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住戶都對此熟視無睹,滿臉麻木,但仔細看,可以看到他們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再仔細看,就能發現幾乎每個人都被心魔所困,在入魔的邊緣試探。


    很難想象陵城會有這樣的地方。


    畢竟這是修士中最繁華的城市,最差也該會點清塵術和禦土術,居然把自己搞得像是居無定所的流浪者一樣。


    溫念很快想通了這件事。


    這些人因為各種原因在城中失去一切,如果離開陵城就很難再積蓄足夠的資本進來,而在他們看來,他們隻是因為一時的不小心或是運氣不好,遲早會奪回一切,重新回到光鮮亮麗的生活中去。


    得到後再失去造成的心理落差,對心性脆弱的人來說,確實極易產生心魔。


    作為一個奸商,靈雲公子很擅長展現自己的慷慨再加倍收回。


    即使是對他抱有警惕的人,也很難拒絕一個什麽都能辦到的人,當付出一點代價就能得償所願時,他們會愛上這種感覺。


    他滿足所有人的願望,前提是他們具有價值。


    當對方失去價值的時候,他也看似慷慨地沒有剝奪他們在這裏逗留的權利,任由他們在這條廢棄的街道上掙紮。


    他明白自己的惡劣,但樂不疲此。


    靈雲公子也是四個人中唯一一個無法改變,無可救藥的人,所以他道行最深。


    所以那天溫念給了他一劍,又臨時決定優先攻略他。


    所以她這段時間過著的紙醉金迷生活,都是為了折磨他啊!


    給自己的放縱找好借口,溫念繼續往前走。


    她如錦衣夜行,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因為她有著不符合此地的打扮和氣質,為了避免被人糾纏,特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在這樣一個沒有人管的地方,不免充斥著血腥與暴力。


    一些放在外頭駭人聽聞的事情,在這裏如同家常便飯,沒有人過多關注。


    某種意義上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在街道的末尾,靠近城門的地方,溫念終於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人。


    那是一位抱著琵琶的老婦人。


    老婦人細致地打理了自己的外表,衣服破舊但不染纖塵,用一根樹枝束住稀疏的發絲,蒼老的麵容上可窺見她年輕時的絕色,修剪漂亮的指甲搭在琵琶上,嫻熟地演奏。


    在她的身側鋪著一塊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布料,上麵零散地放著些打賞的物件。


    和浮躁的鄰居相比,她顯得嫻靜而溫婉,有種歲月沉澱的靜美。


    或許也曾希冀地看向每一個路過這裏的人,希望對方能夠帶她離開這個噩夢一樣的地方,讓她重新從塵埃回到雲端。


    但她壽數已盡,此刻隻是在進行最後的演奏。


    溫念坐到她的身邊,聽完一曲後突然開口:“我給你彈一曲吧。”


    老婦人緩緩轉過頭,死寂的眼神掃過客人年輕美麗的麵容和華美的服飾,慢吞吞地說:“您也會彈琵琶?”


    “是一個琵琶聲不輸於你的小姑娘教我的。”


    是過去了很久的事情,但叫人記憶猶新。


    溫念報完仇之後隱姓埋名地躲起來,渾渾噩噩地過了段時間。


    她那個時候既不想當個好人,又不能接受自己壞下去,偶爾會想不如死了算了。


    住的客棧裏有一個彈琵琶的小姑娘,叫芸兒,大約十幾歲,垂首抱琵琶,即使沒有麵紗遮臉,也透著股朦朧而哀愁的美麗。


    小姑娘的父親白日裏帶著她在大廳賣藝,夜裏送她去客人房裏“蹭住”。


    那是一家黑店,從老板到客人都沒一個好人。


    溫念殺了幾個對她言語輕浮的人,幾個人全是芸兒的恩客。


    芸兒便時常用看救星的目光看著她,她反正無事,便跟著對方學琵琶,她彈得難聽,周圍便沒什麽客人圍著。


    因著付了學費,芸兒的父親攝於她的武力,沒有敢對此發表意見。


    溫念準備出師的那天,下樓看到芸兒坐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椅子四角都陷進父親枯瘦的身體裏。


    往日裏哀愁的少女對著她露出明豔的笑容,腳踩在血裏,彈了一首明快的曲調。


    斬斷過往之陰霾並無過錯,但爬得出來才算人。


    溫念依舊想當個不那麽壞的人。


    她接過老婦人遞過來的舊琵琶,彈著千百年前的曲子,明快的曲調依舊有著感染人心的力量。


    “老身彈了已被自己的琵琶,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為自己彈琵琶,也還是第一次知道,琵琶聲也能這樣好聽。”


    老婦人感歎著,淚水從她的眼眶滑落,卻不知道是在為什麽哭。


    就像她不明白自己這一生是在為什麽活著一樣。


    第44章


    兩個人之間和諧的氣氛,被第三個人打破。


    “娘子今日怎麽沒有去逛街,來到這偏僻的地方賣起藝了?”


