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一座坐落在南川市郊的香草花園,它有一望無際的山坡、草坪。數不清的樹木在這裏生根發芽,還有各種各樣的香草把這裏裝扮得猶如世外桃源一般。紫羅蘭、玫瑰、澄花、茉莉花、薰衣草、迷迭香等香花瑞草更使得這裏美若天堂,成為世界各地香水製造業取之不盡的原料產地之一。


    一條長長的石板路兩邊種滿了芳香的薰衣草,它一直鋪向一棟精致漂亮的玻璃花房。


    金黃色的夕陽灑在殷琉薰稍顯單薄的肩頭上,他白色的外套已經沾上了泥土,額前烏黑的短發帶著一點點汗水的痕跡。


    他晶瑩的手指正努力地擠壓著一株蘭花草的根部,等固定好後,又小心翼翼地培土。


    在他身後,東方淩正安穩地坐在椅子上,手裏捧著一杯熱騰騰的薰衣草花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喝下去的感覺真的很舒服,連發炎的喉嚨都不痛了。


    仿佛已經大功告成,殷琉薰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把培植好的蘭花小心翼翼地放上花架。


    花架上滿滿的一排花草就是他一下午的傑作。


    他把一株翠綠的植物搬到東方淩的麵前,無限神秘地笑了:“猜猜這是什麽!猜對了晚上有香草餅吃。”


    香草餅啊!淩的眼前頓時一亮,立刻以十二分精神投入到這個競猜遊戲中去,她仔細地看著眼前植物的小小葉片,還有紫色的花瓣,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著。


    “呃……這是……薰衣草……”


    “錯了——”


    花鏟差點砸在她的頭上,東方淩萬分歉意地抬起頭,看著殷琉薰一臉失望的樣子。


    “你是不是隻認識薰衣草啊?”殷琉薰幹淨的麵容上帶著點不屑,“我現在很難想象你就是那個別人口中的天才東方淩,這是迷迭香,我昨天剛剛告訴過你,原產地中海的迷迭香——”


    “我又沒有去過地中海——”東方淩回瞪他,開始狡辯。


    “這也是理由嗎?!”殷琉薰匪夷所思地看著她。


    “哼!”東方淩扶著桌子站起來,懶洋洋地說道,“肚子好餓啊!我要去吃飯了,這個時候康阿姨一定準備了很好吃的東西等著我們呢。”


    康阿姨和康叔叔是這片香草園的守護者,他們大概也是這座城市裏唯一可以毫無顧忌地接納殷琉薰的人。


    “不要去麻煩康阿姨。”薰在水池邊洗幹淨自己的手,眉宇間是一片自得的神色,“我說過要做好吃的東西給你吃,薰衣草餅,怎麽樣?”


    “吃了不會拉肚子吧!”淩站在玻璃花房前看著外麵大片的薰衣草花田,很不給麵子地嗤之以鼻,“昨天就胡亂地弄了一些花瓣煮給我喝,說可以治好嗓子,結果害我去了好多趟廁所。”


    殷琉薰微微一笑,取了幾棵薰衣草幹花放在水裏泡上。


    東方淩伸出手指在幹淨的落地窗上畫十字,玻璃窗上,映出她淺淺的影子。


    “有一件事,我很奇怪呢。”


    “什麽事?”


    “我們好像是同時從樹上掉下來的哦。”淩費解地轉過頭看著長身玉立的殷琉薰。


    “可是我摔得卻比較慘,而你呢,什麽事情都沒有,你說,老天是不是很不公平?”


    “你錯了,老天真的很公平!”


    殷琉薰回頭不緊不慢地一笑,清華俊雅的麵孔上依舊是淡淡的神色。


    “他一定是聽到你說過要好好地守護我,所以就把原本應該屬於我的疼痛全部都放在你的身上了。”


    “你說這種話就不怕遭天譴嗎?”


    東方淩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走到他的麵前,想看看他要怎麽做薰衣草餅,但是,殷琉薰把手一揮,一個圓圓的器皿出現在了淩的眼前。


    淩瞪大圓圓的眼睛看著他,接過他手中的器皿,看著他打開裝麵粉的袋子,把白色的麵粉倒進她手中的器皿裏,沉甸甸的有不少分量。


    一陣風吹來,麵粉吹在了她清秀的臉上,淩本能地閉上眼睛,耳邊卻傳來低低的笑聲。


    可惡,居然被他耍。


    淩睜開眼睛,氣惱地瞪了殷琉薰一眼,把手中的器皿用力地塞回他的懷裏,轉身朝外走。


    “你去哪兒?”


