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雪昭現在肚子大了。


    桓崇鬱不再跟她同蓋一張被子,他睡在外麵, 和她保持著一個枕頭的距離,以免夜裏碰到她的肚子。


    但兩人的手, 始終牽著……隔再遠也要十指相扣著入睡。


    中秋佳節。


    皇帝賜宴鹹若館。


    烏家來得早。


    烏家人先去了一趟坤寧宮裏拜見皇後。他們也都很關心烏雪昭肚子裏的孩子……這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 如果是皇子, 十有八九就是太|子,未來的儲君。


    這事兒擱誰家裏,都高興得不能自抑。


    烏家一大家子,全都喜氣盈麵。


    烏雪昭受不得擾。


    烏老夫人也沒讓家裏人待太久,很快就說要告退。


    烏雪昭點了頭,卻單獨留烏老夫人說話。


    不為別的,她就是想提醒一聲:“老夫人,烏家有您把持,本宮很放心。您也要讓皇上放心。”


    烏老夫人麵色嚴肅地道:“……娘娘放心,臣婦明白。”


    烏家現在是外戚身份。


    她比誰都醒著神。


    烏雪昭還是了解烏家的家風,和家裏人的秉性,也就淺淺說過一句,便打住了。


    不提外戚的事。


    烏老夫人神色漸漸變得輕鬆,笑著說:“娘娘,昨兒萬家派了人過來說,七郎考得好像還……不錯!”


    烏雪昭十分驚喜。


    萬老夫人不是個托大的人,她能派人傳話來說不錯,想來是考得很好了。


    她淺笑道:“本宮知道了,若七郎高中,本宮必有賀禮。”


    烏老夫人淡淡一笑,告了退,去鹹若館先候著。


    靈月送走了老夫人,進來說:“……娘娘,咱們老爺還在外麵等著。”


    烏雪昭讓靈月將她父親請進來。


    烏旭海手裏抱著東西進來的。


    靈溪接過她手裏的東西。


    他作深揖道:“微臣……參見娘娘。”


    烏雪昭挺著肚子,站著說:“父親坐吧。”


    烏旭海坐在一旁,看了一眼烏雪昭的肚子,又看了一眼烏雪昭的臉。


    他的臉上也掛著笑容,溫和地說:“娘娘在宮裏過得很好。”


    烏雪昭笑一笑,示意宮婢換茶,回答烏旭海的話:“是,女兒過得很好。”


    烏旭海微微頷首。


    也沒說多餘的話。


    等上了茶,才道:“微臣為娘娘畫了寓意好的幾幅畫,沒什麽新意,圖個好意頭。娘娘要是喜歡,就掛在宮裏。”


    烏雪昭說好。


    父女兩個,依舊是沒有太多話說。


    尤其現在烏雪昭成了皇後,兩人似乎連書畫之事,也不便聊了。免有越矩之處。


    烏旭海見烏雪昭很好,就要告退。


    烏雪昭點點頭。


    眼神溫靜如水。


    等到烏旭海真的要走了,她摩挲著手上的戒指……都沒意識到,自己學了皇帝的小動作。


    她平靜地問了一句:“父親,您以前和母親,也這樣嗎?”


    烏旭海愣了片刻,哪樣?


    他又很快明白過來,想起新婚燕爾的時候,緩緩地道:“一開始也有說有笑……”


    可這世上,很少有人,很少有夫妻,能一直說說笑笑下去。


    歲月漫長。


    終是無言相對,看起來相敬如賓為常態。


    烏旭海猶豫了片刻,才說:“娘娘有今日的造化,是娘娘的運氣,也是微臣的運氣。微臣希望……娘娘一直都能這般。”


    世間事,向來喜憂參半,樂極生悲。


    但那另一半,人們表達祝願時,常常不說。


    到底是父女倆。


    剩下那一半,烏雪昭也能猜到。


    若有朝一日,沒了今日造化。


    眼前一切化為浮雲。


    則請娘娘,淡看雲卷雲舒。


    烏雪昭淡淡地說:“有父親您的祝福,女兒會的。”


    烏旭海又作一揖,離開了坤寧宮。


    他在甬道慢行,看天邊鑲了金邊的雲……迎娶江若貞時,也是這樣的秋天,清朗舒適。


    他們都是讀書人,雖性別不同,很多愛好卻相似。


    成婚後有說有笑。


    也過了一段“賭書消得潑茶香”的日子。


    但,風花雪月之後,就是柴米油鹽,人情世故。


    分歧便在這時候出現。


    烏旭海還記得妻子來找他的樣子。


    起初,她隻是委婉問他學業,關心他的師友同窗。


    後來便直接問他,怎麽不去結交他的老師。


    烏旭海知道自己是什麽人。


    知道自己適合做什麽,不適合做什麽。


    他也明說,他不想去,以後也不會去。取中之後,謀個體麵官職,他也就做到頭了。


    妻子不能理解,讀書走仕途的丈夫,要承擔家族責任的丈夫……有才學有能力卻不用。


    她難過生氣得有些失控。


    兩人成婚後,頭一次爭吵。


    分了房睡。


    烏旭海到底還是去找了江若貞和解。


    以後還要做幾十年夫妻,他也不想這樣相處下去。


    烏旭海在房裏,溫柔地握住江若貞的雙肩,語氣冷靜又溫和:“若貞,盲婚啞嫁,你既不知我,我也不深知你。可為夫知道一件事,不論是誰,但凡為了另一人違逆自己的秉性,遲早要生怨懟。”


    怨恨相生,到時夫妻兩人,又怎麽還能坐在一起和和氣氣說話?


    離心是早晚的事。


    江若貞眉眼還有年輕婦人的倔強和傲氣:“烏旭海,剛成婚你就想告訴我,我嫁錯了人?”


    烏旭海語塞。


    沉默許久。


    最終離開了江若貞的院子。


    他也沒聽到江若貞流淚說:“烏子潁……你是我的丈夫!”


    後來江若貞懷了身孕,孕期十分難受。


    烏旭海也還是看不過眼,順著她的意思試了試。


    人生不過短短數載,他到底沒能說服自己,和那些人推杯換盞,沒能說服自己將後半生耗費在宦海裏。


    樹木長錯了地方,就不會開花結果。


    烏旭海隻能溫柔地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它,一點點腐爛了根莖。


    -


    明知無救。


    哪怕是枕邊人,也不去救了嗎?


    烏雪昭看著窗外升起的月亮,有些出神。


    靈溪過來提醒她:“娘娘,該換衣裳了。”


    烏雪昭換了件寬鬆又莊重的衣裳,出席宮宴。


    坐轎過去時,半路碰到了皇帝禦駕。


    桓崇鬱下了龍輦,扶烏雪昭和他一起坐龍輦。


    帝後同去鹹若館。


    官員與官眷共同拜賀帝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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