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晚,窗外震耳欲聾的雷暴雨漸漸便變小,雨勢微收,轉成陣雨。


    聽不到雷聲,蘇皎皎心口的不適才徹底平靜下來,從陛下的懷中起身,同他麵對麵,問著:“陛下……”


    沈淮扯唇應聲:“嗯?”


    “今晚……您還歇在披香殿嗎?”


    她問得小心,柔弱惑人的雙眸中帶著希冀,看得沈淮有些想笑。他抬手刮她鼻子,漫不經心地:“怎麽,用完朕就想甩開了?”


    蘇皎皎嬌羞一笑,搖頭說著:“皎皎不敢……”


    沈淮欺身上前去圈她的腰,抬手將帷幔放了下來。


    雨聲間歇,從內殿傳來似有若無的聲音,侯在門口的宮人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蔡山往裏瞧一眼,擺手示意宮人輕步退出去,不由佩服起憐嬪的手腕來。


    自陛下成婚到登基這麽幾年,能叫陛下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憐嬪是獨一份。


    但捫心自問,憐嬪能得寵,自有她與眾不同的地方來,便是見慣了這些貴女美人的蔡山,也覺得憐嬪同旁人有些不一樣。


    有的人呐,天生就是能過得比旁人好——


    次日,陛下臨起的時候,蘇皎皎還在床榻上睡著。


    蔡山進來同宮人一道侍候陛下更衣洗漱,聽得陛下吩咐著為憐嬪更替封號的事,愈發覺得憐嬪——不,如今是珍嬪小主的厲害來。


    偏生她待手下人極好,又溫和懂禮數,蔡山也對她印象頗為不錯。


    他笑道:“陛下待珍嬪主子這般上心,實在是主子的福氣。”


    沈淮回頭瞧了眼床上酣睡的蘇皎皎,抬步往前走,淡聲說著:“朕記得今日不用向皇後請安,就不必叫珍嬪起身了。”


    蘇皎皎昨夜不知為何格外主動,折騰一宿了筋疲力盡,這一覺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待醒來時,已經到了要用午膳的點。


    見她睜了眼,從門外進來的魚瀅笑著揚聲:“小主醒了,都進來伺候。”


    門外候著給蘇皎皎換洗擦身的四個宮女當即魚貫而入。


    端著銅盆幹巾,福身道:“奴婢給珍嬪主子請安。”


    魚瀅歡喜地彎了眸,笑著說:“小主今兒可睡了好久,魚靄和淩霄都帶人去取午膳了。”


    蘇皎皎坐起來,不好意思地用錦被蓋住身子,溫聲說著:“若非你昨天冒大雨去求陛下,我怎有這樣的機遇。”


    “隻要小主能舒服些,魚瀅做什麽都是值得的。”魚瀅擺擺手,讓人上前給她擦洗,方說著:“想來再過一會兒,陛下的旨意到了鳳儀宮時,整個後宮都要知道您換了封號了。”


    蘇皎皎被人侍奉著擦身,淡淡說著:“這個時候換封號,是好,也是不好。”


    “最近大事多,後宮諸人的目光都分散在各處,反倒不怎麽顯眼。尤其是等過兩日,姬良使若是順利,就更不用擔心了。”


    她掀眸看了眼被支起的窗外,問著:“今日天氣如何?”


    魚瀅說著:“今晨時又下了一場雨,這會子已經停了。不過天兒還是陰著,恐怕還得下上幾日呢。”


    “若這麽說,過幾日宮中的秋釣,恐怕是辦不成了。”蘇皎皎嘴上雖惋惜,神色卻淡然,由著宮女為自己穿衣妥帖後,坐到了銅鏡前:“魚瀅,等會兒派人請姝嬪姐姐過來,昨兒說要塗新的蔻丹,今兒和姝嬪姐姐一道兒吧。”


    “等到明日,我再去一趟長樂宮。”


    不出半天,憐嬪改封號為珍的旨意很快便傳到了各宮。


    她稱病大半個月,不過剛剛銷了假,陛下便冒著大雨親自去瞧她,又露宿在披香殿,改賜封號為“珍”。


    這樣大的殊榮,竟全落到了蘇皎皎一人頭上。她本就惹眼,今後不知又攬了多少惡意。


    幸好這宮裏惹眼的不止她一個,還有一個剛進宮就封了貴嬪位的毓貴嬪,一個失子不久得陛下優待的宓賢妃,另幾個勢頭正猛的新妃,便是要亂,她蘇皎皎也要在宮中走出一條青雲路來。


