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也跟著換了個方向,與她一同望著長長的台階,聲音悶沉道:“沒有這個意思,隻是希望在這件事情,你可以繼續保持中立不插手,正如當年一樣。”


    “那麽天元將會麵臨一個怎樣的新局麵?”薑裏雁直接問道。


    “它會變得更完整。”


    “其餘的我不能說,也說不出來。”


    薑裏雁眯了眯眼,青都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放眼望去皆是蔥鬱青碧,偶有飛鳥走獸在林間或是天際出沒,一派安寧平靜。隨著玄山穩定下來後名聲傳揚,也漸漸有凡人遷徙到玄山周邊定居,以求得玄山庇護,畢竟除了宗門周圍,天元入冬後的刺骨嚴寒讓凡人無法承受。


    此時正值傍晚,夕陽暮色下炊煙嫋嫋。


    薑裏雁呼了口氣,往後輕輕一靠,語氣平淡道:


    “這些凡人何其無辜,生來平凡,隻為活著就要耗盡他們所有的力氣。修士尚有實力抗衡危機,他們卻隻能承受滅頂之災卻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我不喜歡混亂,但你們有野心,有複仇的理由,似乎我也沒有理由阻止你們。”


    “換做是你,會如何抉擇。”


    金蟾從未見過這樣的薑裏雁,記憶裏的她強大恣意,行事從來都是隨心所欲,但又好相處得很。而此時的薑裏雁若有似無透出的那種縹緲氣勢,才讓金蟾徹底意識到她是這世間處於天地未開時初生的混沌青蓮。


    她若願平視眾生,皆大歡喜。


    若是不願,在她麵前誰敢抬眼看,縱然再強仍要盡低眉。


    金蟾在一瞬間心甚至亂了,前一刻尚能平常心和薑裏雁說話的狀態消失,它在心底不斷斟酌用詞,思考薑裏雁這番話究竟何意。


    “宗主,得知您要回來,牡丹長老已經備好了宴席,您不妨與這位客人移步主峰後再敘。”


    階梯之上,傅疏一步一步走下來,直到離他們還有三兩米的距離時才停住。


    薑裏雁沒有回頭,站起身笑了笑說道:“客人就不必了,他這會兒一定沒有心情享用宴席,讓他在這裏好好想想吧,好些日子沒回來,也不知道牡丹學會做肉食沒有。”


    傅疏低頭跟著輕笑:“荼兔督促著呢,就算不會,也都為您安排得妥當。”


    “還是荼兔這家夥聰明,識趣!”薑裏雁邁台階的速度都加快了幾分,在外奔來走去一段時間,反而越發想念在玄山的日子,那叫一個愜意。


    “這一次你沒讓幾個徒弟進那座所謂的仙家洞府,是個正確的選擇!”


    金蟾忽然喊了一聲,嚇得小鳥爪子底下的劍都不穩當搖搖晃晃好一會兒,連忙怒瞪著它,琢磨著要不要動嘴給金蟾一個教訓。


    薑裏雁有些訝然地揚了揚眉,但神色始終平靜,至少不是金蟾意料之中該有的表現。


    “你早知道仙家洞府有問題?”金蟾不解。


    “我不知道。”


    天元看似即將麵臨一場浩劫,薑裏雁卻始終對此沒有絲毫預兆感知,正如天元隱約反饋出的情緒,並不像是浩劫將至的樣子,偏偏天道所做舉措都像是在為抗衡即將降臨的危機而做準備。


    薑裏雁的確不知道那座作為獎勵的秘境有問題,按照金蟾這麽說,看來也是與這場浩劫到來卻並未給她帶來絲毫預示一般,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抹去了痕跡。


    金蟾本想問她對此就沒有半點關心嗎,但也很快反應過來,以薑裏雁的實力何須苦惱糾結在這些事情上。


    “……也罷,既然你不在意,就算了。”


    往日薑裏雁就是如此,對什麽危險都始終漠不關心,因為實力強橫,才會無所畏懼。


    薑裏雁居高臨下地看著金蟾,忽然開口:“所以你們為何執著於相信那場新變化,隻是針對人族?外界的力量有所圖謀,你也不是無知稚童了,對它們而言,天元的活物都可以是敵人,甚至是食物。是你們太天真,還是報複心切所以讓理智被怒火蒙蔽。”


    金蟾聽到這哼哧冷笑,語氣也變得理直氣壯許多:“我們能夠複生也是靠它們暗中相助,倘若沒有那股生機支撐,誰也挺不過這段時間。”


    “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這還是你跟我們說過的話。”


    薑裏雁眯起眼眸,抿了抿唇,終是沒有忍住輕嗬一聲:“豬腦子。”


    金蟾兩腮鼓動:“什麽?”


