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氣息那麽清新?


    殷飛龍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一株參天大樹,陽光自綠葉間投射下來,一閃一閃的,似千百個搖晃的金鈴子。


    他舒展著身體,感到發間沾滿了露水,身子卻並不覺得冷,原來身上覆蓋著一件貂毛鬥篷供應溫暖。


    這溫暖讓他在三月的清寒之中如舒爽的五月,而且,近旁還有什麽,軟綿綿的,讓他更覺熾熱。


    定睛一看,那綿軟的東西竟是一個女子的嬌軀,像蛇一般,散發誘人的嫵媚,與他依偎著、糾纏著。


    女子仍舊熟睡,蝶翼似的睫毛輕垂,鼻尖呼出如蘭的氣息,臉蛋兒紅通通的。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子僵硬起來,燥熱難耐……他拚命抑製著這種奇妙的感覺,這感覺卻似不可遏製的洪水,把他整個人浸沒……


    「唔……」過了半晌,懷中的女子才悠悠醒轉,當她蒙-的雙眼逐漸清晰,看到殷飛龍時,尖聲驚叫立刻響徹山林。


    「你你你……你怎麽在這兒?!」曲安安一躍而起,指著他顫聲喝道。


    「這話我也正想問-,」殷飛龍很無辜地答,「好端端的,我怎麽被迷昏了,而且躺在這輛裝菜的推車上?」


    「車?」她四顧瞧了瞧,又是一陣哀嚎。


    說得沒錯,他倆正是躺在那輛買菜用的小推車上,以軟軟的菜葉為墊褥、巨大的瓜果為枕頭,夢中聞到的清香,便是自這車內傳出。


    「這件鬥篷是施施的!」曲安安霎時一臉領悟的表情,「對,一定是她幹的!」


    「-買的迷香粉不是用來迷莊康的嗎?她怎麽用來對付我們了?」殷飛龍盯著她粉嫩的臉頰,一刻也沒有離開。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並不凶狠,亦無怒氣,反而閃爍著奇怪的星光。


    「她可能因為從前沒用過,所以想找人試一試吧。」她支吾道。


    「是-這個做姊姊的叫她迷昏我,以便獨吞寶物吧?」


    「呸!殷飛龍,你有沒有良心呀?沒看見我也跟你一樣,在這兒躺著嗎?」曲安安大怒。


    「好,我再信-一次!」高大的身軀跳下車子,冷靜回眸,「現在咱們就回客棧瞧瞧-那妹子得手了沒有,希望她不會獨吞!」


    「我妹子是那種無恥的人嗎?」她挑眉反駁。


    兩人誰也不服誰,於是推著車快步前行,來到客棧門口,卻不約而同地吃了一驚!


    店門大敞,內中卻空空蕩蕩,靜寂無聲,馬廄裏平時嘶鳴的馬兒也不見了蹤影,四周惟有樹梢上的鳥兒在啾啾叫。


    「人都到哪裏去了?!」曲安安詫異的大喝一聲。


    平時她若如此大吼,她那個調皮的妹子早就馬上跑出來了,但這會兒過了半晌,卻隻見到殷飛龍的手下魏子畏首畏尾地出現在他倆麵前。


    「兄弟們呢?風揚鏢局的人呢?」殷飛龍感到事態不妙,蹙著眉問。


    「兄弟們都在房間裏老老實實待著呢……」他低著頭小小聲的回答,「風揚鏢局的人……走了。」


    「走了?」聽聞此言,一對男女瞪大眼睛,難以置信,「他們走得了?橋還沒修好呢!」


    「橋今天中午就已經修好了……」


    「今天中午?我們今天早上出去買菜的時候,那橋還尚未動工呀!」


    「又過了一天一夜,當然修好了。」


    「什麽一天一夜?」殷飛龍與曲安安滿臉茫然。


    「兩位已經出去兩天了……」


    「兩天了?!」兩人同時驚叫起來。


    這麽說,他們被那迷香粉所惑,昏睡了不止一會兒,而是錯過了日出日落的一次輪替?