    秋季陣雨綿綿,淅淅瀝瀝的,仿佛下不到頭。


    宮道上的青石板潮濕發黑,不平的細坑裏攢了水,雨絲落下,漾著一圈圈細小的波紋,整個天都攏在一片雨蒙蒙的灰裏。


    原本的秋釣因天氣取消,沈淮不禁有些生憾。


    秋釣本是一年一度太液池上必備的項目,除卻原本就好垂釣之風外,更是君臣論道的好時機。沈淮不願錯過這個機會,便在垂釣台旁的萬象亭中設宴,又籌備遮雨設施,邀重臣品茶賞景,為了增趣,又提前一晚在垂釣台下了數個竹簍和魚網,以作添頭。


    赴宴之日,凱澤門大開,凡宮中四品以前官員均前往萬象亭同陛下君臣相交。


    鸞鳴宮,姬良使被若薇侍奉著更衣上妝,在幾套宮裙中選了又選,緊張地手都在微微發顫。


    她沒想到這一切竟然都被蘇皎皎猜了個八九分。


    當初蘇皎皎說,這幾日風雲變幻,天氣恐有變化。垂釣之日將到,陛下必然會經禦花園,上十四橋然後到垂釣台會見群臣。


    若那日天晴,陛下被她吸引的可能性就會銳減,若那日有雨,她便能有極大的把握麵見天顏。


    她原本還在忐忑天氣如何,誰知當天下午便下了雷陣雨,這雨便綿延不絕地下到了今日。


    果然是,上天垂憐。


    若薇在幾套秋季宮裙中抉擇了半晌,試探著說著:“小主,這幾日天冷,若是淋了雨恐怕更是傷身,不如穿這套桃色……”


    姬良使掃了一眼,深吸一口氣,冷聲說:“不要這些,拿初秋的衣服來。”


    “可是……”若薇猶豫著,沒有動身:“初秋的衣裳太薄,您會生病的。”


    “本主讓你去就去,這是本主最近的機會了,不拚一把,又哪兒來的大好前程!”姬良使皺眉說著,“快些!別耽誤了陛下回程的時辰!”


    若薇低頭稱是,急急忙忙前去衣櫃處尋出了幾套初秋宮裙,還有兩套大袖是薄紗,布料相當飄逸輕薄。


    待她將衣服都取出,姬良使才從一眾宮裙中擇出一件,堅定說著:“就穿這件。”


    她手裏抽出了一套桃粉色宮裙,料如薄紗,裏襯卻是稍厚些的緞子。這宮裙初秋天晴時穿倒不顯眼,可若是淋了雨濕透,外麵的薄紗便會緊緊貼在身上,透出她的曲線來。


    薄紗沾雨,會泛出一層流動水光,頗為……誘人。


    那日蘇皎皎便說,她容貌在宮中算不得最上乘,卻勝在身段極好。早先陛下臨幸她,大抵也是一樣的原因。


    她要做的,就是將優勢放到最大,再利用雨天陛下的一絲憐惜和秋釣日的好心情做賭,一舉複寵。


    待更衣上妝完畢出門時,正巧遇到雨停,此時出門,更不顯得刻意。


    姬良使係上披風,又拿起一個玉瓶同若薇出了門,一陣秋風刮過,冷得她打了個冷戰,雙手在披風裏裹得更緊了些。


    若薇擔憂地看向小主,不禁有些擔心她拿自己的身子去賭,到底能不能成事。畢竟珍嬪如此得寵,從前和小主又沒有交情,於情於理是沒有理由抬舉別人得寵的,為了複寵,小主真是太拚了……


    姬良使一路貼著禦花園的邊沿走,心中謹慎地算著時間。


    待秋釣結束,官員們會等待陛下先走後,再統一從固定的路線出宮,姬良使要做的就是在陛下經過前,守在他必經之路上,製造偶遇。


    其中最好的地點,便是直轉十四橋的九曲長廊。


    她隻需在下雨時脫下披風,將身子盡數淋濕,再等候在九曲長廊門口,待陛下發覺她。


    心中謹慎盤算之時,幾滴秋雨“啪嗒”落在了姬良使的脖頸上。


    她毫不猶豫地解了披風叫若薇丟到看不見的地方,任由自己被秋雨淋濕,拿著玉瓶說著:“快去,別被任何人發現!”


