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陷入了焦慮。


    這份焦慮在她進行第二組康複,試圖扶著扶手杆正常行走時到達了巔峰:左腿落地,她有一種左腿不是自己的錯覺。


    就像是一坨和自己沒關係的肉落在了地上,有點兒脹痛,甚至有點兒癢,除此之外就完全沒有任何的神經回饋,她試圖邁出一步,腿軟到直接往前撲——


    她心中“咯噔”一下,雙手扶著欄杆又被康複醫師一把拎著領子才沒摔得很重,跌在軟和的墊子上,她額邊的碎發完全貼在汗濕的麵頰上……


    紮成馬尾的頭發淩亂地堆積在衛衣的兜帽裏,她無聲且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感覺自己的左腿被別人控製了,反正不是她的。


    這就是她自己來的原因。


    隻不過她的康複課程比她想象中更加狼狽一點。


    整個上午,薑冉就像是初生得嬰兒,跟自己的腿重新認識與磨合,一遍又一遍地扶著欄杆,從康複科的這頭走到那頭,休息一分鍾,就咬著牙又走回來。


    康複科的課程下課了,她就自己練,眼睜睜地看著其他來康複的病友來了又走。


    康複醫師在旁邊看著,他沒說不讓練,她就沒停下來過。


    接近中午的時候,薑冉第八百次試圖放開扶手欄杆後,跌倒軟墊上。


    這回是側著摔倒下去,摔下去之前她還長著嘴在呼吸,這跌下去,她直接咬著自己的舌頭。


    劇烈的疼痛從舌尖和肩膀處傳來,她躺在墊子上,瘋狂地深呼吸,大滴的汗順著額頭滴落。


    就著躺在墊子上的姿勢,她抬了抬自己的左腿,那反應幾乎是大腦下達了指令三秒後才有回饋——


    她看著自己的膝蓋以八十歲老人的速度緩緩抬起,然後僵硬定格在一個不太高的位置。


    “……”


    生怕擋著別人,她拖著一條別人的左腿,利用自己的右腿也雙臂,連滾帶爬地爬到了窗下、欄杆邊的陰影處。


    她告訴自己,休息一下。


    左腿平展地隨意放置在木地板上,和記憶中一樣又長又直,右腿隨意且靈活地曲起,薑冉抱著右腿膝蓋,腦子亂作一團,心跳得很快,絕望伴隨著瘋狂流淌的血液傳遞到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耳邊“嗡嗡”的耳鳴,隨便一個突如其來的“啊已經很努力了一點進步都沒有噯那如果以後都這樣了怎麽辦”想法鑽入腦海——


    都說成年人的崩潰隻在一念之間。


    蜷縮在欄杆的陰影下,從受傷以來到現在所有的負麵情緒湧上來,她決定放任自己哭一會兒。


    就一小會。


    ……


    已經到了午休時間,康複醫師送走了最後一位康複病人,一回頭,就看見來的最早的那位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裏無聲地哭。


    眼淚都把她淺粉色的衛衣染成了深粉色,他歎了口氣,心裏琢磨她一時半會也沒體力爬起來繼續練了,就準備去吃個飯,回來陪她繼續磨——


    走的時候還不放心,準備叫個護士站值班的小護士來陪護一下,沒想到一拉開門,就看見個穿著裏頭的小姐姐粉色衛衣同款的黑色衛衣、牛仔褲的年輕人靠著牆站在門邊,望著走廊外的天空發呆。


    他嚇了一跳。


    站在門邊的人聽見動靜了,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口罩外漆黑的瞳眸閃爍著生疏卻禮貌的光。


    康複醫師回頭看了看康複室裏,又看了看一牆之隔的康複室外,動了動唇,剛想說什麽,卻見黑發年輕人抬手做了個噤聲手指,對他禮貌地點點頭,示意他,沒關係。


    康複醫師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百思不得其解,正常男生這會兒該衝進去抱著女朋友讓她別哭了,這擱門外杵著幹什麽?


    ……哦對哦,他來多久了?


    ……


    薑冉自個兒哭到了下午一點多,直到她覺得再哭下去眼睛很可能瞎掉,她自己都有點累了,才擦擦眼淚,打了個哭嗝兒,慢吞吞地爬起來。


    然後繼續努力。


    撐著扶手欄杆,她跌跌撞撞地又練了幾個來回,直到內心坦然地接受了眼前進步緩慢的現狀,她才湊到康複室最前麵的大鏡子前,整理了下自己。


    洗把臉,重新紮好淩亂的頭發,眼睛裏有血紅絲,她閉眼休息了一會兒,甚至清了清嗓子,自言自語到說話聽不出哭腔。


    她整理完畢,康複室的門正好推開。


    原本以為是吃完飯的康複醫師回來了,一轉頭,卻看見家犬從外麵探了個頭進來,先是看了看康複室內部,東張西望,明顯是在找他。


    撐著水池邊緣,薑冉聲音平靜地叫了他一聲。


    他目光一頓,這才轉過頭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了碰,北皎說:“早上到現在?牛批,累不?”


    “我回去休息了一會兒才又來。”薑冉勾了勾唇,“有什麽累的?”


    她衝他勾了勾手,北皎把門推開了些,向她走來——


    走近了,她才放開水池邊緣,一個隨意的傾斜倒進他的懷裏,抱著他的腰,小聲地說,“那其實還是有點累的。”


    “唔。”頭頂上傳來他不置可否的聲音,一隻手攬著她的腰不讓她往下滑,另一隻手伸出來摸摸她的臉蛋,“沒悄咪咪躲起來哭吧?”