    怪不得他們的發間微濕,殘留著露水的痕跡……


    「那我妹子呢?施施呢?」曲安安急著追尋那個搗蛋鬼的下落。


    「那我的寶貝呢?夜明珠呢?」殷飛龍跟著大嚷,「魏子,你怎麽沒攔住風揚鏢局的人呢?」


    「兄弟們根本不是那莊康的對手,所以不敢輕舉妄動……」魏子言語微顫,「而且大哥您吩咐我隻要『協助』曲二姑娘『看店』便好,所以……」


    「你把店看好了嗎?」殷飛龍大怒,「現在人都走了,寶貝也沒看見!」


    「我猜曲二姑娘已經得手了吧!」魏子辯解,「兩位可以到她房裏找她。」


    曲安安顧不得細問,飛快地往二妹的房裏跑。但當她一腳踢開房門,步伐頓時煞住。


    這房中跟大堂一樣,靜寂空蕩,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


    「難道這丫頭跑到後山的溫泉逍遙去了?」她喃喃自語,「不,施施素來不會無故偷懶,何況此刻無人看店,她絕不至於扔下客棧不管不顧的。」


    忽然,曲安安反身一把抓住魏子的衣領,喝道:「你說!你是不是把我妹子綁架了?」


    「嗄?」魏子嘴巴張得大大的,直喊冤枉,「曲姑娘,我怎麽敢呀!」


    「哼,」她狠厲地瞪了殷飛龍一眼,「你們信不過我們,怕我們得手後不交出寶物,所以就將施施綁架了!」


    「-要是這麽想,我們也沒辦法,」殷飛龍聳聳肩,「不過在下建議曲掌櫃還是先看看桌上吧!」


    「桌上怎麽了?」


    「那兒有一封信,曲掌櫃沒瞧見嗎?」他乃英雄豪傑,自然不會像無知婦孺那樣衝動,遇到這樣的突發事件,他首先讓自己冷靜下來,細細觀察周圍的環境。


    「信?」曲安安一怔,隨即取來三兩下撕破信封。


    「姊姊--」他湊過來,朗朗讀道,「十分抱歉,自從遇到他,我心沉淪,不能自拔。您囑托之事,妹子無能為力,萬般羞愧之餘,覺得無顏以對,隻得從此隨他浪跡天涯。姊姊養育大恩,惟有來世再報,望姊姊見諒!」


    「這是什麽意思?」曲安安臉上呈現一片茫然。


    「這封信是-妹子寫的。」殷飛龍解釋。


    「我當然知道,」一看那清秀的字跡,她便知出自施施之手,「不過這信中提到的他,是指誰?」


    「我猜是指莊康。」


    「那麽『我心沉淪』、『從此隨他浪跡天涯』又是什麽意思?」她一副腦子嗡鳴混亂、無法思考的模樣。


    「意思就是-妹子愛上了他,要跟他私奔。」


    「什麽?」她一愣,「施施要跟莊康私奔?」


    「恐怕已經走遠了。」殷飛龍指了指空空的房間,又指了指寂靜的樓下。


    「那麽夜明珠呢?」


    「信中不是說了嗎,『您囑托之事,妹子無能為力』,意思就是說--她不會再幫我們偷寶物了。」


    「啊--」曲安安這時才像是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立即尖聲驚叫,叫聲犀利,足以震破房頂,「施施怎麽會這樣對我?!這一封信是假的,假的!」


    「如果-認為這字跡不像,那麽就算它是假的吧。」殷飛龍捂住耳朵。


    「嗚……她怎麽可以這樣對待我?」尖叫漸低,變成哽咽,「我從小又當爹又當媽,把她撫養成人……辛辛苦苦維持客棧,就是為了攢些嫁妝,日後好讓她找個好人家……她怎麽可以跟一個才認識兩天的男人私奔?她怎麽對得起我!」


    豆大的淚珠從她雙眸中滴出,一向頑強的她從未如此楚楚可憐,彷佛孤獨的小女孩般,身子瑟瑟發抖,除了哭也還是哭。


    殷飛龍忽然心頭一軟,大掌意欲拍她的肩以示安慰,但顧及男女授受不親,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之中。