    “去哪兒也不告訴你!”淩回頭向他做了一個鬼臉,“要是在我回來之前你不做好那個叫什麽薰衣草餅,我一定會讓你好看——”


    玻璃花房的門被關上。


    透過明亮的玻璃,薰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走去的方向是山坡下的小溪,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薰的唇邊露出了好看的微笑。


    一條清澈的小溪圍繞著這個小小的山坡歡快活躍地流過,溪水的周圍是如此的美麗靜謐,鳥兒在林間啁啾,水流在岩石間嘩嘩地流淌著。


    小溪的對麵,是一大片蜜蜂花花田,藍色、黃色、白色、粉紅色的花朵競相開放,空氣中彌漫著類似檸檬加薄荷般清涼的味道。


    淩舒舒服服地深吸了一口氣,手伸到自己的衣袋裏,摸出一個淺色的手機來,這是她剛剛向康叔叔借來的,因為自己的手機沒有帶來,所以這幾天都和爸爸斷了聯係。


    翻開手機蓋,手指靈巧地按下那幾個熟悉的數字,她興衝衝地把手機放在耳邊接聽,在經過美妙音樂的前奏之後,淩終於聽到了東方毅的聲音。


    “喂……”


    “爸爸,是我!”


    “淩……”電話那一端竟傳來東方毅鮮有的激動的聲音,“你們在哪兒?”


    “我們……”


    “你們馬上回來,聽到了嗎?馬上……”


    “爸——”


    電話忽然從她的手中被抽去,於是,東方毅的聲音從她的耳邊消失了。


    淩驚訝地抬起頭——


    殷琉薰修長的身影立在了她的麵前,無與倫比的秀顏上出現了惱恨的神情,那仿佛是被背叛了一樣的惱恨神情。


    手機落在薰的手裏,她看到薰的手猛地一揚,淺色的手機從他的手中飛了出去。


    淩在他出手的瞬間大喊出聲:“那是康叔叔的……”


    啪——


    手機落在了奔流的溪水裏,濺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沉入了水底。


    殷琉薰的目光停留在那片漸漸擴大的漣漪上,賭氣般地冷冷說道:“你現在是不是很想罵我?隨你便!”


    東方淩看了看嘩嘩流動的小溪,又看了看殷琉薰突然發怒的側臉,沉默了半晌,臉上出現少有的鄭重神情。


    “那好吧!”


    “……”


    “手機的錢——就由你來賠。”


    “東方淩——”


    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叫出聲來,殷琉薰如被針刺到一般猛地轉頭看她,看她一副要笑出來的表情,他清澈的眼眸中馬上出現負氣的神色。


    “你說的一點都不好笑——”


    他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大步朝山上走,把東方淩扔在了身後,不再管她一連串的叫聲。


    “殷琉薰,你在生什麽氣啊?”


    “殷琉薰,那個手機可是很貴的,你要記得賠給康叔叔——”


    “殷琉薰,殷琉薰——”


    “好漂亮啊——”


    殷琉薰一臉不高興地回過頭,他滿以為會看到東方淩急急忙忙跟上來的樣子,然而,在他的身後,根本就沒有東方淩的影子。


    他愣了一下,心中情不自禁地一慌,但是,那早已經在他心中奉為天籟的聲音很及時地傳了過來。


    “殷琉薰——來這裏啊!看那棵樹——”


    殷琉薰循聲看去——東方淩已經跑到了山坡的另一邊,似乎是被什麽東西迷住了一般,臉上出現驚豔的表情。


    看她一副神采奕奕仿佛找到了寶的樣子,殷琉薰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了上去,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在不遠處的山下,是一棵茂盛的海棠木。


    2


    這棵海棠木與殷園中的海棠木屬於同一品種,但是遠比那棵茂盛,一樹白色的花瓣繁茂厚重得如同皚皚白雪,幾乎將翠綠的葉片遮蔽了起來,而在這棵海棠樹的周圍,一望無際的迷迭香成片開放。藍色、紫色的花朵招來無數蝴蝶、蜜蜂之類的小蟲,芳香的氣息彌漫著整個芳草萋萋的山坡。


    “薰,來比賽跑步吧!”


