想山下那群嬉鬧的孩子。


    鎮子裏有大夫,她明日就找大夫多了解黑瘴,雲皎抱著被子滾了一圈,腿露出來搭在被子上,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休息睡覺。


    夜裏冷,雲皎腿露在外沒一會就冷颼颼的,她動了動,把腿收進被子裏,挪動著壓實背角。


    蕭朔同許留年說完事,爬上家丁下去後給他指的吊腳樓,站在石壩往最裏麵瞧了一眼,推開最邊上屋子的房門。


    次日一早,許府廚娘早早準備好了早飯,讓家丁跑腿來請她們去用飯。


    早飯吃食很簡單,稀粥和小菜,喝碗粥暖暖胃,眾人相繼放下碗,無一人離開。


    誰人都沒開口,卻是心照不宣。


    許留年看向蕭朔,蕭朔神情不變,許留年亦不動如山。


    院子裏靜了許久,自打遇見蕭朔起就期盼見到太子殿下的眾人率先開了口。


    “許大人,太子殿下可在此處?”


    “怎麽還不見太子殿下?”


    “許大人……”


    “蕭侍衛,你可見到太子殿下了?”


    “我們什麽時候……”


    有一人開口,便有更多的人說出自己所擔憂的,你一句我一句,鬧哄哄的。


    “諸位稍安勿躁。”許留年站起來,抱手朝左上拱了拱,“殿下三天前收到密信,不得不親自前往浮天城,前日已動身前去,離開前特意囑咐我,讓我安置照看好諸位,他不日便會回來。”


    浮天城是逖州往北,青夷往西最重要的要塞,是抵禦青夷外族最堅固的一道防線,眾人都知道這一座城,對其作用亦很清楚,稍加聯想,自己便說服了自己。


    有位婦人問:“太子殿下要何時才能回來?”


    許留年想了想,“少則十天半月,多則月餘。”


    “這麽久……”


    “你不會是誆騙我們吧?”


    “蕭侍衛,太子殿下……”


    眾人止不住的心慌,許留年推三阻四不想讓她們見太子殿下,莫不是……太子有個三長兩短吧?這個念頭僅僅是一閃而過,便被她們強壓在心底,太子殿下肯定不會有事,肯定不會。眾人心裏拜佛主的拜佛主,拜觀音的拜觀音,都隻有一個乞求,乞願太子殿下平安無事。


    “再等罷,那麽久都熬過來了,也不差這些時日。”徐老夫人道,她人脈廣,一起流放的諸位早前在燕京時她也或多或少有些交情,她開了口,和她有一樣想法的人不少,便都道再等等,她們都等了那麽久,如今安定下來,也不怕多等些時日。


    有幾人心裏著急,找許留年多問了幾句,都被許留年安撫下來。


    見大家都不再過問太子殿下,許留年暗暗鬆了口氣,同大家道:“諸位在山上,常常下來多有不便,我給諸位準備了些米麵薯根,遲些時候送去各位家中,諸位各自安排便好。”


    “這段時日春忙,招待不周還請見諒。諸位對春種若是感興趣,也可去田間地頭瞧一瞧。”


    許留年說罷,眾人表示無妨,她們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也說了會去看看糧食是怎麽播種生長的。


    眾人三三兩兩走出許府,往山上吊腳樓走去,往山上爬,還不到半山腰,便能瞧見鎮子外耕種的農田。


    她們回了家,有人留在家中,有人休息了一會便下山往農田去。她們願意等太子到來,但深埋心底的念頭實在不樂觀,讓她們不願坐以待斃。


    在山林裏,她們學會守夜,學會保護自己和大家。到了赦南鎮,她們也能學會怎麽養活自己。


    許府,眾人都走完了,隻剩下徐老夫人還未離開。她獨自一人坐在院中桌前圓凳上,頭發花白,一直從容的她此時肩背微微佝僂著,似肩上壓著挑不起的重擔。


    許留年見她這般,心底浮現出一個猜想,旋即轉頭望向蕭朔,隻見蕭朔正注視著徐老夫人,身側的手打了個手勢,讓他帶人離開。


    除了他倆和徐老夫人,雲皎和楚笙也在,許留年叫上她們同自己一起離開。


    雲皎和楚笙並排跟在許留年身後,回頭看向蕭朔和徐老夫人,目光直在他們之間來回,腳步不由放慢。


    她想走慢點,聽聽蕭朔和徐老夫人會聊什麽。她自覺蕭朔和徐老夫人即將要說的,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許留年跨出院子,回身催兩人快點,雲皎無法,隻能走出去,眼睜睜看著許留年關上院子大門。


    雲皎:“…………”她真想有蕭朔那麽好使的耳朵。


    雲皎泄氣,罷了罷了,聽不到便聽不到,雲皎問:“許大人,安寧坊怎麽走?”


    許留年疑惑,“你去安寧坊做何?”


    “我略通醫術,想找安寧坊的大夫多了解瘴氣。”


    原是如此,許留年替她指了路,目送她與楚笙離開,隻身前往縣衙。


    沒走多遠,楚笙突然停下腳步,“這裏翻進去,能聽見蕭北和徐老夫人談話。”


    雲皎抬頭,看著兩個她高的外牆,楚笙似猜中她在憂心什麽一般,忽然開口:“我抗你翻進去。”


    雲皎:“…………”


    扛麻袋一樣扛嗎?她才吃飽,不想被扛。


    雲皎轉向楚笙,嘴角不明顯地抽動,“不用,我不想聽。”


    蕭朔不願說就不說,她懶得折騰,雲皎拉上楚笙,“我們快些去安寧坊。”


    兩道高牆之隔的院子裏,蕭朔沒聽漏她們的動靜,心裏微妙的感覺到雲皎情緒似乎不對,他還未來得及細想,徐老夫人便道:“老身若沒猜錯,您就是六皇子罷?”


    蕭朔將所有思緒壓在心底,不動聲色微微頷首,“是,你猜的沒錯。”


    先前所擔憂的問題一一在腦海中閃過,徐老夫人一時不知該問什麽,她看著蕭朔,神色變了又變,最後隻化作一句:“太子殿下可還安好?”


    蕭朔道:“安好,兄長前些日子才與我傳了信。”


    “當真……”


    “千真萬確。”蕭朔頓了頓,“他不日便能抵達赦南鎮。”


    徐老夫人恍惚了一下,不大相信他說的話,“能給老身看一看信嗎?”


    蕭朔默了一瞬,“……看完燒了。”


    徐老夫人:“…………”她老伴看完密信也會燒,他們都這樣嗎?


    “我已派人去接應皇兄,你且放心。”蕭朔道。


    徐老夫人想了想,今早卻是沒瞧見那時常往蕭朔身旁湊的大塊頭。徐老夫人信了蕭朔的說辭,請辭離開。


    送走徐老夫人,蕭朔轉向寧安坊,寧安坊距此處不遠,蕭朔腳長腿長,一盞茶功夫便到了。


    他從街頭走到街尾,沒瞧見雲皎的聲音,走入街頭的藥鋪內,詢問櫃台旁碾藥的藥童,可有看見兩個女子,一個愛笑,一個冷臉。


    他說的是兩個生麵孔,藥童記得很牢,“哦,你找她們啊,你來遲了一步,她們和我師父一起進山了。”


    鎮子外四麵環山,蕭朔問:“哪一座?”


    藥童回想了會,“師父說他要去采逖椒,”他走出藥鋪,指了一座山,“他們應當去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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