    「嗚……她太沒良心了……一封訣別信也不寫長一點,就那麽潦潦數行,弄得我莫名其妙,還被人家看笑話……」


    她愈哭愈傷心,彷佛承受不了這巨大的打擊,兩腿忽然一軟,搖搖晃晃就要暈倒。


    「小心!」殷飛龍立刻上前扶住她。


    曲安安向前一撲,順勢撲進了這個男人的懷裏,


    「如果別人背叛我,倒也罷了,可她是我的親妹子呀!我哪裏對不起她?嗚……真不想活了!」


    曲安安猛烈地捶打著他的胸口,彷佛在發泄心中怨忿,而他也不知自己哪來的一股同情心,竟也不退避,任由雨點般的拳頭折磨著他。


    「你……你肯定覺得我跟她是一夥的,演了這場戲來騙你吧?」她忽然抬起頭,雙眸晶亮淒然地望著他。


    「怎麽會呢?」殷飛龍聽見自己溫柔地回答,「我相信。」


    「真的嗎?你在騙我吧?」她吸著鼻子,小嘴嘟著,不再似乎日那個冷靜從容的大姊大,頃刻之間,彷佛變成了天真的小女孩,傾訴著自己的委屈。


    「我從來不騙人!」他覺得自己忽然有片刻失神,當他凝望著她那晶瑩的紅唇時……


    「你騙人,你現在心裏肯定還在懷疑我!」曲安安皺著小臉,搖頭不信。


    「我說沒騙就沒騙!」一股燥熱自他體內竄起,逼得他嚷起來。


    「嗚……這麽凶,就是表示你在懷疑我……」她抽動著肩膀,忽然捂住心口,身子軟綿綿地滑了下去。


    「曲掌櫃,-怎麽了?」殷飛龍不由得一驚。


    「我……我老毛病犯了……心口疼,好疼……」她臉色蒼白,咬緊嘴唇,幾乎要昏死過去。


    「大夫!快去請大夫!」他隻覺得心中焦急萬分,回頭衝著魏子大嚷。


    「不用請大夫……藥、藥在我房間的櫃子裏……」曲安安拚盡全力似的朝著隔壁一指,隨後兩眼一閉,真的暈了。


    殷飛龍知道除了曲施施以外,曲家還有另外一個妹妹,隻不過這個妹妹頗為神秘,開店十年,從無外人見過她的樣貌,大夥兒隻知道她有一手好廚藝,客人吃的每一道菜,都出自她的鍋鏟之下。除此之外呢?再沒人能回答。


    曾經有好事者想摸到後屋一探究竟,卻被她的兩個姊姊巧妙地攔截了下來,無獲而返。自此,這個小妹便成為了一個有趣的謎語,被談論著、猜測著,卻不知哪天這個謎語才會被破解。


    這會兒,客棧裏發生了重大變故,掌櫃的病倒了,跑堂的跟人私奔了,可奇怪的是,這個妹妹卻始終沒有露麵。


    殷飛龍決定親自把這個謎語解開,並非出於好奇,而是因為在趕路之前他得確定有人照顧曲安安,這樣自己才能走得放心。


    透過二樓的窗子,他發現廚房的煙囪正冒出一陣輕煙。他想,曲家三姑娘此刻應該在廚房吧?如果她是這兒掌勺的話。


    顧不得細想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他便大步朝那輕煙陣陣的地方走去。


    與前院的冷清空曠不同,此刻的廚房竟一派忙碌,洗菜的丫頭,殺雞的小廝進進出出,彷佛這兒是一個獨立的天地,不受外界任何幹擾。


    「將雞洗淨,自背部剖開,再橫切三刀,雞腹朝上放入燉缽,鋪上火腿、香菇,盛入米酒、丁香,加蓋封嚴,小火清蒸……」一個清甜的聲音朗朗的從裏麵傳來。


    殷飛龍正想入內,卻被一個丫頭攔住去路。


    「喂,你哪兒來的?沒有我家小姐允許,任何人不得擅闖!」那丫頭惡狠狠地說。


    「在下殷飛龍,求見曲家三姑娘。」他隻好抱拳還禮道。


    「原來是殷寨王!」那清甜的聲音再度傳來,「小燕,不得無禮,快請殷寨主進來!」


    那丫頭頓時換上恭恭敬敬的表情,為他推開了廚房的門。


    門內雄是做菜的地方,卻收拾得極整潔,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坐在屋子中央,梳著烏黑亮澤的雙環發髻,穿著紅菱衫子,一雙晶亮的大眼睛透著笑意,活似年畫上靈動活潑的人物。