    第49章 連環計


    將她的披風藏起來


    若薇著急忙慌地拿起姬良使的披風就往後頭的宮室跑, 將披風塞進花壇裏早就備好的竹簍裏。她回頭一看小主已經走遠了,不禁慌張起來,趕緊打量了一圈四周, 將竹簍的蓋子合上就走。


    小跑著追趕姬良使的這會兒功夫,雨勢已經變大了不少, 從一會兒身上隻落一兩滴雨點,變成了身上滴答滴答地砸雨滴, 若薇知道雨馬上要下大了,跑到姬良使身後一步的位置, 說著:“小主,雨馬上要下大了, 咱們……”


    她話未說完, 姬良使便頭也不回地打斷了她,邊疾走邊冷聲說:“去千鯉荷花池,那處人少,淋濕了以後就從十四橋回程, 時間來得及。”


    若薇不敢再說什麽, 低著頭跟在姬良使身邊一同淋雨,往千鯉荷花池的方向去了。


    這幾日天氣不好, 除非必要, 出宮走動的宮人都少了許多,更別提在外麵閑逛。


    千鯉荷花池原本來往的人就不多, 如今下了幾場大雨, 更是人煙稀少。


    雨漸漸大了起來, 石子路被雨衝刷的黑亮, 盡是光杆的荷花池麵上蕩起大大小小的漣漪。


    姬良使和若薇在磅礴的大雨中行走, 身上的衣物逐漸被雨水澆透, 冰涼的衣物貼在她嬌嫩白皙的肌膚上,刺骨的冷。


    她抱著雙臂企圖為自己帶來一絲溫暖,卻激起一陣冷戰,渾身也開始發起顫來,如同整個身子泡在冰冷的湖水中一般。


    可一想到能見到陛下,哪怕是再冷再難,她都能忍耐,她要複寵,要揚眉吐氣,再也不看任何人的臉色生活!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要到了,姬良使急忙轉頭去掰若薇的肩,揚聲問著:“你快看看本主現在是不是很狼狽?快進九曲長廊,一定要讓本主濕透了也還是楚楚動人的模樣,絕不能再次禦前失儀!”


    若薇連連點頭,跟著姬良使一同疾步進了九曲長廊。


    主仆二人渾身仿佛在水中泡過一般,從頭到腳濕了個透。


    方才被大雨淋著,起初雖冷,到後麵適應了反而不覺得太過難捱,倒是這會子一猛地進到長廊裏,那種鑽入骨縫般的濕冷才無孔不入地侵入體內,凍得她嘴唇青紫,顫得愈發厲害。


    若薇凍得說話都帶上了些顫音,僵硬地抬手替姬良使將頭發整理好,又細細地整理了衣服緊貼在身上的弧度。


    整理好以後,她實在禁不住冷,懷抱著雙臂不停地搓著,想要給自己點溫度,抖著身子說著:“小主……快些走吧……不然,來不及了……“


    姬良使強忍著寒冷站直了身子,做出一幅弱柳扶風的無力嬌態,走向了長廊的另一頭。


    她站在廊頭,嬌弱無力的身子靠在漆紅的廊柱上,一雙妙目往橋頭看去。


    秋釣結束,沈淮神色自如地坐在龍輦之上,在一片嘩啦啦的雨聲中往太極殿的方向趕,蔡山撐著一把長骨紙傘跟在身旁,招呼著輦夫腳程快些。


    剛下十四橋,沈淮餘光似瞥見一抹豔色,他淡淡掀眸過去,便見到二人被困在廊頭。為首的那人前幾日才在朱寶林那處見過,似乎叫什麽——姬良使。


    濕透的桃色宮裙勾出她美妙曲線,在這荒涼蕭瑟的秋雨中,獨添了一分旖旎春色。


    蔡山也遙遙瞧見了人,在大雨中揚了聲說著:“這麽冷的天兒,這位小主身上的衣裳怕是都濕透了。陛下,不如奴才派人去送把傘吧?”


    龍輦稍停了幾個呼吸的功夫,沈淮淡淡瞧著她嫩蕊沾露的模樣,沉吟了片刻:“將她帶過來。”


    蔡山誒了一聲,往後擺擺手,立刻便出去一人,將廊下等雨停的姬良使帶到了陛下跟前。


    傘下的姬良使眼中透出感激和喜悅,柔柔福身,說著:“妾給陛下請安。”


    沈淮上下掃她一眼,說著:“蔡山,去再傳一駕步輦來,回太極殿。”


    說罷,龍輦便繼續往前走,雖未明說是什麽意思,但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前幾日雷雨夜時去看了珍嬪,又為她換了封號,她此時怕是最招人眼球的時候,再抬舉個新人出來,也能替她分分注意力。


    待一前一後兩駕步輦先後而去,妙禦女才從鸞鳴宮的方向姍姍來遲。


    方才她便是同竹微撐著傘一起站在不遠處,親眼看著姬良使在陛下麵前福身,又上了步輦離開,才動身往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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