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依今日依舊是女扮男裝一身俊俏打扮,她駕馬追上馬車,稟告道:“二小姐,找到人了,往東一裏,有個義莊,今早有人看見他在那裏。”


    “速去”。


    許念攥緊了袖中的匕首,她好心留了人帶他去醫館,他就是這般恩將仇報的。


    到時見到了,就一刀捅死他,義莊,正好給他收屍。


    含著怒氣,一雙秀眼氣得圓圓的,不自覺的咬住下唇給自己打氣。


    馬車停下來,許念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從車上下來,帶著一眾人往裏走。


    氣勢洶洶,迎麵碰見幾個從裏麵出來的人,小心的避到一邊,生怕尋仇牽連到了自己。


    許念內心已經腹誹了許久,他昨日這般機敏,今日若是多給他說上幾句話,怕是是非黑白都能讓他徹底顛倒。


    她腦海中回憶著路上請教康依的事,手無實物的比劃了兩下。


    康依說,這樣下手,取人性命是最快的!


    越要見到了,煩躁和怒火也達到了巔峰,四周掃視一圈,沒有見到人影。


    難道是提前跑了?


    裏麵的大院裏,能遮蔽雨水的牆沿下坐了不少人,他們衣衫襤褸,似乞似流民,皮包骨架,大瞪著眼盯著闖入者。


    康依找了個小孩子問了幾句話,抬眸對許念點了點頭。


    人沒走,就是還在這裏?


    許念手心冒汗,看到旁邊又有個走廊,就迅速轉身找通處。


    這一轉,徹底愣住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化成灰她也認得的臉。


    齊褚剛從拐角處過來,鬆懈下來的表情還有些茫然,他身上的血跡相比昨日又多了許多。


    許念的目光並沒有再這張臉上停留很久,而是一眼注意到了他的手上。


    他垂在身側的手裏,正握著一把血淋淋的刀刃。


    那雙前世總愛捏自己後頸的指尖上,全是血珠,他們順著指節滾落,聚集成一個紅珠子,蒼白與猩紅,讓許念又想到了前世。


    齊褚從不會用緩和的辦法解決問題,朝臣對他這位橫空出世的新帝本就不滿,可他偏偏不知收斂。


    上位第一天,高殿之上,是睥睨著眾人神色淡淡的新帝,而新帝目之所及,全是血流成河,文武百官眼睜睜的看著宮內最後一個皇子倒在血泊中。


    然後是曾經拉幫結派的反抗他暴行的百官……


    全場禁聲,無人敢再駁。


    所有不聽話的人,最後都會變成屍體。


    這是齊褚慣用來威脅她的話。


    而就在此時,那股涼意又再現了。


    同樣的麵孔,同樣的染血的手,前世今生,


    “我真不該救你!”許念凝著他,恨聲道,“你這樣的人,就該淒涼的死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裏。”


    少女的聲音穿過朔風,往日清脆溫柔的嗓音,此時好似也帶上了卷裹上冰雪的冷意,變成鋒利的尖刃,有穿透一切的能力。


    齊褚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確實是血跡斑斑。


    厭惡這個嗎?


    康依一個愣神,她身上的佩劍就已經被許念抽出了。


    她剛想要阻止,發現已經來不及。


    許念從未像這樣直視過這張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看的清楚,好像是想要看明白,一個人如何能這般殘忍,視生命為玩物。


    她惡寒到不想要喊他的名字。


    “我就問你一句,為什麽要殺人?”聲音氣到顫抖。


    冰涼的劍刃架上脖頸,齊褚好似又看到昨夜這雙眼睛裏那熟悉的恨意。


    時而怒狠他,時而憐惜他,真奇怪啊。


    他忽然側身更加靠近那刃口,直視著她:“我的命是小姐救的,既然小姐今天心情不好,便殺了我吧。”


    細密的血絲滲出,齊褚好似感覺不到疼,又往上麵送了送,他從始至終都不看傷口一眼,隻是靜靜的注視著眼前的人。


    他聲音足夠坦誠,甚至聽不出一絲的敷衍味道來,好似隻要她願意,他就真的能心甘情願的死在這裏。


    “解釋!為什麽殺人?”許念不肯罷休。


    “小姐從何處看得,我就是那濫殺無辜之人?”


    聲音平靜,不疾不徐,沒一點破綻。


    可越是這樣淡然,許念就越是後怕。


    她徹底冷了聲,“你如此模樣,還讓我如何信你?”