    她見了殷飛龍並不起身相迎,隻點了點頭。


    「殷寨主不要見怪,」她坦然道,「我自幼殘疾,雙腿不便,所以失禮之處,還請您原諒。」


    殘疾?


    他不由得一怔,盯著她的腿。


    「嗬,您也不必用這樣同情的目光看著我,」女孩又笑,「我並非站不起來,也並非走不了路,而是因為這雙腿一隻長、一隻短,所以行動有些不便。唉,這是天生的,沒辦法。」


    「原來如此……」他終於明白,微微感歎。


    「所以姊姊們都不讓我到外麵去,怕別人笑話。我平常就在這後院吃、在這後院睡,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我統統都不知道,像個傻瓜一樣。」


    怕別人笑話?是怕別人欺負才對吧!


    身為女子,活在這世上已不容易,身為一個有殘疾的女子,活在這世上就更不簡單了,所以曲安安和曲施施才拚盡全力不讓人們知道小妹雙腿不便的事,以免「姊妹坡」陷入江湖紛爭的時候,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曲三姑娘……」殷飛龍猶豫著開口,盡量不讓這個女孩受到太大的打擊,「-家的客棧出了點事……」


    「什麽事?」她睜著無邪的大眼睛。


    「-還是親自到前院去看看吧!」


    「可現在是我做飯的時間,我哪兒也不去。」她搖搖頭,「不論出了什麽事,您在這兒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大姊她……暈倒了。」


    「呃?」她一臉茫然,「大姊身體一向很好,怎麽會忽然暈倒呢?」


    「因為-二姊跟人私奔,所以-大姊一氣之下就病倒了。」他萬般無奈地道出殘酷的事實。


    「私奔?」小女孩對這個詞迷惑不解,「什麽叫私奔?」


    「私奔就是……」完了,這叫他如何解釋?「就是-二姊跟一個男人離開這裏,永遠也不回來了。」


    「怪不得二姊今天沒有來為我梳頭,」她恍然大悟,「原來是私奔去了,可她為什麽永遠也不回來了?」


    「因為怕-大姊會責怪她。」


    「嗬嗬,」那丫頭竟然笑了,「大姊不會責怪二姊的,從小到大,無論我們做錯了什麽,大姊都沒責怪過我們,所以我二姊肯定會回來的。」


    「可這一次不一樣,曲三姑娘-……」


    「殷寨主放心好了,我不比你了解我的姊姊嗎?」她揮揮手,彷佛輕鬆地解決一個麻煩般,「對了,你叫我紗紗就行了,姊姊們都這樣叫我,你也應該這樣叫。」


    「殷某不敢如此無禮。」憑什麽他也「應該」這樣叫,他又不是她家裏的人。


    「你將來會是我的姊夫,叫我的名字怎麽算是無禮呢?」她眨眨眼反問。


    「姊夫?」殷飛龍一驚,「曲三姑娘,-不要開玩笑了。」


    「嘻嘻,我姊姊暗戀你多年了,她很有手段,一定會把你變成我姊夫的,你等著瞧吧!」曲紗紗很肯定地道,「要不要跟我打賭?」


    暗戀他多年了?他瞠目結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曲三姑娘,-確定-說的那個人是我嗎?」


    「姓殷名飛龍,黑禹山寨主,是你沒有錯吧?」曲紗紗搖頭晃腦,「大姊天天跟我們提起你呢,她暗戀你的事在我們姊妹坡已經不是新鮮事了,大家都知道,不信的話你可以隨便找個丫鬟來問間!」


