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容妄,是什麽人?」


    方才在東宮,他說完自己的名字,便放我出去了,說孤男寡女待在一個殿內,待久了對我名聲不好。如果有疑問,可以詢問林太醫。


    林老太醫周身散漫的氣息一滯,渾濁的老眼迸射出銳利的目光,「你從哪聽到的這個名字?」


    我語氣平靜,「他親口告訴我的。」


    林老太醫眼神複又渾濁散漫起來,意味不明地嗤笑,「他這麽快就裝不下去了?」


    接著他感歎,「容妄,是一個可憐人。」


    「算起來,他也是今上的嫡皇子。當年皇後生產時,正好老夫值守,皇後生了一對孿生子。長的是容鈺,幼的是容妄,就相差了半個時辰。真是造化弄人。」


    我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曆代皇室,孿生子互相傾軋的事不少,所以皇家向來視雙生子為不祥之兆,默認將幼子一出生就摔死,因為生了雙生子而失寵的妃嬪也不少。


    老太醫繼續道:「皇後害怕被人知道自己生的是雙生子,央求老夫不要告訴皇上,她母族勢力強大,老夫當時妻兒還在京城,就答應了。


    」


    「小的那一個,本來該摔死的,但是皇後不忍心,偷偷把人交給老夫養了。因為知道殿下存在的,一個是皇後,一個是老夫,不能再多其他人了,人多了怕守不住秘密。」


    第39章


    如果容妄一直由林太醫養著,等太醫退休以後,一起搬去老家,那裏山清水秀,天高雲白,田野遼闊,民風淳樸。


    如果是這樣,現在的容妄說不定是一個斯文雋秀的人。


    可是他九歲那年,林老太醫舉家離開京城的時候,皇後暗中來了一趟,帶走了九歲的容妄。


    她並不能放心容妄離開自己的視線,不是擔心小兒子過得不好,隻是怕他身份敗露牽連自己。


    也許剛生產完那會兒,皇後眼裏兩個孩子是一樣重要的,不然她也不會冒險將小兒子留下來,交給太醫撫養。


    隻是人心是會變的。


    容鈺自小養在身邊,又是受寵的皇太子。皇後的心漸漸就偏向了養在身邊的那一個。


    她甚至,開始利用年僅九歲的小兒子。


    皇後把容妄送進了自己母家的一支暗衛營,知道小皇子存在的,便又多了一個暗衛頭領,不過他隻知道那是太子的孿生胞弟,並不知曉容妄姓名。


    把小兒子送到不能見光的暗衛營,既可以避免他被人發現,又可以讓他學會一身武藝,日後有需要的話,可以做一個替身,為大兒子擋刀。


    皇後去暗衛營看過他一次,那時容妄和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關在一起,臉被綁上了麵具,對付一隻花豹。


    其他孩子都嚇得四散奔逃,容妄戴著獠牙麵具,死命扒著花豹,摳下來它一個眼珠子,然後趁機喊所有人一起把野獸殺死了。


    場麵很是血腥,皇後轉頭就吐了。


    從此以後再也沒去看過他一麵。


    狠毒殘忍的人是不得旁人喜愛的,就算是親生母親,也會嫌棄。


    第40章


    後來容妄作為一個暗衛,跟在了太子容鈺身邊。容鈺並不知道他的存在,其他暗衛也不知道他的相貌和身份,隻有暗衛頭領知道。


    他是最出色的那一個。


    也是最能折騰自己的那一個。


    完成任務向來隻講結果,不講其他,用的是賭命的法子,數年來,舊傷新傷無數,俊美完好的外表下,不知攢了多少內傷殘毒。


    老太醫又歎氣,「老夫好多年沒見過殿下了,方才一診脈,才發現他內裏耗損得太厲害,一副破破爛爛的身子,叫人擔心,又很生氣。這樣不愛惜自己的,就見過他一個。」


    我,「您一直待在老家,他九歲以後的事情,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林太醫倒也沒有隱瞞,「老夫好幾次把暗衛頭領從鬼門關拉回來,於他也算有些恩情,讓他偶爾寫信知會一下殿下的情況,也不是難事。」


    默了一會,我問出了最關心的一件事,「那他……容妄,是怎麽偽裝成容鈺的?」


    我一顆心提起來,等著老太醫的解答。


    但他卻說:「老夫也是剛剛,才發現太子竟是殿下偽裝的,在太醫院多年,少聽少問習慣了,老夫便也沒了解內情。這,薑姑娘還得問殿下他自己。」


    難怪那時老太醫語氣那麽不客氣,臨走還深深看了容妄一眼,原來是認出了故人。


    也難怪宴席上皇後神情那樣憔悴,不是因為貴妃得寵,而是因為知道了容鈺的死訊,太子吐血她也漠不關心,恐怕她早一步發現了容妄身份。


    我是第三個,知道他是容妄的人。


    第41章


    回到相府時恍如隔世,我腦子有點亂,正糾結要不要與父親通個氣。


    老太醫倒是自在得很,吐完一個驚天大秘密後,哼著小曲兒去和我祖父道了別,在京城買了個小宅子,打算長住了


    還讓我代筆,說我字更好看,給老家的妻兒寫了封信,說被一條反複重傷的毒蛇纏住了,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去,記得幫他喂烏龜。


