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蔚正叫胡珊蘭等人還回後頭躲避,畢竟外麵還有好些護城軍,在陶知州的煽動下,難免趁亂傷人,眼下隻有避在院子裏才是最安全的。


    陶知州衝過來,鄭蔚以短匕格擋,倒也擋開了幾下,陶知州是酒色掏空了的身子,看著肥碩,實則沒多大力氣。眼見幾次不中,早已紅了眼,看鄭蔚隻小心翼翼護著胡珊蘭,遂再度朝鄭蔚攻去,在鄭蔚要格擋的時候,將刀轉向胡珊蘭。


    鄭蔚大驚,回手已來不及,隻能撲身而過,以身擋刀。


    大刀在他胸前留下一道長長的傷口,血液頓時翻湧著淌出來,染紅了他的官服。胡珊蘭大驚失色,將他扶住。


    “哈!哈哈哈哈!”


    陶知州大笑,眼見鄭蔚失去抵抗,再度舉刀。


    胡珊蘭被鄭蔚推倒在地,他的後背立刻又被刀砍開一道傷口。他踉蹌著讓胡珊蘭跑,轉身再要去抵擋陶知州的時候,陶知州身上忽然一顫,舉著刀頓住。


    鄭蔚喘息著看他,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陶知州轟然倒下,露出了身後的沈潤。


    小頭目嚇得哆嗦,眼看一州最大的官員倒在眼前,沈潤卻隻冷淡道:


    “沒死,趕緊把他抬走!”


    幾人如夢初醒,忙搓弄著把陶知州抬走,小頭目思量著還得與統領快些稟報方才鄭同知的話。


    鄭蔚喘息的聲音越發的重,胡珊蘭爬起來跑過去,鄭蔚卻沒等她到近前,就倒下了。


    “鄭蔚!”


    胡珊蘭驚呼。


    他身上的血嚇壞了她。


    在桂花林,在鄭家的後花園。鄭蔚兩次身受重傷的倒下,每次都是為了她,她的驚恐早已深入骨髓。在這一刻,許多事情都消失不見,留下的隻有驚恐。


    鄭蔚看出胡珊蘭神情的不妥,艱難的朝白姮道:


    “白夫人,請你,請你帶她離開。”


    白姮五味雜陳,方才混亂之中,不過瞬息之間的事,然而她卻將鄭蔚拚死保護胡珊蘭的舉動全數看在眼底。她攔住胡珊蘭,捂住了她驚恐的雙眼,與沛青和展婆子陳婆子將她搓弄走了。


    阿瓜等人急著去找郎中,鄭蔚看著沈潤就笑了:


    “總算是拖延到你回來了。”


    “我若回不來,你就死定了。”


    “你回得來,你一定回得來。沈二爺的本事,我還是信服的……”


    他說著,就昏了過去。


    胡珊蘭心境平複已到夜深,但鄭蔚渾身浴血的場景在腦中揮之不盡。許多她刻意去忘記的事情翻湧著上來,讓她仿若重新經曆了一番一般,讓她驚懼,讓她疲累,讓她有著難以逃出生天的無力感。


    “阿娘,他死了麽?”


    白姮也不知道。


    不過因鄭蔚傷的嚴重,就沒挪走,還在他們院子的廂房裏。


    “我去看看。”


    她往廂房去,在黑沉沉的夜裏走過不大的院子,很快就進了廂房。一進門就有濃重的血腥味和藥味撲麵而來,胡珊蘭皺眉,就聽見了阿瓜的哭聲。


    鄭蔚昏昏沉沉,這幾日雖說有了心勁兒身子好了些,可再度受傷還是令他比常人要難以抵抗些。


    沈潤站在旁邊,阿瓜在喂藥,可藥喂不進去,阿瓜急的哭。


    胡珊蘭看著一碗藥幾乎順著嘴邊都流出去了,她沉沉的站在門邊上,看著生死不明的鄭蔚,好半晌忽然淡淡道:


    “鄭蔚,你要是死了,我就再也不會原諒你,永生永世,生生世世。贖罪的機會也不會再給你。”


    她說罷轉頭出來,站在院子裏,胸中憋悶著一股氣,讓她臌脹的難受。


    沈潤跟出來:


    “不必擔心,雖瞧著嚴重,但並沒傷到要害。”


    胡珊蘭狠狠的出了口氣,又深吸氣,再出氣,往複幾次後,才同沈潤道:


    “沈二哥,我為什麽逃不出去呢?”