    「可我跟令姊以前不認識呀!」他愈來愈不懂。


    「認識的,認識的,」她大力點頭,「隻不過你可能不記得了而已。」


    「什麽時候?」他努力地回想,可對於曲安安那張臉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五、六年前,有一次大姊到北方進貨,路上遇到歹徒搶劫她的貨物,還想玷汙她……這時候你就出現了!」曲紗紗滿臉興奮地轉述回憶,「聽說當時你自駿馬上躍下,如同天神般從天而降,一手抓住一個歹徒,隨之將他們拋到九霄雲外……大姊當時就被你的英武身姿迷住了,所以決定以身相許,非君不嫁!」


    這個故事中的英雄真的是他嗎?身為草莽匪類,關於他的傳說一向形容猙獰恐怖,萬萬沒想到在姊妹坡,他第一次成為了正義和光明的化身,深深進駐了一個少女的心田……這讓他匪夷所思,難以置信。


    也許這個故事是真的吧,他在打家劫舍之餘,有時候也會做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事,特別是看到有良家婦女遭到欺淩的時候,因為他最最痛恨大男人欺負弱女子。不過,他實在不記得這件往事。


    對他而言,這些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他興致一來喝下的一碗水酒,喝過便忘,從來沒想過它們會在腦海中留下什麽深刻的記憶。


    「殷寨主,」曲紗紗忽做懇求狀,「既然我大姊生病了,你就代我好好照顧她,好嗎?」


    「什麽?我?!」殷飛龍從沉思中驚醒,一片錯愕。


    「對呀,我大姊盼望多年,終於把你給盼來了,如果你能親手照顧她,她一定能夠康複得很快。」雙手合十,她一臉精靈古怪,「拜托你把那碗雞湯端給她喝吧,我的未來姊夫。」


    「-不去前院探望-姊姊?」


    「我現在要做午飯,暫時定不開。姊夫你也許沒有胃口,可你的兄弟們、我的仆人們,全都要吃飯的。」她嘻嘻一笑,「而且,姊姊醒來後最想見到的人肯定不是我。」


    捧著那碗雞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後院,來到曲安安房中的。


    他隻覺得一片柔情在心間彌漫,這片柔情像無聲的雪花那樣輕盈,像糖一樣甜蜜。


    粗魯的漢子,猙獰的匪類,怎麽能夠有如此的感情?就因為聽說了一個女子對自己懷著仰慕?


    這些年來,他的心就像一塊堅硬的石,但這一刻,竟像有人拿著一把小鑿子,把這塊堅硬的石一片片鑿開,發出鐺鐺鐺的聲音。


    他把雞湯擱在曲安安的床頭,望著沉睡的她。


    他發現睡夢中的她有一種純淨的美,不如平時那般市儈奸詐。他的目光差一點就被她的睡姿牢牢牽絆,不能移開。


    昨天在城裏,她會那樣生氣地跑開、那樣傷心地落淚,就是因為誤會他想把她嫁給別人吧?這個傻丫頭……


    殷飛龍臉上浮現出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笑容。


    「大哥……」魏子推門而入,輕聲道,「兄弟們都已備好馬了,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他劍眉微凝,沒有回答。


    「大哥,已經耽誤了一天的時間,如果再不快點的話,我們就追不上風揚鏢局的鏢車了。」


    是呀,他的雪玲瓏,他替父親洗刷冤情的最好時機,等了這麽多年終於盼來它的蹤跡,怎麽能夠白白讓它從眼前消失呢?


    但他怎麽走得開?曲安安正病著,需要人照顧,雖然她還有一個妹子在身邊,但年少殘疾的妹子,能起多大作用?


