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葉先生嗎?您好,這裏是xxxx酒店,我們想要確認一下,您是想取消今天在我們家的房間預定,對嗎?”


    葉迦瀾垂著眼睛。


    許盼夏睜開眼睛,她已經聽得清楚。


    葉迦瀾說:“是的。”


    “是這樣的,先生,因為我們這邊為您升級了套房,並做了個性化的定製服務,原則上來講,我們這個房間是不可以再退的。”


    許盼夏張了張口:“不——”


    又捂住嘴巴,難以置信望葉迦瀾。


    葉迦瀾說:“真不能退?”


    “……如果真的要退,我們這裏會收一部分違約金。”


    許盼夏問:“多少?”


    葉迦瀾對手機:“請問要扣除多少錢?”


    那人說:“因為距離您的預期入住時間不足12小時,所以我們會收取百分之五十。”


    許盼夏已經抬手,葉迦瀾看到她的手勢,對手機另一端的人說了聲稍等,看許盼夏:“嗯?”


    “別退了,”許盼夏皺眉,“不要退了。”


    葉迦瀾微微歎氣,對著手機說:“你好,我不退房間了,請幫我留著。”


    得到確切回答後,葉迦瀾才結束通話。他握著手機,歉疚滿滿:“是我不好,一開始沒有征得你同意,隻想讓你住得舒服些,才擅自定好酒店。你之前誇過他們服務,上次見你住的也開心——是我太自以為是。”


    “……好貴,”許盼夏低聲,“我記得一晚上三千多呢。”


    葉迦瀾說:“我之前投股票賺了一部分錢,而且你已經很久沒有出來了,能讓你開心,這些錢算不了什麽。”


    許盼夏又沉默了。


    葉迦瀾不著痕跡地按下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時間。


    十一點十五。


    很合適的一個時間,足夠妹妹好好想清楚。


    她跟著許顏曾經度過長時間拮據的生活,葉迦瀾知道她一定會舍不得這筆錢。


    他也知道許盼夏訂的房間是3、4百一晚,知道那個平台的規則是截止到今日中午12點前可以免費無條件取消預定。


    “……啊,”許盼夏揉著腦袋,她歎氣,“……算了,算了,你要是現在取消,違約金都足夠我們再住好幾晚了……更何況你訂的又不止一晚。”


    她抬起頭:“我這邊取消吧。”


    葉迦瀾說:“夏夏,別勉強,你要是不想住,違約金付就——”


    “不行,”許盼夏已經拿出手機,數據線一頭接著她的小手機,另一頭費力地拖拽著他的大號移動電源,她說,“不能這樣白白浪費錢,我馬上退。”


    葉迦瀾猶豫:“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許盼夏語氣強硬,她回頭,轉身望葉迦瀾,愈發硬氣,“你的錢也不容易。”


    葉迦瀾粲然一笑,他點頭,無奈地順從:“好。”


    ——許盼夏這種強硬的脾氣,其實有跡可循。


    在高二時期,許盼夏就已經漸漸成為堅強的“盼夏”。


    高二結束後,許顏要離開中國,改成世界環遊。


    對於母親旅行來尋找自己這件事情,許盼夏是鼎力支持,但在世界環遊這件事上,她和媽媽產生了不大不小的分歧。


    “我馬上要上高三了,”許盼夏眼睛紅紅,她剛哭過一場,“要是去世界環遊的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你這個時候走,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等你高考後,我就回來了,”許顏摸著她頭發,捧著女兒的臉,在她額頭上親了口,“聽話啊,乖乖,夏夏,高考完,我保證回家來陪咱們夏夏,好不好?”


    許盼夏:“……”


    她不太想說好,可是她還是會祝福媽媽:“你路上小心啊,小心小偷,也小心人販子,還有……”


    媽媽突然要去陌生國度,許盼夏感覺自己要成了她的長輩。她很擔心媽媽,臨行前,母女倆難得地擠在同一張小床上,許盼夏還幫忙檢查媽媽的行李,想要什麽東西都給她帶上,感覺什麽東西都可能有用。


    許顏看著她小大人一樣忙碌,忍俊不禁:“咱倆誰是媽啊,小盼夏?”