    “什麽?”薰轉頭看著淩興致勃勃的樣子。


    “目標,那棵樹,起跑線,就是我們現在的位置,我們來比試一下,看誰比較快。”


    “幼稚——”殷琉薰嗤之以鼻。


    此時東方淩已經俯下身去,聽到他的話又抬起頭來,口氣中加上了命令的味道:“快點給我跑,身體那麽弱,聽用人說你動不動就會生病,你應該好好地鍛煉身體!”


    殷琉薰看了一眼語氣堅決的東方淩,無奈之間也俯下身去,做好起跑的準備。


    “贏了的話,我可是要獎品的——”


    “沒問題,”東方淩的嘴角浮現出得逞而自信的笑容,“你絕對……贏不了!”


    空氣中,一陣充滿盎然活力的青草氣息隨風而來。


    夕陽映紅了半個天際。


    兩人無聲地準備著。


    東方淩聰慧的眼眸中迸射出燦爛的光芒:“目標,成為比東方毅還要厲害的國際律師——”


    殷琉薰心照不宣地看著前方,誌在必得的表情第一次出現在他俊秀的麵孔上,和東方淩一樣,那種自信的充滿夢想的聲音很快地衝出他的身體,在綠意盎然的山坡上震蕩。


    “目標,成為最傑出的調香師,找到世界上最美麗的香氣——”


    “起飛——”


    在東方淩清脆的呐喊之後,兩人同時躍起,如同兩道利箭一般快速地跑了出去,那一瞬間,整個山坡似乎都在他們的腳下旋轉著。


    風,涼涼地吻過他們的麵頰,各種花香雜糅的空氣撲麵而來,瞬間融入他們的身體之中。


    如同蘑菇一般舒展張開的海棠樹下,白色的花瓣簌簌落下。


    殷琉薰比東方淩早到一步——


    他靠在粗大的樹身上,看著因體力不支而坐下來休息的東方淩,眼眸中泛出純淨的笑意。


    “我的獎品……”


    “是因為我的左腳受傷了才會跑得比你慢,”東方淩努力地平穩著自己的呼吸,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服氣,“有本事等我傷好了,我們重新來比——”


    “你已經沒有機會了。”殷琉薰舒舒服服地坐在她的身邊,閉著眼睛享受這一片海棠的清香。


    微風吹過,海棠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如同一場純淨無垢的白雪。


    天邊,火樣的夕陽默默地燃燒著大片的天際。


    美麗的香草園裏,一片寧靜,靜得他們可以清楚地聽到海棠花瓣落地的撲撲聲。


    “薰,這裏的海棠花開得好茂盛啊!比殷園裏的還要好看!”


    “那是因為海棠花就要落了!”薰仰頭看花,“因為就要消失了,所以才會拚盡全力把自己最後的美麗全部綻放出來……”


    “……”淩靜默。


    “我的獎品是什麽?”薰伸手去接那些飄落的花瓣,他的聲音輕柔無比。


    東方淩懶懶地靠坐在海棠樹下,仰頭享受著從海棠樹枝杈間照進來的夕陽,笑眯眯地說道:


    “等我們回去的時候我給你做一次檸檬派好不好?絕對好吃,我可是得到了我爺爺的真傳。”


    薰的手一傾,清香的花瓣從他的手中簌簌落下。


    “我不要回去!”


    “我們不能在這裏生活一輩子!”


    “為什麽不能?”薰的臉上出現孩子般懊惱的表情,“你不是說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嗎?我們就在這裏生活一輩子,就在這裏,永遠都不回去。”


    東方淩為他癡癡的樣子歎了口氣:“隻有傻瓜才會說這麽不切實際的話。”


    殷琉薰不說話,目光似乎停留在遠處的什麽地方,縹緲的目光讓他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存在感,就仿佛是清晨美麗的露珠,隨時都會化成水汽消失一般。