    齊褚看了眼她身後的一群人,忽然明白了,“所以小姐今日就是特地帶人來殺我的?”


    那雙眼睛確實是這樣告訴他的,


    所以他垂下了眼眸,無所謂的說:“我的命是小姐救的,既然小姐想要收回,便拿去吧。”


    許念從未想過,他竟然到了此時還是一派無辜模樣。


    她心中惱怒,握住劍柄的手有些不穩。


    她最後看了眼前這人,既然分不清他到底是誰,雙手染血,不管是誰,都該死!


    “那我就成全你”,許念說的輕,卻是耗光了所有的力氣。


    她緩緩閉上眼睛,手心收緊,緊抿的唇已經發白了,手穩住了,卻在力道即將出去的那刻,又忽然的頓住了。


    手顫抖得厲害,幾乎拿不住劍。


    她難過的想,怎麽就下不了手呢。


    為什麽會在想要狠心的時候有罪惡感!


    “——你這雙手,就是遞給你一把刀,你真的敢殺了孤嗎?”


    前世齊褚說的話,此時就像是夢魘回聲,一遍遍響在耳邊。


    緩出一口氣,許念認輸似地收回了手,頹喪挫敗的睜眼,抬眸:“殺你髒了我的手”。


    轉身,她亮聲吩咐康依:“去報官,就說昨夜逃跑的……”


    話還沒說完,手中的劍柄突然晃悠了一下,察覺到他做了什麽,許念難以置信的轉回頭。


    齊褚直接撞上了劍刃,他臉上僅剩最後的血色瞬間退去,鮮紅的血滴順著傷口滴落,他卻忽然淺笑了一下,然後徒手握上了刀刃,意識到他要做什麽,許念迅速收回了手。


    但還是遲了一步,帶出的血濺在她衣裙上,他眼中的聚焦一點點散開,那雙眼睛沉重的合上,在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


    他說:“我隻想要死在小姐手裏。”


    聲音輕到風吹吹就能散了。


    “哐當——”一聲。


    手中的劍柄無力滑落。


    許念的手腳發麻,唇瓣發白,甚至覺得呼吸也被風給奪走了,一種窒息的難受。


    動作驚動了拐角另一邊的人,抱著孩子的婦人驚恐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哎呦,姑娘你這是做什麽?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


    或許顧忌到許念身邊跟著的人,婦人不敢上前,眼中的指責卻很明顯。


    她空洞的眼神動了動,卻沒有力氣回答婦人。


    康依敏銳地看了眼婦人眼角的淚,她幾步走過拐角,然後麵色難看的折返回來。


    “……小姐,您快過去看看吧”。


    拐角處,有個小孩正虛弱靠在牆邊,露出的半隻腿被包紮的很仔細,換下來的帶血紗布還沒來得及清理。


    而他們身上蓋著的,正是昨日她送出去的白狐裘,幾個孩子擠在一起,此時都拘謹的向著許念看來。


    許念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喃喃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孩子懦聲懦氣道:“哥哥幫我清理腿上的傷口,哥哥說他要去洗手,哥哥……”


    這邊話還沒說完,有人來稟報了:


    “二小姐,徹夜未歸的那兩個家仆回來了,他們昨夜醉酒,說是睡過了時辰,不知小姐在找他們。”


    許念散亂的目光一點點的聚起,她緊盯著來人,艱澀開口:“你說什麽?!”


    作者有話說:


    第8章


    齊褚意識昏沉彌散,雖然他已經控製了力道,但是這具身體確實耗損的太嚴重了。


    身體如風一般輕散倒下的那刻,數月不曾鬆懈的思緒終是被迫沉寂下來。


    冰冷,空蕩,寂靜,沉重的眼眸失去了最後一絲光亮。


    他陰差陽錯下入了堰都,身邊藏了細作,此時想要殺他的人太多,若是想要長久商榷,就必須先休養生息,再好好與那些人算賬。


    這個女人,接連兩次看他,眼中都帶著殺意,可真奇怪,那麽想要殺他,拿著劍的手還是會抖。


    又恨又怒,氣紅了眼卻下不了手,有意思。


    他忽然變得很平靜,他不再與本能作對,放任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冰冷,疼痛逐漸消散,意識沉睡到不可自控的地步。


    滴答——


    水麵被激起陣陣漣漪,他側眸去看,水麵的波紋之上出現了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四目相對,一雙驚愕,一雙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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