    許盼夏低頭整理行李箱:“真要是有下輩子,我要當你媽媽,你當我女兒。”


    許顏大笑出聲,親密地靠在許盼夏麵前,蹭蹭她的臉,歎氣:“要真有下輩子,咱倆不做母女了,當姐妹,一塊兒出生,一塊兒上學,一塊兒下課……等咱倆年紀大了,也一塊兒上老年大學,一塊兒散步,扶著回家……多好啊,一直在一起,我當姐姐,你當妹妹。”


    許盼夏問:“為什麽我要當妹妹?”


    “因為姐姐要照顧妹妹呀,”許顏揉揉許盼夏的臉頰,溫柔地看著她,“夏夏,媽媽愛你。”


    許盼夏又想哭了,她低下頭,不說話,悶聲將媽媽疊好的衣服放回行李箱,一件疊一件,整整齊齊,有個皺褶沒有撫平,她便來回用手去壓,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地撫摸好幾遍。


    可那惱人的皺褶偏偏要和她對著來,怎麽用力,都無法撫成原狀。


    許顏離開後,許盼夏又繼續上輔導班了。


    那時候國家已經命令禁止任教老師辦理輔導班,然而幾乎每個主科老師私下裏都在偷偷組織輔導教學,一對五,一對十,一對二十,比比皆是。


    許顏是在八月二十離開的,許盼夏沒有送她去機場——葉光晨說不用送,她的輔導班那天也剛好開課。但在上課時候,她一天心情都不太美妙,無精打采,垂頭喪氣。


    朋友都打趣——


    “我們盼夏姐是不是心裏有人了?”


    ——才不是。


    盼夏姐這個稱呼,其實和年齡並無關係,純粹是一種尊敬。


    高二高三,許多住校的學生基本上出不了校門,一日三餐都在學校食堂裏解決。


    盡管學校食堂師傅們的手藝不錯,可要是連續吃上兩年,是個人也受不了。


    很多人都會隔三差五地委托走讀生幫忙帶一些校外的吃的進來,校外麵香噴噴熱乎乎的小餛飩,熱騰騰地灑一層小蔥花小蝦皮;攤得薄薄勻稱的雜糧煎餅,打一個雞蛋在上麵,攤勻和,撒小香蔥小榨菜碎,刷上醬,蓋薄脆,夾生菜;熱騰騰、又筋道又香噴噴的火燒,茄子肉末餡兒,土豆絲餡兒,豬肉大蔥餡兒,還有一半青菜一半烤肉的烤肉雙拚飯,加了蒜末紅椒和包菜絲、土豆絲、胡蘿絲的大份兒炒餅……


    每天晚自習,放學前,許盼夏都能收到同學們一路傳遞、寫上來的紙條,裏麵夾著錢,統計好想吃什麽,她次日清晨總能和葉迦瀾一塊兒買好,再由她按著紙條和名字帶給同學們。


    也正因此,她多了一個“盼夏姐”的稱謂,以此稱讚她的俠義心腸。


    許盼夏做這事時候還挺開心的,更何況有葉迦瀾陪她一塊兒,雖然麻煩了些,但班上同學大多保持著默契,每天讓許盼夏幫忙帶飯的絕對不會超過四個人。將心比心,許盼夏也挺能理解住宿生的痛苦——動輒一個月回不了家隻能悶在學校中苦讀,要是她,怕是也能瘋掉。


    忙也不是白幫的,至少,打掃教室衛生這件事情,許盼夏就沒有沾過手——拜托她帶飯的同學們主動提出幫忙,教室裏的飲水機在最後排,她前後左右的同學打水時會順道幫她把水杯也倒滿。


    山東的高中太苦了,大家是並肩戰鬥的戰友,將來也要踏入同一個考場,彼此間當然要互相照顧,互相扶持,今天我幫你帶飯,明天你幫我打水;我監督你背單詞,你為我講物理題……


    酸辣苦甜,都有。


    而甜……


    從焰火燃放後,許盼夏再沒有叫過葉迦瀾一聲哥。


    她叫。


    葉迦瀾。


    迦瀾兩個字還是不能出口,她的眼睛會出賣心跳。


    在學校中,兩個人也默契地避開“兄妹”這個關係,他們心知肚明,彼此不是兄妹,在同學眼中,也都隱藏著這個關係。放學路上,許盼夏守在賣麻辣燙的小攤子前,手裏捧著一個小紙碗,眼巴巴地等待著自己點的方便麵被滾出泡的香辣湯水煮熟,不經意間抬頭,看到葉迦瀾站在旁側,手裏拎著給她吃的熱奶茶,垂著眼睛,正專注地望著她。


