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蕭珩鐫刻在心底珍藏的名字,也是她於孤枕無眠的夜裏,忍不住反複比較又黯然神傷的名字。


    趙璃月,她是邊關最耀眼的明珠,也是天底下活得最肆意的女子。


    上一世,趙璃月並未回過京城,是以與清詞從未謀麵,但這一刻,女子天生的直覺告訴她,她就是趙璃月。


    女子明明看到了他們,策馬卻未有絲毫停留,直直奔了過來。


    已聽有人大喊“小心,快停下!”,圍場上有人要衝上去試圖阻攔。


    女子唇角淡淡勾起,卻似充耳不聞,半分也沒有減慢速度的意思。


    第二十九章


    兩匹馬的距離越來越近。


    蕭珩一動也未動,但孟清詞分明感到蕭珩在她腰上的手有些僵硬,又慢慢鬆開,落下。兩人所騎駿馬已有些躁動,蕭珩單手控馬,試圖讓它安靜下來。


    趙璃月口中“籲”了一聲,勒馬停了下來。


    她目光打量著被蕭珩擁在懷裏的女子。


    女子身穿釉藍色騎裝,勾勒出極纖瘦的身姿,肌膚潔白如玉,細膩如最上好的瓷,不見任何瑕疵,一雙杏眼凝望過來,如秋水般明澈。


    她的神情並未因方才可能麵臨的危險有絲毫驚慌,可這樣颯落的裝束,亦掩不住她骨子裏的那份嬌柔。


    她整個人看起來精致而又脆弱,如幼時在父親書房所見的琉璃美人瓶,讓人不敢觸碰,仿佛一碰便會跌碎,又像養在京城錦繡鄉中的一朵嬌花,從來都是被人細心照料,未經半點風吹雨打,有種不諳世事的純淨。


    蕭珩將她保護得很好。


    孟清詞也看向眼前這個讓她半生痛苦糾結不甘的女子。


    她的五官明豔而鋒利,與孟清詞見過的女子秀美的眉眼不同,是一種剛柔並濟的美,是最濃烈的酒,燃燒最灼熱的火焰,她身姿筆直地坐在駿馬上,細腰長腿,暗蘊力量。馬色如墨,紅衣如火,躍馬關山的豪情,萬裏山河的景致仿佛就倒映在她的眼眸中,讓你的目光無法不被她吸引。


    原來,她是這樣的女子。


    趙璃月先笑了:“阿簡,這是你的新婚夫人?”


    她的語氣上揚,聽不出情緒,似乎隻是單純的好奇和詢問,但孟清詞能感覺到無關友善,那一份淡淡的不在意,以及隱隱的憐憫。


    她足夠強大,是以無需依附男人,她對如菟絲花一樣的女子無感,但她也憐憫這些相夫教子,在深宅大院消磨一生的女子。


    周圍的人見慣不慣,仿佛都習慣了她這種說話的語氣。


    蕭珩的聲音仍然是沉穩清冷的,並未答她的話,問了句:“沈兄呢?”


    “還有一些江湖上的事情需要處理,得耽擱幾日。我便先回京了。”趙璃月微微皺眉,一口官話說得極快,卻是字字清脆利落如玉盤滾珠。


    未待蕭珩再說什麽,她目光一轉,落在蕭珩與清詞共騎的馬上,讚道:“這馬不錯!”隨即她鞭子一揮,猛地抽在馬身上,自己已遠遠縱馬跑了出去,風中隻傳來她的笑聲:“阿簡,許久未比,咱們今日比試一番。”


    兩人□□的馬吃痛被激怒,發了狂似地躥了出去,蕭珩再也安撫不住,他雙手緊握韁繩,不忘對清詞喊道:“伏下身,抱住馬,別被甩出去!”


    這與清詞方才的感受截然不同,原來這才是策馬馳騁的速度!


