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荷當然看得出來。


    眼前男人模樣年輕,但氣質和作風並不,他不是高層人員,那必然也來頭不小,他在什麽人麵前都吃得開,更證明他這人不一般。


    對這種人,她不能太殷勤,也不能太膽怯。


    否則,他能一眼識別。


    不如,平和相處。


    “那不知道宋總喊我過來是有什麽事。我是老師,和您應該也沒有工作或私人上的交集。”


    “嗯,確實。”


    宋南津垂著眸,又撚著煙管,把碎出來的煙草抖進煙灰缸。


    他指節纖長,做這種動作很好看。


    “我和向老師當然不熟,自然了,肯定沒事也不會請您。這次叫向老師過來,是因為您哥哥向飛文工作一事。”


    向荷微愣,想到前兩天的一些事。


    她本來因為一些私人原因想要向飛文處理他底下一實習生。


    她學生前女友,文徵。


    有一些個人因素,但也有情感上的私心。


    他們分手,她看不慣那女孩。


    可哥哥工作出事,她還沒來得及細問原因。


    “我哥,他工作上有什麽懈怠嗎,還是?”


    “不。你哥工作挺好的,向先生工作態度勤懇,做事認真,上上下下對他隻有褒獎沒有貶低,領導也對他非常看重。”宋南津一句話說得漫不經心,似真似假。


    向荷卻非常高興:“那很好啊。”


    她輕歎一聲氣:“我那個哥哥,以前上學就不愛聽老師話,總想著怎麽去弄錢,我也說過了,他不聽。嗯,現在大家長大了工作事業成熟了才過得好些,說實在的,我跟他聽關係比不上親哥,他對我比對親妹妹還好。”


    “是嗎,那倒是羨慕。”宋南津沒什麽表情。


    “你呢?你問我這個,那是做什麽。”


    “你們是堂兄妹?”


    “是,堂兄妹,勝似親兄妹。”


    宋南津說:“那你們感情真好。都是兄妹了,他平時事業上,肯定也有很多是托你的福吧。”


    “不不,那倒也沒有。”這一點向荷倒否決得快:“我哥他還是挺努力的,你是不知道,他雖然不愛學習,可出來社會早,做的事也挺多的。我有時候真討厭他,可又很感謝他,我討厭誰,他總會幫我還回去,誰欺負我,他也要幫我欺負回去,他看不慣我受人欺負,所以一有事情,我隻找他,因為就他對我最好了。”


    宋南津看著她感慨的那樣,隻是沒什麽波瀾地笑。


    “那我過段時間給他升升職怎麽樣?”


    向荷微愣,隨即驚訝:“這可以嗎?會不會不太合規矩,您在開玩笑吧。”


    “怎麽會,我從不說謊話。”他道:“我和你哥哥的領導很熟,關係上,我能做到。”


    向荷心提了提,有點像做夢,多年來職場打拚的經驗告訴她,這不現實。


    可實際想法又和她說。


    她想。


    如果真有機會,她真想。


    她說:“算了算了,我們還是靠自己,不用宋先生你這麽麻煩。”


    “不麻煩。”宋南津麵不改色,把旁邊本子和筆拿過來,放她麵前:“你現在寫,給你半小時時間,職業方麵有什麽想法規劃的,你寫出來,我肯定辦。”


    向荷還是覺得有些不太現實。


    一個商界的大人物,過來說可以給她哥提職。


    這就算了,如果是給她升,她確實覺得不太可能,因為有些事隻是她的私人想法,可牽扯到她哥,這就怪不得她心動。


    她試著拿筆:“那,我就當和您隨便聊聊我的想法。”


    宋南津道:“嗯。”


    向荷寫了,她的人生未來,她的想法,有關她哥的事情。


    她說:“知道宋先生應該不了解我們這行,多的就不說了,我哥,他去台裏兩年才升了一次職,我為他不值,我覺得他有大前途,那該是做很高的管理層才行。我希望他能漲薪、升職,好嗎,大體是這樣了。”


    “對了,還有,宋先生沒想到您竟然認識台長啊,那您知道電視台分很多頻道和部門嗎?我哥他們部門實在算不上什麽很頂級的,比不上大台,他們做的頂多就是財經頻道再加民生新聞報,我覺得這可沒前途了。”


    “要是可以,宋先生,我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去更遠的地方,實現更遠大的理想。”