    這個據說悄悄喜歡著他的女子,即使他不愛她,也不能就此拋下她……


    「反正已經晚了,不如就在這兒多待幾天吧。」他聽見自己低低地說。


    「什麽?!」魏子一驚,「大哥,你胡塗了?!那雪玲瓏一到京城也許就會被人取走,將來想再尋它的蹤跡就難了!」


    他真的胡塗了嗎?他隻知道,此時此刻,無論如何他也舍不得離開……


    照顧了她一夜,他身體有些疲憊,卻並不感到辛苦。


    她在夢裏說了幾番胡話,踢了幾次被子,其餘的時候倒是相當乖順。當他伸手過去想替她撫起幹濕的發時,她在蒙-中竟握住了他的大掌,如同孩子抓住一件玩具,喃喃地說著什麽,抱著它,滿意地重新跌入夢中:


    他下敢抽身離去,隻好任由她握著自己的手,穿過黑夜,直至日上三竿。雖然這樣的姿勢讓他極不舒服,胳膊酸疼。


    終於,她大發慈悲的放開了他;終於,丫頭、小廝們都起床了,端來湯藥水盆伺候她,讓他得以踱到門外舒緩筋骨。


    日光很明亮,他伸了個懶腰,對著太陽的方向-起雙眼。


    「大哥……」魏子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怎麽?兄弟們有怨言?」他盼望劫到雪玲瓏替父親洗刷冤情,而手下則盼望著劫到財物買酒喝,放過了風揚鏢局的鏢車,誰也不會甘心,誰都會有怨言。


    「兄弟們不敢怨大哥,可都在怨那個女人。」魏子回答。


    「怨曲掌櫃?關她什麽事?」


    「若不是她自作聰明插手此樁買賣,我們恐怕早已得手了。看在她被妹子背叛了的份上,我們本來也很同情她,可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拖累大哥你照顧她,害得我們追不上鏢車……」


    「這都是我的決定,與她無關!」殷飛龍蹙著眉道。


    「可兄弟們不是這樣想的呀!他們都說……」他咬了咬唇,似乎難以啟齒。


    「說什麽?」


    「說你被這個女人迷住了,從此會長住姊妹坡,不再帶領兄弟們勇闖江湖……」


    「嗬,」他不禁失笑,「你們怎麽會這樣想?」


    「那麽是我們想錯了?」


    「當然……」不知為何,回答這句話的時候,他忽然有一瞬的停頓。


    照顧她,當然隻是出於江湖道義,而非被她迷住,但為什麽自己不能確定地回答?


    「大哥,如果你真的喜歡拋,我當然會舉雙手讚成,」魏子擠眉弄眼地道,「不過,兄弟們可不像我這麽通情達理,他們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大哥你暫時還是不要流露出對曲姑娘的好感,否則兄弟們一時氣憤,做出什麽對曲姑娘不利的事,那就慘了……」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殷飛龍低吼,心中動怒。


    這腔怒火,是緣於兄弟們對他的誤解,還是緣於曲安安有可能受到的傷害?他仍舊不能確定地回答。


    「大哥,流言已經滿天飛了,如今你隻能想個辦法辟謠,衝著我吼是沒有用的。」魏子攤攤手。


    「辟謠?」他一怔,


    「對呀,大哥,我有一條妙計,你不妨一試……」


    「說吧!」一再告誡自己對她的疼惜並非迷戀,隻是對一個暗戀女子的響應,那麽如今也隻有辟謠這一條出路。


    「大哥,不如……我替你找個押寨夫人吧!」魏子湊近他耳邊神秘地道。


    「什麽?!」殷飛龍愣了愣,隨後怒喝,「你這個王八蛋,你在說什麽?」


    「哎呀,大哥不要誤會,我不是叫你真的娶一個押寨夫人,我隻是叫你做做樣子,假成親而已,暫時平息兄弟們心中的怒氣。」


    「可你叫我到哪兒去找一個押寨夫人?總不能為了一己之私,玷汙一個女孩子清白的名聲吧?」


    「嘻嘻,這個嘛……就包在我身上了!」魏子拍拍胸口。


    「你敢強搶民女?」殷飛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有膽子你就試試!我最恨強搶民女的家夥!」


    「唉,大哥,我怎麽會那樣做呢?我會替你物色一個心甘情願的女孩子,讓她配合我們演一出戲,隻要事後給她一筆銀子,我想她應該也不會介意的。」


    「真能找到這樣的女孩子?」思索了半晌,他猶豫地問。


    「當然!」魏子很篤定地點頭。


    看來,萬般無奈之際,也隻有出此下策了。殷飛龍心中感到無限悲涼,卻隻能默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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