    她不喜歡這樣無能為力的感覺,哪怕走到澤安州,還是無法逃脫魔咒一般。


    她生的美,所以在街市間難免遭人覬覦,卻偏偏沒有自保的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就像當初麵對鄭昶,沒有鄭蔚,她早遭遇毒手。如今瞧著還是這樣,沒有鄭蔚,她恐怕也早已被陶知州所害。


    “不是你的錯。”


    胡珊蘭苦笑。


    她不想再和鄭蔚有任何瓜葛了,但一次兩次,卻總欠下他的人情。


    “不必有負擔,他能護著你,甘之如飴。等到你心底的恨消散了,或許你們就能心平氣和的再也不見。”


    “你是說,他在贖自己內心的罪責?”


    胡珊蘭卻不信,若心裏覺著是罪,當初就不會做那些事。可若不是如此,又如何解釋他如今的拚出性命?


    沈潤覺著嘴裏發澀,但還是道:


    “他喜歡你,喜歡到了願意拋下自己性命的地步。”


    胡珊蘭不期然就想起壽宴時的事情,鄭昶拿刀來的時候,鄭蔚就像今天這樣,毫不猶豫的替她擋刀。所以那時候他的喜歡就已經這麽重了?


    但胡珊蘭立刻又否認了。


    喜歡的話,又怎麽會眼睜睜的看她身陷險境?還是他一手推波助瀾之下,形成的險境。


    胡珊蘭的心尖銳的疼了一下,從離開盛京之後,幾乎沒有再疼過的心。在親眼目睹鄭蔚再度為她以身涉險後,仿佛被喚醒了一般。


    但這樣的情緒讓她厭憎。


    “或許我就該與人漿洗針線,躲在宅子裏度日,如今的好日子,我本就不配。”


    胡珊蘭自嘲。


    這一夜胡珊蘭都沒曾睡,自然也聽到了天才亮,就從廂房傳來的聲響。


    鄭蔚離開了。


    往後接連幾日,胡珊蘭都寡言消沉,也沒去看過鄭蔚。哪怕沈潤來說起旨意下達,陶知州被罷官抄家,押解入京接受審查,很快就要斬首,她也沒提起多大的興致。


    直到三月底,紫藤花架子長出花苞的時候,胡珊蘭的臉上才總算有了些淺淡的笑意。


    “胡珊蘭,鄭二郎死了。”


    這個消息叫人意外,但胡珊蘭胸口提著的那口氣,卻忽然就散了些許。


    原來她以為離開後就丟下的畏懼和痛恨,始終還是存在心裏,一直到這一刻,深深的意識到再也不會受到傷害,才總算鬆了下來。


    “隻怕你想不到,是鄭尚書派人弄死鄭昶,做成病死的模樣。他死後,孟夫人病倒。鄭錦芝被退親,鄭瑾的婚事也說的不順,如今整個鄭家烏煙瘴氣。”


    胡珊蘭沒說話,沈潤又道:


    “你瞧,惡人都會遭到報應。”


    第三十九章 長寧鎮


    胡珊蘭這才抬眼去看他。


    盛春的暖意, 燦爛的陽光照在沈潤身上,那張生的俊雅又有些英氣的臉上,隻有一雙眼睛晦暗無光。胡珊蘭想, 曾經的沈潤必是位意氣風發的少年, 卻遭遇傷患盲了眼睛, 但他直到如今也從未展現出分毫覺著不公的怨懟, 他始終奮而努力的活著,讓每一天都過的很有意義。


    沈潤是那樣的耀眼,讓胡珊蘭覺著眼前漸漸在模糊。不知過了多久, 胡珊蘭笑了一下,豁然開朗。


    “沈二哥,多謝你。”


    沈潤笑了笑。


    胡珊蘭嗅著風中隱隱的花香,其實糾纏與否, 不是全在她自己麽?


