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們的滑行姿態已經那麽接近。


    趙克煙那些人說過,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徒弟,必然都有師父的影子……


    那時候北皎還半信半疑。


    現在他信了。


    “所以你不是林霜的替身,”薑冉鎖了手機屏幕,隨手一扔手機,垂眼淡道,“要是,也應該是我的。”


    北皎抬起頭望著她。


    少年漆黑的瞳眸有些許發亮。


    “不是我幻想林霜去比賽,所以讓你去比賽。”薑冉說,“我隻是想要再看看,賽場上的自己是什麽樣的。”


    屋內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林霜讓我和李星楠從單純的偶爾玩玩硬鞋和競技板開始認真研究平行大回轉……她走之後,不知道李星楠,至少我確實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再碰競技板,搭配的競技硬鞋也束之高閣,很久沒有再繞著旗門滑行,研究路線,看天氣預報的風向是否合適練習……”


    她嗓音聽上去有些幹澀,“久而久之,哪怕我看見我的硬鞋不再那麽強烈的想起林霜,可我還是有點害怕。”


    她坐在床邊,低著頭,左手有些焦慮地扣著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在摳出一個豁口時,又好像猛然清醒,鬆開了手。


    她轉過頭,衝他無力地笑了笑,“他們還以為是因為林霜,說實話我還是挺感激他們的,都不用我費腦子,他們自己就替我找補了那麽多理由——他們大概是不知道,我也有會害怕的時候。”


    怕什麽呢?


    也說不清。


    大概就是站在高處太久了,聽著那些人提起薑冉的時候歎息“那個薑冉啊”幾乎已經習以為常,像是被架了起來。


    實際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還在他們以為的那個高度——


    從林霜離世,離開所有的比賽將近一年多。


    腳下像是一座虛無又似有的高樓,以前她一磚一瓦搭好,她站在上麵。


    如今她已經有些記不清某一處搭建時的模樣,所以必須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因為邁錯一步,就會落入萬丈深淵。


    這種事對誰說起來好像都顯得很蠢,可是就好像應驗了那句老話:那些無從與他人開口,卻在深夜思及輾轉難免的,才是真正的生活。


    她又有什麽錯呢?


    她是薑冉。


    她隻是不想從屬於自己的王座下落。


    ……


    薑冉也不知道對北皎說這些有什麽用。


    也許是外麵又下起了雪,鵝毛大雪成團拍打在窗棱上讓她心難得安靜;


    也許是空氣中浮動的血腥與洗劑混雜的奇妙氣息使人意亂;


    也許是昏暗的光線好像能夠掩飾一部分的惶恐不安……


    她也不指望他能懂。


    身邊的少年嗤笑一聲。


    她抬了抬眼眸,看見他正歪著頭看著她笑,兩人對視,他咧了咧嘴。露出森白的牙:“看不出來,你偶像包袱還挺重。”


    是完全圈外人的雲淡風輕語氣——


    如果不是這會兒看她表情過於沉重,他可能還會加一句:比起吃不飽肚子,穿不暖衣服,這也算是事兒?


    他往她這邊靠了靠,身上的衛衣想了下幹脆脫下來。


    還沒等她來得及發問他突然脫衣服做什麽,帶著他體溫與氣息的衛衣劈頭蓋臉罩下來,她猝不及防,掙紮間被他撲倒。


    “上次說了,要麽就別跟我獨處。”


    少年的背還塗滿了褐色的碘伏酒精,異常猙獰,然而他卻完全不在乎似的,手腳並用將女人攬入自己的懷中——


    先是咬了口她的下巴。


    又伸舌頭舔舔自己的牙印。


    將她的下巴玩弄得濕漉漉的,這才順著下巴一路向上,最後唇瓣壓在她的唇角。


    “否則我還會再犯。”


    他像是宣告自己的什麽勝利般得意洋洋。


    “……”


    在少年直哼哼的快意聲中,薑冉側了側臉,唇瓣在他得意勾起的春角如羽毛掃過。


    就好像她在主動親吻他——


    這樣的主動來的猝不及防,以至於他得意的笑容都僵硬了下。


    “我他媽對牛彈琴。”薑冉溫柔地說,“果然和男人說心思,還不如對著馬桶說完然後衝進下水道。”


    北皎臉埋在她頸窩,笑得渾身發抖。


    ”別笑了。”


    她那些個愁緒都被他笑得淡了些,抬起手,想拍他,手在他背上懸空幾秒,最後轉為掐他結實得像鐵塊似的胳膊。


    “薑冉,”他笑夠了,又貼上來,換上了懶洋洋的語氣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操心不完的煩心事,他們每天有二十四個小時乘以六十分再乘以六十秒的時間考慮自己的學業、溫飽或者媳婦兒今天為什麽也在生氣……”


    他停頓了下。


    “你覺得他們能抽幾秒來關心你是不是如同他們印象中一樣高高在上?”


