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還以為沒那麽快見到雪昭,忍了又忍,有意讓自己沉浸在政事裏頭,一旦忘記時間,日子尚且好過。


    這會兒眼看要見著了。


    雪天路滑,馬車走得實在太慢。


    短短一段路,反而難捱。


    實在磨人。


    桓崇鬱轉起了拇指上的玉扳指,和鄭喜閑談:“她會不會十分高興?”


    鄭喜熟悉帝王習慣。


    見桓崇鬱摸上扳指,早就開始凝神聽命。


    隻是沒想到,皇上會同他說這種話。


    一琢磨之後,顯得不敷衍地笑著說:“姑娘不止十分高興,奴婢看,是千分,萬分。”


    桓崇鬱雖淡笑了一瞬,卻搖頭道:“你還是不知道她。”


    她或許會高興。


    但她不會有千萬分的開懷。


    兩人在一起這麽久,她何曾對他提出過任何像樣的請求?


    從來沒有。


    即便鍾情心悅,所求亦不多。


    天性寡淡。


    罷。


    她不求不取,他便拱手送上。


    都一樣。


    鄭喜其實是明白皇帝的意思。


    依他看,烏姑娘不是會主動去求後位的人。


    不過是,有了便接著,沒了也不惱。


    如雲如水一般。


    姑娘終究不似皇上。


    帝王嘴上雖不說,卻恨不得雙手奉上天下至寶,隻為博她淺淺一笑。


    愛得深,愛得真,亦愛得格外濃烈。


    倒也正好,許是恰好隻有姑娘的“淡”,才激得出帝王的“濃”。


    每每皇上與姑娘比肩一處,當真是莫名的般配。


    鄭喜不由笑了笑。


    馬車外,風雪交加,雪似棉絮飄揚。


    桓崇鬱的焦躁與歡欣,還是漸漸歸於平靜。


    他開始審視自己的內心。


    從前裝啞時候隱忍,斬七情,斷六欲。


    沒想過自己還會有少年郎初婚,婚前偷見新娘的這麽一天。


    忐忑,迫不及待,歡愉。


    種種,種種,不一而足。


    總之,隻想即刻就見到她。


    狂風暴雪中。


    桓崇鬱總算到了王府門口。


    一進門便快步往主院上房去,太監在後麵撐傘都跟不上,隻能跑著傳話:“皇上,姑娘不在上房,在花園子裏。”


    桓崇鬱這才邁著長腿,迎風冒雪,改了路徑。


    在花園亭子裏見到了烏雪昭。


    “參見皇上。”


    宮人在雪裏齊齊跪下行禮。


    桓崇鬱眼中隻有那一人,鳳眸清黑,含著笑,踩著鬆軟的雪地,緩步過去。


    腳印將飽滿的雪壓得緊實,吱呀吱呀作響。


    烏雪昭起身回眸,白色兔毛的昭君套,攏著她雪白而清瘦的臉頰,在風中輕盈拂動,如一支出水芙蓉。


    她亦盈盈福身:“皇上。”


    桓崇鬱走過去扶起她,緊緊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子,指腹在上麵摩挲了一會兒,才垂眸說:“怎麽瘦了這麽多。”


    淡音裏,飽含心疼。


    這回是真瘦了。


    烏雪昭沒辯駁。


    桓崇鬱覺得外麵冷,搓了搓烏雪昭柔暖的手。


    烏雪昭抱著暖爐,她才不冷。


    天子冒雪過來,他的大掌冷硬冰涼。


    她將自己的手,從他手中不動聲色抽出來,塞了個暖爐替換過去。


    桓崇鬱也怕自己凍著她了。


    不再多摸。


    又把暖爐塞了回去,將她擁住,護在自己的狐毛大氅裏,聲音低低地落在她的耳畔,跟著降下來的還有一團白霧:“外麵冷,朕帶你回去。”


    烏雪昭點了點頭。


    鄭喜叫左右的宮人都起來,退去路邊,給主子們讓路。


    他親自撐傘,擋在前麵,一路送二人回王府主院上房。


    進了屋子。


    鄭喜替兩人脫下披風,拿出去交給盛福拿出去抖雪,端上來熱的茶水,換了銅盆裏的炭。


    屋子裏溫暖如春。


    香爐青煙嫋嫋,燦黃的茶湯清澈見底,茶香清淡。


    還不等落座,桓崇鬱就問烏雪昭身子有沒有大好,“現在感覺怎麽樣?還有沒有哪裏不適?”


    他轉身,仔細端詳烏雪昭的臉頰,清瘦了許多。


    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眼眸比之前看著還要清淡。


    一如,他在寺裏初見她的那日。


    烏雪昭放下手爐,溫聲回話:“臣女已經恢複好了,隻是瘦了些,別的和從前沒兩樣。”


    桓崇鬱微微頷首,輕笑道:“很好。”


    成婚禮儀繁瑣,祭天、告祖宗,時日太長。服飾又過於繁重,頭飾就有半歲大的孩子那麽重,鳳袍加其餘配飾,一起壓在身子上,若沒一副強健的身子骨,還真受不住。


    他雖不願磨她身子。


    但這些也是必走的流程,非辛苦這一回。


    三兩句關懷的話之後,兩人都開始緘默。


    許久不見,思念入骨。


    甫一見麵,猶如將之前積累的所有情緒,放在火上煎熬。


    桓崇鬱驀地心口發熱,坐在羅漢床上,笑著朝她伸手:“過來。”


    烏雪昭稍有遲疑。


    然,帝王長臂一展,已將她拉過去,牢牢抱在懷中,雙臂如枷,兩掌如鎖。


    烏雪昭坐在帝王懷中,不能動彈,身子緊繃。


    撲麵而來的,是帝王身上熟悉的香氣,還帶著他的體溫,叫人眷戀。


    桓崇鬱靠近烏雪昭的鬢發,嗅到一陣清冷的雪香。


    這冷寂的冬天,倒格外襯她,讓她越發叫人愛憐。


    他閉著眼眸,唇角翹起。


    臉上是遮蓋不住的,久違的,迷戀之態。


    烏雪昭看著帝王俊美而溫柔的眉眼,眼睫輕顫。


    一時間,骨肉鬆弛。


    姑且由得他抱著。


    不知過去多久,桓崇鬱略覺抱夠了,才睜開眼。


    他掌心托著她的後腦勺,拇指指腹撫了撫她的臉頰,讓她的臉頰,離自己更近一點。


    四目相對,溫聲問道:“這麽長的日子沒見,雪昭就沒有話想和朕說?”


    自然是有的。


    烏雪昭不過遲鈍片刻。


    桓崇鬱抱著她往後坐了一點,唇邊浮笑問道:“雪昭還記不記得,朕第一次見你,說過什麽話?”


    烏雪昭頓時回憶起來清晰的畫麵,輕點下巴:“記得。”


    靈空寺裏,他承諾過,要封她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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