    人有所求就會有軟肋,如今是鄭蔚有,而她沒有。


    隨著陶知州被送走, 城中關於陶知州的傳聞沸沸揚揚,京中也很快又調撥了官員, 隻是還在路上,澤安州的庶務就暫且由幾位同知共同打理。


    布莊的生意一直不錯,陶知州的風波過去, 這日便有人拿著帖子上門,讓胡珊蘭擇選上好的浣花錦, 去南懷王府給王妃娘娘做衣裳。


    朱夫人得了這消息, 仿佛自己攀上了南懷王府一般高興, 胡珊蘭也誠心請教。


    “安王妃深居簡出, 據說是敬奉神佛, 衣裳素簡的多。”


    南懷王妃姓安,所以都喚一聲安王妃。


    胡珊蘭尋思,南懷王府別說在澤安州,哪怕是在盛京都是數得上名號的皇族,王府不缺供錦緞的鋪子,必也有用慣了的老字號,平白無故叫她去送,隻怕是想換換花樣。


    於是擇選料子時,她選了幾匹素淨的天青水藍月白,又選了幾匹略有些顏色的煙紫藕合。等到第二天,就帶著冬兒和展婆子往王府去,在偏門遞了帖子,就有人將她們引進去。


    一路穿行到後花園,胡珊蘭遠遠瞧見水榭上的涼亭裏對坐二人。男人正是南懷王,但與胡珊蘭上回在東大街瞧見的輕紗帷幔裏的妖嬈慵懶的青年大不相同,他束著玉冠,雅正端方的模樣。


    而南懷王對麵的女人,穿著一身銀灰色老氣橫秋的衣裳,頭上也隻有檀木簪,但最叫胡珊蘭意外的是,這位安王妃容色連尋常都襯不上,神情更是刻板。但南懷王小意溫存,眼底流露的情意不容忽視。


    她正偷偷打量,南懷王慢慢轉過頭來,眼神直直投向她,嚇得胡珊蘭忙低頭,背脊已是一層冷汗。


    沒多久就有人來傳話,說南懷王對她送來的料子很滿意,全留下了。


    南懷王府從浣花布莊點了浣花錦的消息不脛而走,布莊生意越發的好,連周邊城鎮都有人慕名而來,胡珊蘭越發忙碌。


    入夏,胡珊蘭這日一早才去接貨安置送進沈潤院子,剛巧遇上沈潤。


    自陶知州被拿後,沈潤忙碌起來,胡珊蘭已久不見他,好容易遇上,便問了許多胡瑜蘭的消息。沈潤有問必答,直等她實在沒什麽可問的了,才笑著走了。


    胡珊蘭才回布莊,就聽說接了一單大生意,但須得往隔壁薌城的長寧鎮送貨。


    胡珊蘭心念一動,白姮也有意讓她出門疏散疏散。她想置辦個莊子的心思由來已久,在胡家時辛苦積攢,到鄭家時這樣的心思最強烈,可惜為鄭蔚花光體己,這心思才不得不放下了。


    長寧鎮背靠大山麵迎綠水,風景不錯地也肥沃,周邊有不少富貴人家的田莊,胡珊蘭便也有心趁著此行查探查探,若有機會,也置辦個小莊子好全自己的念頭。等將來有機會,就與白姮住在莊子裏過消閑日子,再不管外頭。


    胡珊蘭是興衝衝往長寧鎮去的,不算遠但也不算近,清早出發午後才到,將布料送去鎮上的大戶宋員外家,胡珊蘭就開始忙著打聽哪裏有賣莊子的。


    哪怕沒有,隻要有地也行,也能修建成莊子。


    停留兩天,倒真打聽出了個要賣莊子的地方,誰知問來問去,竟是陶家的莊子。


    胡珊蘭膩歪歪的,可惜除了陶家莊,似乎再沒要賣的田莊了。


    大抵也是急於出手,六百畝良田,依著七八兩銀子一畝的價錢,現成的莊子,卻隻要三千五百兩。便宜是便宜了些,可胡珊蘭手頭卻並沒這筆銀子,也不太想要陶家的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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