    她原本掐著他的耳朵,抗拒推拒的掙紮軟了下來。


    北皎抓緊機會翻身,將她壓在自己身下,這樣他的背就可以不用觸碰到任何的東西……


    他懸空在她的上方,生龍活虎。


    附身看她,看她此時此刻的眉眼少了平日裏的傲慢與冷豔,卻如任何初生生命一般清澈……


    臉上畫了淡妝但是一上午戴著防凍護臉也蹭掉了,露出下麵白嫩的皮膚。


    她發絲淩亂,有一縷發調皮地掛在她挺翹小巧的鼻尖之上,於是他俯下身,又親了親她的鼻尖。


    “沒有倒塌的建築是不能重建的,再建羅馬的前一刻是很痛苦,但這個痛苦總會過去。”


    當你有朝一日再坐於高台樓閣,昔日所有你以為跨不過去的苦難,不過是與人閑聊時的談資一件。


    ……


    滑行比賽被安排在國慶假期的最後一天,也就是開始報名之後的第四日。


    相比起更有觀賞性的公園道具和平地花式,圍觀平行大回轉的人比較少一些,大多都是本身玩兒技術滑行的人願意湊熱鬧到現場看看——


    而這些人,基本都聽過【一隻土狗】的名號。


    薑冉的徒弟,不知道長相,不知道真名,才學滑雪兩個月就在廣融的某個比賽中嶄露頭角,為人低調,雪服就兩套一套黑色一套白色,用bc的rx……


    現在多一條,在將軍山雪場撞斷杆杆的煤氣罐罐。


    比賽當日,撞斷了杆杆、本應該身負重傷的煤氣罐罐出現在比賽現場。


    他身上還穿著那身黑色的雪服,手裏拎著大家熟悉的bc的rx,來去匆匆,人們隻來得及遠遠見到他身影一晃而過——


    簽到,領馬甲,一氣嗬成。


    眾人來不及看清楚他的長相,隻一眼覺得他雪服好像比以前都變大了,看來最近壓力大,消瘦不少。


    注意力很快變轉移,因為土狗的板底有觸目驚心的一塊傷痕……儼然戰損板一塊。


    有人歎息:“拿一塊快報廢的板來參加比賽,這是看不起誰?”


    人群中又有人答:“算啦,再怎麽天才他也不過是才學滑雪幾個月的半新手,這種比賽怎麽可能贏?我剛才都看見阿桔了……就以前和薑冉玩的阿桔,還有李星楠——李星楠噯!這種遠古大佬都在,土狗拿什麽贏?”


    “阿桔和李星楠也來了?那年年也在了啊,不算李星楠,這年年和阿桔都報名了的話排名就得從第三算起了吧——”


    “算了吧,阿桔倒是還行,年年最近幾年在練平花了刻滑這邊也不是很厲害……厲害的是我在簽到台還看見了李星楠啊,他登記了的。”


    “他報名了?李星楠也報名了?”


    “那完了,他不是國家單板隊退下來的嗎,專業的啊?而且聽說他前段時間還測試了平昌冬奧會平行大回轉賽道呢……這妥妥降維打擊!土狗前兩天還受傷了,沒得玩了啊!”


    “……得了吧,不會真的有人覺得土狗能贏吧?不會吧不會吧?”


    眾人紛紛點頭,認為那個叫囂得起勁的說的有道理。


    而在吃瓜群眾人眼裏,除卻帶著塊破板來到大佬雲集的比賽,這一天,土狗的黴運似乎還沒結束——


    比賽依然按照業餘賽事慣用的,不計時,隻比小組內速度。


    二人一組,速度快繞過旗門到達終點者勝出,進入下一輪比賽。


    抽簽分組出來時,大家清楚地看見前方搬出露天的液晶大屏幕上,一百多號人的比賽,分了六十幾組,而一隻土狗同學在首輪就對上了傳說中的二車,李星楠。


    “也行吧,”一個富有同情心的路人說,“這樣首輪淘汰出去說輸給二車了,就跟我和喬布斯比存款似的,輸了也不算特別丟人。”


    ……


    一隻土狗和李星楠的對決突然變成了全場關注度最高,大家都想看退役大佬暴打新晉新星、新星痛哭流涕的血腥場麵……


    真是想想都好刺激。


    等到他們這一組比賽時,主持人也被人民群眾的八卦氣氛感染,隆重介紹了當前在紅、藍兩道的兩位選手的一堆頭銜。


    然後是日常挑撥離間。


    【今日萬眾矚目的比賽就要開始了!眾所周知,李星楠選手是前國家單板滑雪平行大回轉退役運動員,曾經在國內各種技術滑行比賽上拿過多次冠軍,個人最好成績為平昌冬奧會平行複刻賽道48s單輪!】


    ……


    【在自己曾經為國家效力的專業項目上,看著後浪就在身邊暗潮洶湧,也不知道李星楠選手此時此刻作何感想!】


    主持人離藍道近,這會兒直接把話筒伸很長,放到了李星楠的唇邊。


    扶著出發欄杆,李星楠偏頭看了看紅道那邊的新星同誌,扶著欄杆雖然沒站直,但和記憶中的身高有差距——


    他怎麽記得土狗跟他一樣高的啊?是穿的雪鞋不一樣了?還是那邊地勢不平凹下去一些?


    離得有點遠,他也沒怎麽仔細看,就覺得哪裏好像有點奇怪……


    除了群裏土狗在雪地打滾的視頻,他也沒怎麽見過他其他的滑行視頻,更不要說他用的那些個裝備,這會兒看著連他自己的雪板,他用著好像也有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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