    靈雲公子其實已經看了一會兒。


    他見過這世間最美的人,聽過可動天地的曲,溫念距離這兩樣的極致都很遠。


    但任何一個見到她低眉淺笑,素手撥弦的人,都會覺得,這是人間再溫柔不過的人,這是天下再風雅不過的曲子。


    她原是有斂起一身銳意,彈弄風月的時候。


    也並非看向每一個人都冷漠審視。


    溫念撩起眼,並未斂起笑容:“公子你覺得這曲如何?”


    “少有這般歡快清靈的琵琶聲。”他選了句誇獎的話,又問,“你想要什麽打賞?”


    “我喜歡你的扇子。”大概是彈琵琶讓她成功覺醒了文化人的靈魂,溫念決定接下來幾天,出門都要帶上折扇。


    靈雲公子斂目,想:她要他的武器。


    是近期有什麽刺殺他的計劃,還是想要降低他對玉郎的威脅力?


    亦或是按照她的性格,打算突然發難?


    他不動聲色,看似大方地把手中的折扇遞給她。


    溫念把琵琶還給老婦人,接過折扇就是一個帥氣的開扇動作,仔細端詳上麵的圖案。


    一麵繪著絢麗的江山黃昏圖,凝神看時,會有身臨其境的幻覺。眼前仿佛有一隻栩栩如生仙鶴穿過紫雲,橘色的落日淪為它的背景。


    翻過另外一麵,又是一樣的圖。


    這幅畫是活的,靈雲公子在扇子裏開辟了空間,放暗器和部分身家。


    溫念的目光又轉到他本人身上,從頭打量到腳,又從下打量到頭頂。


    看得他頭皮發麻:“你在看什麽?”


    “常言說狡兔三窟,我在想你其他的財產藏在什麽裏邊。別的不說,扳指裏肯定有吧?”


    溫念捧起他的手,捏著他的虎口,轉起他的扳指,似乎在考慮要怎麽把扳指取下來。


    靈雲公子:???


    她該不會真的是隻圖他的財,不圖他的命吧?


    不如想要他的命,真的。


    “普通裝飾而已,裏麵沒什麽值得說的東西。娘子的手生得精致小巧,戴不上。”


    兩個人一番虛情假意,不料另一人突然撲過來。


    老婦人看著停在她們麵前的貴公子,不知為何,一片死寂的心突然被注入了活力。


    她想活下去。


    她還有仇沒有報,不能死在這裏。


    老婦人緊緊地抓著溫念的手,哀求:“貴人救救我吧……”


    溫念低頭看她,平淡說:“你的命數止於今日。”


    “救救我吧,就算您做不到,公子肯定有辦法的!”


    老婦人看到她眼中倒映著她如厲鬼一般的神色,驚惶地低頭,眼淚不停落下,卑如塵埃但依舊執著。


    “對公子來說,命數和天道又算什麽呢?”


    溫念:?


    她偏頭,挑起眼尾,烏亮的眼睛看向靈雲公子:“公子好大的本事。”


    他感知到這句話的危險味道,訕笑:“富貴險中求嘛……日我還是很尊重天道的。”


    真是奇怪,這年頭居然還有人真心擁護天道。


    溫念喉嚨裏蹦出一聲短促的冷笑,沒再理會他,對老婦人說:“你活過今日,是想要做什麽嗎?”


    “我要,我要去找那負心郎報仇!”老婦人咬牙切齒地說,之後似乎是想引起他們憐憫,斷斷續續地講自己的經曆。


    她是被人拋棄,無處可去,才在這裏淒涼度過晚年的。


    她原先也是教坊裏數一數二的出挑,被路過的富商的買走,兩人相伴多年,但修為低微的她終究是色衰愛弛,君恩不再,男人另尋新歡。


    男人在陵城傾家蕩產,連她也不帶,狼狽地離開了,再未回來過。


    俗套而真實的經曆。


    溫念掰開老婦人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甲斷裂,滲出血來的手,湊過去強行與其對視:“你恨他?”


    本是被仇恨激發出動力的老婦人突然卡住,遲疑地說:“我不該恨他麽?”


    溫念:“你可以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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