    彼此相望,誰都舍不得先移開眼。


    寒夜裏冒著熱氣的小攤子,昏黃的燈映亮了招牌上的字。不鏽鋼的小鍋子裏煮著熱騰騰的魚丸、海帶、娃娃菜、牛肉丸、甜不辣等等等等,隔壁打算收攤的大爺大媽在煎餅攤子的大嬸聊天,學校裏陸續有學生背著書包離開,葉迦瀾站在一抬手就能觸碰到許盼夏的位置,燈光照得他頭發都不再純黑,隻有鏡片下的眼睛溫柔如一場海。


    一個眼神抵一場纏綿。


    麵煮好了。


    許盼夏一手捧著自己盛了麵和甜不辣的麻辣燙盒子,一手拿著一次性筷子,站在葉迦瀾麵前,在黑夜裏邊走邊吃熱騰騰的麵。葉迦瀾身材高大,仍放緩步子,配合她的步調,提醒她:“腳下有台階,抬腿。”


    隱秘的默契在他們之間悄悄滋生、生長出一朵又一朵的花,但誰都沒有去打破最後那層——


    直到高考。


    高考前三天,學校就已經放了假,讓學生們回家好好休息,調整狀態。也因教學樓要成為高考場地,所以需要提前“清場”、檢驗,貼考場號考生號、封存。


    這三天,許盼夏也沒在家,葉光晨早就為她和葉迦瀾報了衝刺答疑班,和學校一樣的作息時間,這些老師們不再講課,唯一的作用就是答疑,解答他們自主複習薄弱階段時產生的疑問。


    許盼夏不太想總結自己高考的那三天。


    在山東,高考生無疑是地位最高、最珍貴也是最脆弱的寶貝。拉警戒線、禁止鳴笛都是其次,在每年六月的六、七、八這三天,學校周圍始終有緊急救護車和特警執勤,一切都能為高考而讓步——所有人都不想耽誤這些孩子們苦學三年多的汗水,更期盼著這片土地上,能夠如春筍般冒出越來越多的優異學生,考上好大學,讀研讀博。


    他們如此重視教育。


    總之,這考到最後已經接近麻木的三天考試結束後,許盼夏已經徹底沒有力氣了,倒在床上睡了三天,才爬起,第一件事,就是去信箱裏去翻明信片和信。


    果然有。


    仍舊是許顏寄來的,她這三年,或許因為地域問題,也因為時差,很少和許盼夏視頻了,最後一次通話,也是過年時候,她那邊信號好像不太好,斷斷續續地說著夏夏新年快樂,夏夏媽媽愛你。


    其餘時間,許盼夏都是收到許顏寄來的、一封又一封的信、明信片和照片,她看著媽媽去那麽多地方,也為媽媽感到由衷開心。


    現在她高考完啦,媽媽應該也快回來了。


    ——果然,這一封信上,許顏就告訴她,等八月中旬,她就會回國了。


    許盼夏將明信片和信小心翼翼地收好。


    高考後大家都有個或長或短的旅行計劃,比如盼夏高三時候認識的好朋友栗枝,就打算和她表哥一塊兒去雲南,江予黎則是和父母約好去四川……


    許盼夏也同葉光晨說了一聲,她想回杭州看看。


    葉光晨同意了,不過不放心她一個人。


    “讓迦瀾陪你,”葉光晨說,“你們兄妹倆互相作伴,也好有個照應。”


    倆人都沒有意見。


    那時候許盼夏還不擅長在手機上預訂房間,去杭州的票是二等座,出行是臨時起意,因而隻買到三人連排的位置,隔壁是一個身上滿是煙酒味的大叔,一路上去了七次衛生間,每次都是極大的動靜。


    許盼夏原本想要睡覺,也被這動靜鬧到無法安穩入眠,每次剛閉上眼睛,就又被動靜驚醒,困到不停打哈欠掉眼淚。葉迦瀾抿了抿唇,示意她的頭貼靠在自己肩膀上,自己伸手,捂住她的耳朵。


    他的手一直捂著她的耳朵,直到許盼夏醒來。


    倆人原本訂的是普通酒店,四百多一晚,兩間,但在拖著行李箱去找酒店的路上,許盼夏不經意間抬頭,瞧見樓上的玻璃落地窗,感慨:“晚上在這裏看湖景肯定很美。”


    其實這不過是許盼夏一句不經意的感歎,就像感歎“啊這花很好看”“這天很藍”一樣。


    她沒想真的做什麽或者擁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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