    “我說你們這些家夥,都是豬腦子,又蠢又笨。”


    金蟾自知不敵,卻也怒從心中起。它清楚薑裏雁的態度也隱隱偏向人族,這種偏心讓它的理智在一瞬間也失控,張嘴正要質問回去,卻發現薑裏雁指尖一抹熟悉的清澈光亮微漾。


    “這……我……”金蟾磕磕絆絆的話也說不全。


    “現在想想,我也真是白瞎了這份心思。倒不如當初看著你們一個個死得徹徹底底,逢年過節沒事假惺惺懷念你們一會兒,還落得清靜。”薑裏雁氣笑了,朝著金蟾伸指一點,直把沒有防備的它淩空推得向底下栽去。?


    第一零三章 迷霧


    “我的確沒想到, 是你護住了我們,這道生機沒有沾染分毫你的氣息,我們確實不知……”


    金蟾接連滾了好幾層階梯才停住, 它有意讓薑裏雁泄憤,也沒掙紮, 就這麽躺在階梯上和她說話。


    薑裏雁笑意微冷, 譏諷道:“是了, 你們又知道什麽呢?我隻當你們心裏對天道有氣, 想要宣泄, 這我可以不管,卻沒想到你們能蠢成這樣!”


    “我……”金蟾咕了聲, 氣勢被壓得極其微小, 呆呆地倒仰在階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回應薑裏雁。


    “行了, 你回去吧。”薑裏雁垂眸懶得與它多說廢話:“記住一點, 倘若再讓我發現你們企圖勾結外界,做出危及天元的事情, 就別怪我不念舊情。”


    “死過一次,就好好珍惜活著的機會。”


    薑裏雁拂袖轉身離開,傅疏瞥了眼金蟾,也跟著一並往上走。


    正走著, 傅疏忽然開口:“宗主, 他們不值得你動怒。”


    “我沒生氣。”沒等傅疏再說話, 薑裏雁偏過臉看向他:“白澤之前說過, 你來自深淵?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傅疏想了想, 抿唇輕笑道:“那是一個隻有永夜, 全是瘋子的世界。”


    “既然你能來天元, 也就意味著深淵裏的家夥也能過來?”薑裏雁毫不避諱道:“魔界對天元向來虎視眈眈, 那麽深淵呢,也是如此?”


    “大抵是這樣沒錯,隻不過它們做不到像邪魔那般大肆侵入天元。畢竟……深淵已經誕生了主宰意識,也就是天元的天道一般的存在,屬於深淵的一切都被打上了它的烙印。”


    “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傅疏突然有些不安,源自於薑裏雁平靜的表情下,宛若深海般醞釀著一股連他也隱約感到驚懼的氣勢。


    薑裏雁微微蹙眉,說道:“想到了一件很久以前就被我忽略的事情,上古時期的百族便是如今妖族先祖,而後人族崛起,但為何沒有魔族?”


    “一個什麽樣的變化,才會讓天元這座世界沒有發出警示,卻會是人族乃至妖族的浩劫?”


    傅疏沒聽明白這話的意思,疑惑道:“或許,天元本身就沒有邪魔的存在。”


    “無論是人是妖,都不沾邪惡、入魔,偏偏現在這兩者又有冒頭趨勢。”薑裏雁看了眼禦劍飛行玩得正幻的小鳥,沉吟道:“還有過去不曾出現過的所謂玄冥。”


    傅疏眨眨眼,他對天元了解不多,更不知薑裏雁的猜測究竟是什麽,隻好在旁靜聲聆聽。


    直到兩人走到天門處,穿過天門就到了玄山之中。薑裏雁忽然停下腳步,認真道:“傅疏,你曾立誓不會做出危及玄山之事,對嗎?”


    “是。”傅疏說完便反應過來,他抿著嘴,神色沉了沉:“宗主是懷疑,那隻□□所說的新變化會與深淵有關?”


    薑裏雁微微頷首,聲音平淡道:“天元就像是塊香噴噴的燒肉,誰見了都想啃,我難免會多想懷疑。況且你的出現也實在突然,往日邪魔在天元如何布局,難保深淵不會這麽做。”


    傅疏抬手想要輕撫心口,那道烙印似乎還在發燙,卻還是沒這麽做,他輕聲道:“宗主不相信我?”