    “……哭個屁啊!”薑冉拍開他的手,蹙眉,聲音裏帶著嫌棄,“前幾天被關在床上坐牢都沒哭,哪有那麽脆弱!”


    北皎輕笑一聲,稍微一提她的腰,將她提起來一些。


    薑冉順手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懷裏站穩,剛想問他怎麽回來了下午是不是沒課,就看見一個白色的盒子在麵前晃了晃,隔著盒子,奶油和草莓的香甜鑽入她的鼻息。


    她停頓了下,目光跟著那盒大概是蛋糕的東西跑。


    “去吃午飯,”他說,“吃完飯給你吃。”


    薑冉無聲地收緊抱在他脖子的雙手。


    “嗯?”他垂眸望著她。


    “老公,突然發現我好愛你。”


    “……”


    北皎石化了三秒,漆黑的瞳眸變得更加深沉,幾乎幽暗不見底。


    “叫什麽?”


    “?老公?”


    “再來一次。”


    “老公。”


    “嘖。”


    “……幹嘛啦?”


    他深深地望著她。


    默契就是用在這種時候的。


    “流氓。”


    “……”


    第143章 媳婦兒牛批


    後來薑冉有悄咪咪地懷疑其實她的手術是不是失敗了隻是醫生不好意思說,這個想法在某次閑聊的時候不小心透露出來,主治醫生沉默了很久才沒把她從辦公室轟出去,微笑著告訴她如果對此有所質疑,可以上微博掛他甚至買個熱搜,他可能會因此可以坐個幾十年的牢,簡直大快人心。


    薑冉摸著鼻子被趕出了醫生的辦公室,去護士站借了紙和筆寫了張聲淚俱下的道歉信塞到了醫生辦公室門縫下麵,這才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病房。


    然後她消停了幾天,每次醫生來查房都不好意思抬頭看人家。


    那個鬼樣子,要不是醫生叔叔和薑懷民老得不相上下,北皎怕不是早就起疑心這女人暗中變心。


    然後薑冉就出院了。


    出院後找了個周四,北皎下午沒課,他們去民政局領了證,這真是非常現實魔幻的一幕——


    他們領證前的對話是“吃了沒”“趁你沒來吃了點章魚小丸子”“傷筋動骨一百天,傷沒好全就少吃海鮮”“哦”。


    沒有海誓山盟,也沒有痛哭流涕,但是薑冉好好地洗了頭,化了妝穿上了好看的衣服,成為了當日排隊領證的新夫妻裏最好看的那個女主角。


    領證的事先告訴走得近的朋友,晚上才發朋友圈官宣,當時他們正一家子人坐在飯桌邊,就著他們鮮紅的結婚證和張零零慘敗卻不得不強顏歡笑的臉下飯。


    張零零最近對北皎態度很好,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一如既往的如此慈愛,薑冉卻覺得她隻是看大勢已去,撈不著薑氏女主人,撈個薑氏婆婆當也不算太虧。


    她為北皎打抱不平,北皎卻很看得開。


    當時他正在薑冉的公寓裏,用勺子攪張零零特地開車大老遠送過來來的一碗燕窩——


    “薑冉,你聽過一句話沒?”他舀了一勺燕窩塞進嘴都撅上天的媳婦兒嘴裏,“無論本質上如何陰險卑鄙狡詐,能裝一輩子紳士行為的人,他就是一名真正的紳士。”


    薑冉啞口無言,瞪著眼咬著勺子望著他,看著有些沒反應過來。


    北皎從她嘴裏扯出瓷勺子,她眨眨眼,問,“你為什麽大道理那麽多?”


    “因為前半輩子活得苦。”


    他眉目淡然地以陳述句語氣說完說這個事實,說完一抬眼看著她從剛才的反應慢半拍徹底變成了癡呆。


    有些好笑,又要繃住麵容,北皎側了側臉,顯得有些困惑地“嗯”了聲。


    薑冉像是才回過神,從沙發另一邊爬過來,蹭進了他的懷裏,沒說話,就是柔情萬千地用手摩挲他的麵頰。


    “現在好了,”薑冉說,“有我在,你的每一天都是甜的。”


    “……”


    他反應了幾秒她的土味情話,雖然有那麽一兩秒指望她有更動人的表白,但是想想可能她的上限水平就在那了,不能指望更多。


    他成功地說服了自己,並為此心跳快了那麽兩秒,唇角上翹說,“你不氣我的話,確實是這樣的。”


    她將他抱得更緊,像是要把自己徹底在他懷中溺斃。


    ……


    當年十二月,東三省的雪場逐漸進入了雪最好的時候。


    朋友圈活躍了起來,每天點開都是誰誰出了活,誰誰在雪場遇見了渣男,誰和誰又為了點雪道上的破事撕逼了……


    新的雪季宣告正式到來。


    十二月的第一天,薑冉結束了自己在醫院的最後一節康複課程,這個時候她的左腿已經可以正常的跑跳,醫生開玩笑說,如果她沒想過轉行撐杆跳或者芭蕾舞,往後的運動生涯小心一點應該不成問題。


    這句話給她吃了定心丸,回家修養了幾天,就去了崇禮的雲頂滑雪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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