    為人廉潔的老師,經受欲望的熏陶,卻也能講出極為私心的話。


    到最後,一步步加深。


    她捏著筆,想到了自己。


    “宋先生,不怕你笑話,我好幾年前離婚了,前夫糾纏我很久。還有個兒子,以前生了一場病,我這輩子除了兒子有指望,那就是自己,我不在意男人,我隻希望自己和兒子能有好未來。您有錢,那……您能讓我出國嗎?我想出國深造,學習,我不想僅僅拘泥於國內的教育行業。”


    向荷眼抬起和他對上。


    卻隻看到男人沒什麽神色的視線。


    宋南津盯著她。


    眼前隻出現一個畫麵。


    隻屬於他的。


    文徵考上南都大學時,她的輔導員曾問她:“進入這一行,你有考慮過未來為這一行做奉獻,隨時賭上一切為國家做獻身嗎?”


    那年文徵才十八。


    她盯著麵前的老師。


    肩膀挺直,認真說:“老師,我隨時做好準備。我的人生,我的未來一輩子,隨時都會為國家我愛的行業做準備。”


    她的家人,她的親友,皆是因病過世。


    意外,疾病。


    文徵小時候想過以後或許去做醫生,可醫生也分好多類,她不想。


    仔細想了想,她竟然想去搞科研,能做為國家奉獻的科學家最好,若是不行,要是能參與一些重要醫藥的研製,或是生物基因研究。


    都是她的夢想。


    她隨時保持熱忱,對事物保留新鮮感。


    她認定隻要努力,沒什麽是做不到的。


    可那一年有一些事崩塌了她的價值觀。


    作風清廉的老師,內心真的如外表一般廉潔嗎?


    事事待她好的人,對她笑,對方的笑下麵是否藏著刀?


    關懷要加信任了十多年的人,對方又是否心懷鬼胎?


    文徵放棄了她的夢想,和自己慪氣,跟旁人慪氣,把自己放到最普通平庸的崗位。


    她不在意,因為她本身一無所有,便再不害怕會失去一切。


    她腳踏實地,做什麽都行。


    可總有人不是這樣的想法。


    文徵最喜歡的大學就是科技大,她最想考的校區就是科技大的研究生,她沒有讀,可她知不知道,她傾心已久的大學知名導師,表麵溫婉柔善的皮下麵,又是怎樣的一顆心?


    如果她知道這些人,表裏不一,言行不軌,她會不會更加失望,對這個世界失望。


    他們有親人,就像她,有哥哥護著。


    張寄,再不濟也有他的學曆、他的文憑守著。


    可文徵呢?


    文徵什麽也沒有。


    沒有親兄妹,親父母。


    甚至,連向荷所說的這份溫情,也沒有。


    盯著眼前人,宋南津眼前所未有的冷。


    也令向荷一直平靜的心有一瞬過電般的波瀾,她忽然清醒,眼前清明,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哪,跟誰說話,她正在做些什麽容易被人拿著把柄的事。


    她下意識把手邊的紙揉成一團,說:“我剛剛都是說著玩的,宋先生,你如果說沒什麽別的事,其實不用跟我……”


    然而動作被宋南津單手扼製。


    那張紙,被他死死卡在桌麵,動彈不了半分。


    宋南津眼也沒眨,低下另隻手去磕煙草,說了一句話。


    “你知不知道,文徵也要喊我一句哥哥。”


    很平靜的一句話,卻用了他畢生柔和。


    “當然,也不止是哥,她喊我的稱呼還挺多的。”


    宋南津像回憶。


    眼睫抬起,慢慢述說。


    “宋南津,哥哥,宋先生,宋狗。”


    “看她心情,心情好的時候喊我哥哥,心情不好了喊我宋先生。”他自己都笑了:“那位主,小白眼狼一個。有事要幫了就不知道多軟,害怕我了就說一句先生自重。真是叫人……”


    整根煙被完全摁碎。


    “又愛又恨。”


    向荷愣了下,她不知道這麽牛逼的人怎麽會受文徵支使。而且還這麽熟。


    文徵怎麽會是他妹妹。他們看起來毫無關係,宋南津看上去也不像會聽那麽一個小小實習生的話的人,他們不同姓,他們怎麽可能有關係。


    如果是,那麽宋南津是文徵那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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