    “我以後會經常陪你來這裏看風景的,這裏這麽美,我保證我一定會和你再來——”淩試圖讓他開心起來,但是——


    他側著臉不看她,如墨的頭發在夕陽中是一片烏黑的光澤,而在發間若隱若現的銀色十字架耳飾更是將他出色的外貌刻畫得淋漓盡致。


    那十字架耳飾似乎已經沾染上了他本身的靈氣,就像是他的另一份靈魂一般。


    夕陽下的香草田,看似寧靜的殷琉薰,絕美如香草精靈般令人幻惑,連美麗的海棠花似乎都看癡了,“撲撲”地從樹上有如著迷一般地飄落下來。


    “我會做到我對你所承諾的——我會一直陪著你,一直和你在一起。”


    東方淩的聲音淡淡地從他的身邊傳來,那種異樣的聲調,讓薰有些驚訝地回頭看她。


    淩微微一笑:“不過我們不能一直留在這裏,我們要回去,我們留在這裏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就像薰你永遠都不可能逃避你是殷家的一份子一樣,你和楓……”


    東方淩的話停住。


    薰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擁住了她,很輕很柔的一個擁抱,就仿佛淩是一個脆弱的琉璃一樣,讓他的觸碰變得如此小心翼翼。


    “我們之間……不要提楓這個名字,我不許你說到這個人!”


    恍惚間,她似乎聞到了薰身上的香氣,很香很特別的味道,她第一次如此驚訝地發現,自己對這種香氣是如此地熟悉,如此地眷戀,仿佛是——前世的味道。


    “你說過,會守護著我,你說過,會永遠留在我的身邊,這不是說謊的,對嗎?”


    “對……”


    無數的花瓣在兩人的眼前紛紛落下。


    淩的眼睛似乎不夠用了,因為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燦爛的光芒,而在這燦爛的光芒裏,殷琉薰美麗如花的笑靨一點點地映在了她的眼眸裏。


    一片輕靈的花瓣落在了淩的發間。


    薰在慢慢地靠近淩,淩清楚地看清了他眼中促狹的笑意。


    然而,就在薰與淩之間隻剩下一點點距離之時,淩的手本能地反應過來。


    啪——


    “啊——”


    海棠樹下,發出一聲吃痛的叫聲。


    殷琉薰捂住受傷的半邊臉倒向了一邊。


    那一瞬間,東方淩的麵部表情還處於發怔的狀態,她有些呆呆地看著自己伸出去的手,傻傻地笑了,原來她的反射神經這麽好啊!


    “痛……痛不痛啊?”淩看著歪向一邊的薰,心虛地笑著。


    殷琉薰捂住臉發出悶悶的聲音:“鼻子都快打歪了,你說痛不痛啊?!”


    東方淩馬上瞪大眼睛:“誰讓你突然靠過來!你知道突然看到你放大的臉,我要受多大的衝擊嗎?!”


    薰把手放在自己的鼻子上,聲音因此變得更加怪異了:“我將來一定會成為很偉大的調香師,而你居然打我這麽重要的鼻子——”


    “調香師?”


    淩笑眯眯地轉換話題來掩飾自己的罪過:“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位很厲害的人物做你的老師哦,隻要有我在保證沒有問題。”


    “不要。”殷琉薰想也不想就開口拒絕。


    “為什麽?”


    “我才不要靠你,如果是因為你的緣故別人才肯收我做徒弟,我情願不學調香!”殷琉薰收起了自己的狼狽,露出驕傲的神氣,“我要一個人完成我的夢想,調製出這世界上最美麗最獨特的香水,就是那個泉水的味道。”


    淩笑眯眯地看著他。


    殷琉薰忽然轉過頭來,雙眸燦如星辰:“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一定要把這瓶特殊的香水送給你。”


    “什麽?”


    “散發著迷迭香味的香水——”薰的雙目中有著飛揚的自信,“是初戀的味道,如果哪一天,我有能力完成它,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你先答應!”


    “到底是什麽事啊?”