    風猛烈地刮過臉龐,兩邊的景物模糊成倒影,山路本就起伏不平,清詞被顛得五髒六腑都要移位,胸悶得要吐出來。


    她伸出一隻手緊緊捂住了嘴,卻因隻有一隻手抱住了馬而失去了平衡,若不是蕭珩有力的手臂攬住,差點就掉了下去。


    清詞竭力按住心裏的難受感,斷斷續續出聲道:“蕭珩......快停下!我難受。”


    蕭珩終於控住了馬。


    孟清詞臉色蒼白,手按在心口上,半天才喘過氣來,心裏忍不住升起一股怒氣,也因此,拍掉了蕭珩輕撫她後背她他平穩呼吸的手。


    不一會兒趙璃月撥轉馬頭跑了回來,問:“怎麽沒追上來?”見清詞麵色如雪,淡淡瞥了她一眼,她撓了撓頭,臉上帶了歉意,道:“對不住哦,我不知你不會騎馬,不過你這身子,也著實有些弱啦。”


    這時祁王等人以及趙璃月的親兵才從後頭趕了過來。晉康縣主驚喜大叫:“璃月姑姑,你回來得這般快?”


    趙璃月翻身下馬,先給兩位皇子行禮,才拍了拍晉康縣主的肩:“是呀,我回來了。”


    她的身量高挑,比晉康縣主整整高了一個頭。


    “因我實在想念醉春風的滋味,等不及了。”她挑挑眉,爽朗道:“走,去罨畫樓喝酒去。”


    顧子琛與她曾在邊關並肩作戰,隻當她是兄弟,聞言大喜:“好啊!”另幾個世家子弟也跟著起哄,顧子琛又轉過頭去找裴瑾:“阿瑾呢?怎麽不見了人影。”


    “祁王兄睿王兄一起?”趙璃月對兩位皇子道。


    祁王聞言沉吟片刻,慨然道:“好,今日我做東,為郡主接風!”


    睿王卻淡淡一笑:“抱歉,王妃身子抱恙,我得早些回去。改日另設一席,給郡主賠罪。”


    趙璃月雖在邊關,鄧王妃一直臥病在床的消息也有所耳聞,並不勉強,目光轉向蕭珩:“阿瑾?”


    蕭珩猶疑了一瞬,正要開口。


    趙璃月不耐道:“你原先也算爽快,怎麽回京後變得磨磨唧唧?”又瞥了孟清詞一眼:“你能喝不?”


    雖然這樣問了,但她打心眼裏認為孟清詞這種女子,是不會隨他們上酒樓喝酒的,她們循規蹈矩慣了,一絲一毫與禮不合的事情都不會做。


    晉康縣主不由想起了顧子琛曾說過,蕭珩與趙璃月之前在北境有過一段過往,她不知清詞是否清楚這件事,但她不免有些訕訕:“阿詞,一起去吧。”


    孟清詞雖有成全有情人的意思,但若今日讓趙璃月在她眼皮子底下帶走蕭珩,她就不是孟清詞了。


    她沉默片刻,仿佛沒聽見趙璃月的提議,扭頭看向蕭珩,一字一字道:“夫君,我要回府。”


    眾人神色各異,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趙璃月顯然有些茫然。


    她不但自己不要去,還要攔著蕭珩。


    今日乍到趙璃月,蕭珩一時心緒複雜,清詞的話也讓他意外。一個識大體的妻子,這個時候不是應該為丈夫理理衣襟,笑吟吟地叮囑一番莫喝多了以示關心,然後善解人意地表示自己自行回府便可嗎?


    但妻子今日明顯是不預備做這樣模範的世子夫人的。


    妻子的目光定定看著他,似乎隱含淚光,也帶著那麽點孤注一擲的意味。


    蕭珩沉吟片刻:“郡主,我先送內子回府。”


    趙璃月不甚在意地點點頭:“也好,我們先喝,你快些來。”說完一夾馬腹:“追月,走!”


    “那......阿詞,你回府好好休息,改日我去看你。”晉康縣主覺出孟清詞的異樣,訥訥道。


    清詞含笑衝她點了點頭:“好。”


    晉康縣主不知為何,有些歉意,她也說不清自己此時的情緒,她與趙璃月性子合得來,又與孟清詞是好友,此刻不禁痛恨顧子琛,這種事自己捂在肚子裏就好,做甚麽要說給她聽!


    “那我去啦。”


    她忙不迭縱馬跑了,一眾人紛紛跟了出去。顧子琛走時對蕭珩說:“臨簡,今日是為郡主接風,安頓好嫂夫人便早些過去。”


    又對孟清詞作揖道:“嫂夫人,今日臨簡定是會晚一些,你莫因此生氣將他拒之門外。”


    他心下惴惴,瞧孟清詞這樣子,貌似是知道了些甚麽,也不知是哪個在她麵前嚼了舌根。又感慨蕭珩以往總說自己妻子溫柔賢惠,,但無論甚麽樣的女子,一旦生了醋意都極可怕,在這麽多人麵前下了蕭珩的麵子,蕭珩似也拿她無可奈何。


    孟清詞心中有些堵,隻是淡淡一笑。


    蕭珩擔心妻子今日受驚過甚,和清詞一塊上了馬車,握住她的手腕把脈半晌,聽脈弦平穩,才放下心來,溫言問:“可好些了?”