    我不太敢下筆,「這樣隱晦的說法……他們看得懂嗎?」


    老太醫揮揮手,「那些都不是重點,看不懂就看不懂,重點是要幫老夫喂小烏龜,那養好了可是能給老夫送終的寵物。」


    他說,他先幫殿下送終,小烏龜幫他送終,優秀的安排。


    我頓了會,提筆照他念的寫了下去。


    恰好是老太醫搬去新宅子那天,我爹告訴我一個消息。


    皇上給晟王賜婚了。


    說完,我爹還沒解釋清楚,就忍不住幸災樂禍笑起來,「賜的是他和張家那個女兒。」


    張家有個愁嫁的女兒,肥胖貌醜,性格潑辣,快雙十年紀了,還沒找到夫家,門當戶對的看不上她,家世低的她看不上。


    我爹說完撫掌大笑。


    「許是皇上下旨時還沒醒酒。」


    都快兩天了,泡在酒裏也該醒了。


    我直覺是容妄幹的。


    晟王娶妻那天,京城格外熱鬧,張家也是大家族,準備的嫁妝從街頭擺到街尾,十裏紅妝,萬人空巷。


    房裏一個丫鬟興高采烈地提議去看看,我去了沿街一家酒樓,開窗就可以看到底下迎親的隊伍,新郎官一臉晦氣,如喪考妣。


    還沒回頭,容妄慵懶悅耳的輕笑響起在耳邊。


    「你看,他們是不是很般配?」


    溫熱的氣息拂動我耳邊碎發。


    第42章


    轉身,白衣墨發的容妄就站在我身後,靠我極近,好像隔著空氣,將我擁入了懷抱一樣。


    他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深色瞳孔泛出克製的迷離。


    我退後幾步,麵無表情,「你暴露了一個好不容易安插在薑府的棋子,引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


    一旁的丫鬟發覺身份暴露,震驚地跪下求饒。


    容妄一陣掌風過去把人劈暈了。


    視線從未從我身上挪開過,他桃花眼裏溢出幾分委屈,「淮月,我已經,兩天沒有見到你了。」


    我不為所動,「我兩天前才知道你的存在,你我並未熟識到要日日相見的份上。」


    他麵色忽地沉了下去,須臾,複又緩和開來了,「是呀。你現在才認得我。可我從十幾歲時,就隱在容鈺身邊,替他擋刀劍。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你了,薑家的小姑娘,人前矜持得像個小大人,人後天天對著娘親和容鈺撒嬌。


    「從你五歲時,到你十五歲,好多年了,我一直認得你,那時我想,薑淮月啊,你怎麽這麽討人厭?」


    容妄意味不明地停頓了會兒,接著自顧自繼續。


    「我以為我應當是討厭你的。所以,被錯認成容鈺後,我就退了你的婚。因為,薑家是容鈺嫡親的勢力,若我有朝一日身份暴露,難保薑家不會反噬於我。」


    我,「容鈺,是你殺的嗎?」


    他一滯,忽而苦笑,小聲抱怨,「你就隻知道關心這個。」


    第43章


    「我不喜歡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容妄看著我,「從我剛被送進暗衛營起,我就有意識地積攢自己的勢力,遲早有一天,我要和容鈺鬥一場,要麽是我殺了他,要麽是他殺了我,都可以。


    「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出手,他就被人刺殺了。我也受了重傷,順流而下,漂到下遊,被人撿了回去。情勢不明,我謊稱失憶,沒想到,後來來找容鈺的人,找了一個月,把我認成了容鈺。


    「其實這一個月,我也在找他,就在他們把我認成容鈺那一天,我找到了他的屍骨。真是可笑。」


    我不動聲色,指尖微顫了下。


    這樣小的動作,連我自己也沒發覺,容妄卻死死盯著我的手,流露出難以克製的嫉妒和委屈,見我看過去,轉瞬間眸中激蕩的情緒又消散無形。


    他笑起來,發瘋的那種笑,聲音卻依舊是清越好聽的,「我把他的屍骨,埋在了岸邊一個小山包上。然後以容鈺的身份回了京城。


    「我沒想過一直偽裝成他,我想要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告訴所有人我是容妄。回了京城,我就以最快的速度聯係自己的手下,將容鈺手底下的人挑選了一番,能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打壓。我要盡快,在身份敗露之前,站穩腳跟。


    「薑家,是一個龐然大物,而且最是了解容鈺的,我想到最快與薑家割裂的辦法,就是以曲櫻為借口,同你退婚。」


    我並不意外,「所以我與她,都不過是你的棋子而已。」


    容妄的笑忽然止住,深深墨眸凝著我,「那時我以為,我應當是厭惡你的。所以退婚時並未想太多,可是後來啊,我看著你站在懸崖上哭,坐在馬車上淺笑,看你彈了拿手的箜篌,豔驚四座以後把紅梅簪進自己的發間,我就想……


    「我其實不是討厭你,隻是討厭那時你撒嬌的對象,不是我,僅此而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碎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半裁明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半裁明月並收藏碎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