    “要你先答應我才能說。”


    “好,”淩微笑,“我答應。”


    薰突然壞壞地一笑,他轉頭看著從海棠樹上落下的花瓣,聲音中有著溫暖如春天般浪漫的氣息。


    “如果哪一天,我把‘初戀’交到你的手上,你也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把你的初吻交給我——“


    “薰……”


    “你已經答應了。”


    薰忽然伸出自己的小指,把淩的小指鉤在了自己的小指裏,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出現微微的笑意,仿佛是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小男孩一般。


    “這也是你對我的承諾,要好好記住。”


    3


    清晨。微涼的霧氣還沒有徹底消散,淩一個人坐在長長的木椅上,披著厚厚的外套,悠然自得地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她朝霧氣漸散的一端看去,不一會兒,一身白色運動服的殷琉薰從山坡的另一端跑過來,額頭上已經沁出密密的汗珠。


    東方淩一邊吸著牛奶一邊揚起手來看了看手表,笑眯眯地說道:“用了二十分鍾,不合格!”


    殷琉薰重重地呼了一口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為什麽要我一個人鍛煉?”


    “我的腳受傷啊!”東方淩一臉無辜地捧著牛奶,說道,“你身體那麽弱,要多多鍛煉,現在給我重新跑,什麽時候可以用十分鍾跑完全程,什麽時候結束!”


    魔鬼——


    殷琉薰無可奈何地擦掉額頭上的汗,再度啟程。


    放下手中的空牛奶盒,淩暗自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得逞的笑意染上眉梢,她站起身來深深地吸了一口山上清新的空氣,做了幾個伸展動作,準備小跑一段的時候,一個聲音讓她停住了腳步。


    “淩——”東方淩驚愕地回過頭。


    東方毅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他的眉頭糾結,麵孔嚴峻。


    淩吃驚地看著爸爸,他很少出現如此鄭重的樣子,除非發生了什麽重大的事情,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她的心中升起。


    “爸爸……”


    “你和薰必須馬上和我回去!”東方毅簡明地說道,“殷老先生……現在在醫院等著你們……”


    一陣冰涼在瞬間侵襲了淩的全身,淩震驚地看著東方毅,仿佛不敢相信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


    “殷爺爺怎麽了?”


    “就在你們離開的那天晚上,殷老先生突然舊疾發作,現在在醫院裏,生命垂危!”


    如同一記悶雷在淩的頭頂炸響,淩的耳邊隻留下轟隆隆的聲音。


    她徹底懵住了。


    南川市第一醫院。


    重症加護病房外長長的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帶著因為激烈奔跑而產生的微微的喘息聲,東方淩是一口氣跑進來的。


    殷琉楓坐在病房外的休息椅上,長廊裏雪亮的燈光照在他俊帥的側臉上,照出一片疲憊的蒼白。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來——


    東方淩站在他的麵前,麵龐上有著因為呼吸急促而帶來的紅暈,清亮的眼眸中充滿了緊張的成分。


    “楓……”


    “你什麽也不用說。”殷琉楓的目光透過加護病房的窗戶,凝望著躺在裏麵的老人,他淡淡地說道,“爺爺要見你,他有話要對你說——”


    淩愕然地看著殷琉楓淡然的神色。


    一個醫生走了過來,示意淩跟他走。淩被領進了加護病房。


    長長的寂靜的走廊,雪白的牆壁,刺眼的燈光。


    一個修長的影子在走廊的地麵上微微晃動,卻沒有一點點要向前的意思。


    殷琉薰如同化石一般僵立在原地,麵孔上僵滯的表情暴露了他心底顫栗的緊張和恐懼。


    他突然之間很害怕,醫院裏,那種異樣的,帶有死亡的氣息讓他敏感的心一點點地驚恐起來。


    東方毅站在他身後。


    “你應該過去。”東方毅說,“躺在那裏的人——也是你的爺爺。”


    加護病房裏安靜得隻有老人費力拖長的呼吸聲。


    淩看著扣在殷爺爺臉上的氧氣罩,看著那個透明的罩子一上一下地起伏著,她走近殷爺爺。


    殷爺爺在這個時候一點點地睜開眼睛,原本幹涸的雙眸中竟然慢慢泛出光亮來,仿佛他一直都在等待東方淩。


    他的手一點點地挪動著,一點點地握住淩的手。


    淩感受到那手的最後的一點暖意。


    氧氣罩側到一邊,殷爺爺幹裂的嘴唇抖動著,淩必須俯下身才能聽到殷爺爺顫動的聲音。


    “拜托你……我拜托你……”