    孟清詞點點頭,輕聲道:“就是累了。”


    蕭珩伸手將她淩亂鬢發挽至耳後:“回去早些睡,明早就能恢複。”


    知微和知宜坐在馬車角落裏,耳觀鼻,鼻觀心,今日之事,他們的身份,不夠資格上前,可光是在後麵看著,都能覺出夫人今日舉動也與以往大相徑庭,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麽,隻是滿心不安。


    *


    安瀾院裏。


    蕭珩先命人熬了安神湯,看著清詞用下,才進了浴房。


    熱水與幹淨的衣物已備好,蕭珩亦是有幾分潔癖的人,既然已經回府,他打算洗去一身灰塵,再去赴宴。


    清詞雖是喝了安神湯,仍是毫無睡意,她沉思片刻,讓兩個丫鬟下去休息,自己坐在榻上發了一回呆,才下定決心般,輕點足尖走了過去。


    在浴房的門口,她躊躇了半晌,抿著唇,緩緩解開自己的衣帶,隨著衣衫墜落,她悄無生息推開了浴房的門。


    蕭珩剛從浴桶裏邁出來,正在屏風後擦拭身上的水滴,他是習武之人,聽力敏銳,自然聽到了門被推開的聲音,但在安瀾院裏,能在他沐浴時隨時進出的,也就隻有妻子了。


    他隨口問了句:“怎麽還沒歇著?我這就出去了。”


    話音未落,妻子的手忽然從後麵抱住了他,光滑細膩的身體貼著他的後背,柔軟的唇輕輕碾磨親著:“蕭珩,別走。”


    已經擦過的背又濕了,肌膚沾了水,本帶著涼意,又因她的親吻而滾燙。


    換做平日,妻子如此主動,作為男人蕭珩自是求之不得。但此時並不合適,一眾朋友還在罨畫樓等他呢。


    蕭珩深吸了口氣,按住清詞雖然生澀要四處點火的手,無奈道:“阿詞,我今日早些回來好不好?”


    妻子的回答是用牙齒輕輕咬了一下他的後背,聲音又低又柔:“先陪我。”一麵說著,纖細的手指畫著圈徐徐往下。


    蕭珩能覺出清詞情緒有些反常,想了想隻能將之解釋為縱馬受驚所致。他心裏一軟,想著先好生安撫解釋一番,但忽然被她的手碰到了某處,腦中“轟”的一聲,再也不能做柳下惠,轉身抱起了妻子。


    作者有話說:


    第三十章


    暮色漸漸籠罩了安靜的院落。食盒裏的飯已熱了兩遍,知宜看向門窗緊閉的正屋,猶豫了半天沒有去敲門。


    知微從外麵進來,見知宜倚著廊柱發呆,壓低了聲音問:“都什麽時候了,還沒用晚飯?”


    知宜瞥了她一眼,這不明知故問嗎?


    知微訝然,話說世子不是要外出赴宴嗎?她抬眼看了看如潑墨般一分一分被染黑的天空,也倚著廊柱坐下了,悠悠道了一句:“趙劍剛才還讓我幫忙問個準話,什麽時候出發呢。”


    知宜發了會呆,起身道:“你在這守著,我去備熱水。”


    知微猶豫了一瞬,說“還是我去燒水吧,我想著,順便和趙劍說聲,讓他別等了。”


    知宜一愣,道:“也好。”


    兩人心裏都有種預感,世子今日,許不會外出了。


    屋中帷幕低垂,書案上,青澹汝窯美人瓶中,含苞待放的梔子花香氣幽幽,混著空氣中彌漫的另一種味道,氤氳成一室荼蘼。


    透過暖黃的燭光,朦朧的紗帳裏,有絮絮私語,淺淺低吟。


    夜深了,秋夜的月亮圓如玉鏡,掛在深藍的天幕上。


    清詞枕在蕭珩的手臂上,神色倦倦,白玉般的額頭上是細細的汗珠,一縷發絲淩亂地粘在臉頰上,星眸似睜似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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