    “放心,真要不相信你,已經殺了了事。我隻是好奇深淵的態度,又做了些什麽,傅教習若是得空,不妨整理好思緒與我說說。”


    薑裏雁拍拍他的肩膀,想了想還是補充道:“希望你明白,天元和我的徒弟們一樣重要。我不會逼你叛出深淵和天元同進退,但你也莫要做出什麽背叛玄山的事情,要走,也該幹幹淨淨的走。”


    再怎麽說傅疏就任教習這段時間,的確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薑裏雁倒是願意看在同族情誼上,對他寬容一些,否則也隻好讓小鳥再飽餐一頓。


    “深淵不及你重要。”


    在傅疏心底,深淵甚至不配與薑裏雁相提並論,但這話他不會說,即便是說出來他也清楚薑裏雁並不相信。


    但時間總會給他機會證明自己,傅疏願意相信總有那麽一天,會得到薑裏雁的信任,或許也會成為她所說的天元以及徒弟們一樣重要的存在。


    “什麽?”


    饒是耳力再好,薑裏雁也沒聽清楚傅疏剛才輕得跟風一塊兒飄走的話。


    傅疏定定地看著她,隨後彎唇輕笑道:“那樣的地方,待久了隻會讓我覺得厭惡,我這裏已經留下你給的烙印,就是玄山的人。剛剛我說,深淵不及你們重要。”


    “哦,再看吧。”


    薑裏雁雙手背在身後,慢悠悠晃進玄山裏頭,在山峰之間的弟子們無論遠近,都停下動作向她行了一禮,才繼續接著忙活。


    待到了主峰峰頂,徒弟們正襟危坐在長桌邊,牡丹更是小臉神情肅穆,正準備向薑裏雁的舊友展示一下玄山的底蘊,避免有任何丟薑裏雁臉的情況發生。


    眾人看似目不斜視,實則眼角餘光都關注著主峰唯一的入口處。唯獨紀亓像是坐不住的猴子般,表情奇怪一直想要說些什麽,又在薑烏不時的冷眼一瞥震懾下老實得坐好。


    “你們都吃好喝好吧,不用等我。”


    薑裏雁走向大殿,沒有停頓:“荼兔,把燭龍叫來見我。還有其餘在大比上得了名次的弟子,也不必安排他們去秘境了,待會兒去秘庫自行挑選一件東西當獎勵。”


    荼兔的三瓣嘴動了動,轉過視線看向傅疏,以疑惑的眼神詢問他發生了什麽。


    “還是先辦妥宗主的吩咐吧。”傅疏微微勾唇,並不打算為他們解惑。


    薑裏雁的態度讓他們很難不多想揣摩,以至於麵對一桌的美味佳肴也根本無心動筷。直到燭龍神色淡漠遊移入殿內,大門砰地一聲關上,更是把他們的好奇心猛然拔高。


    燭龍剛入殿內,山海般磅礴的威壓襲來,淺黃的混沌真炁遍布大殿,一瞬間將他拍在門板上。


    “你這是何意?”


    他的背脊和門板相撞,巨響在大殿內來回飄蕩。燭龍悶哼一聲,即使是恢複了些許實力,他麵對薑裏雁也依然沒有還手之力。


    混沌真炁悄然纏繞上燭龍的手腕和腳踝,拉拽著他浮空朝薑裏雁飛來。


    “沒什麽意思,就是想問問你到底做了什麽而已。”


    薑裏雁一手支著臉,懶洋洋道:“仔細琢磨了一下,依你燭龍的實力,就算不是下棋的人,也該是枚能夠擾亂局麵的棋子才是。天道收回你所擁有的法則之力的辦法有很多種,讓人族動手顯然多此一舉。”


    “想清楚了再解釋,畢竟我也的確沒什麽耐心,萬一錯殺了你,那多尷尬?”


    一條線捋下來,薑裏雁大概猜測到了些許前因後果,燭龍在她心底也成了擁有最大嫌疑的對象,哪怕事情非他主導,他也一定知道很多真相。


    能夠執掌天地變化的存在,豈是尋常泛泛。薑裏雁原本也考慮過燭龍是否和她一樣被特意遮蔽,但複生百族的反應讓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燭龍抬起頭看著她,異色雙瞳遠勝上好的晶石,純粹得不摻雜一絲一毫情緒,倒映出薑裏雁沒有表情的麵容。


    “你既然已經有所猜想,又何必再問。”


    “新變化什麽時候降臨。”


    “這是定數,你無法改變。”


    “深淵,魔界,隻有這兩股力量在覬覦天元?”


    “……”


    “不斷破碎的界壁,虛空逐漸擴大,最終連成一片。嗬,難怪天元對此不覺是浩劫,但對於看重天元各族的天道來說,卻是不折不扣的大危機。”


    燭龍淡漠的神色逐漸有了變化,他看著薑裏雁,說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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