    淩感覺到爺爺的手一點點地舉起,仿佛是指著某個方向,淩側頭看去,她看到加護病房的窗外,有殷琉楓和殷琉薰兩個人。


    淩看著爺爺的手一點點地舉起,指著那兩個人。


    微弱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每一個字都仿佛是拖長的呼吸聲。


    “你……要……做到,不要……讓……他們再互相……憎恨,他們是……”


    爺爺的手在用力,聲音卻小了下去,他死死地盯著淩,嘴一張一合,斷斷續續地發出每一個字音。


    寂靜的加護病房裏,淩聽著爺爺的聲音,她忽然痛苦得快要窒息。


    殷爺爺幹枯的眼窩流出淚來,他似乎在等待淩的回答,在看到淩的遲疑時,他再次吃力地發出最後的聲音。


    “淩……答應爺爺……爺爺……求你……”


    那一瞬間,淩的胸腔仿佛被什麽梗住,冰涼的眼淚猛地奪眶而出。在鋪天蓋地的淚水中,窗外,那兩個人的影子漸漸融合在一起,模糊得再也分不清了。


    4


    四月中旬,殷爺爺的葬禮剛剛結束。


    殷家成為了眾多媒體關注的對象。


    高貴久遠的殷氏家族,牢固的根基自然不言而喻,擁有數以億計的財富,旗下的集團更是涉足到各個領域,幾乎每天都會有數不清的財富通過各種渠道流入殷氏王國。


    這樣一個實力驚人的王國,在殷家統帥殷善道離開之後,到底要由誰來繼承?


    在答案沒有揭曉之前,無論是外界人士還是殷氏集團的各級主管幾乎都認定殷琉楓將是他們的新主人。


    殷琉楓處事敏捷、行事果斷,殷老先生生前就對他寄予了厚望,還有殷琉楓的生母乃是法國最大香薰集團總裁的愛女,在許多年前,這場婚姻曾是殷家每一個人的驕傲。


    如果是殷琉楓繼承殷家的產業,殷氏勢必會得到海外的支持,其發展勢頭絕對不可估量。


    幾乎所有與此事有關聯的人都沉浸在忐忑不安的情緒中。


    唯有喬管家安之若素,和殷老先生在世時一樣,細心地打理著殷家的一切日常事務。殷家的步調,依舊是有條不紊。所有的一切都在正常的軌道上運行著。


    直到一天下午,殷家的代理律師東方毅拿著殷爺爺生前立下的遺囑走進了殷家。淩最後一個走進了主客廳。


    她看到了公事公辦的東方毅,還有沉穩冷靜的殷琉楓。


    殷琉薰也在,他修長的身體斜倚在開滿鮮花的窗旁,晶瑩的手指在碧綠的葉子上不停地擺弄著。在聽到淩下樓的聲音之後,他安靜地回過頭,恬靜得仿佛是神話中的美神,他對著淩,淡淡地一笑,那笑容,淡雅得如同他手中的小雛菊花瓣。


    淩看著東方毅手中還沒有開封的文件,猶豫地說了一句:“爸爸……”


    “坐下吧!”東方毅說道,“殷老先生生前對我說過,如果哪一天我要宣讀他的遺囑,你必須到場。”


    淩遲疑地坐下。


    殷琉楓的臉上始終是淡然的表情,讓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心裏在想什麽。從殷爺爺離開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再沒有和淩有過任何一次的接觸。


    黃色的花瓣在薰的指尖旋轉,他凝神於眼前的小雛菊,仿佛眼前即將開始的紛爭與他毫不相幹。


    東方毅當著大家的麵打開了那份密封的文件。


    寂靜的主客廳裏隻有文件被打開的嘶嘶聲。


    東方毅取出一頁白色的紙,潔淨的紙上,隻有簡短的幾行墨跡。他的目光很快地在那幾行墨跡上掃過。


    東方淩看到爸爸的手忽然顫了一下,仿佛是看到了什麽讓他極度吃驚的東西。


    “這是……”東方毅的目光突然看向了自己的女兒,目光中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訝,“怎麽會……這樣……”


    殷琉楓異常冷靜地看過來。


    殷琉薰的手輕輕一顫,那片柔美的花瓣悄無聲息地墜落,落在了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上。


    花園裏,海棠花已經凋謝,一樹嫩綠的葉子也終於舒展開來,熾熱的夏天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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