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有座寂寥青山,叫崔沅綰呼吸難耐。


    崔沅綰眼前一片朦朧。莫名流下淚來,總覺著心坎裏盡是說不出的滋味。


    晏綏垂眸,瞧她眼睫沾淚,輕聲問道:“哭什麽?”


    崔沅綰搖搖頭,思緒翩躚。


    一時眼前走馬觀花一般,閃過無數畫麵。她想起上輩子困在破院裏,數九寒冬,找不到一襲被褥取暖。那時秀雲綿娘不在身旁跟著,屋裏隻有幾位林之培派來的人,嘲諷她,捉弄她,她都沒被打倒,更別提求饒。


    想她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委屈爛在心裏也不會同旁人多言一句,隻會暗自立誓。可惜紅顏薄命,蟄伏許久,不待揭竿而起,自個兒沒能熬過那年寒冬。


    直至此刻,她仍有種不真切感。紅燭椒房,她那顆浸在冰窟裏的心也在慢慢解凍。


    又念及,婚前她叫秀雲守好那桶簽子,倒不是為了算卦,她又不懂三教九流之事。


    明月初升,她便叫身旁站著的小女使先行退下,叫人早些歇息去了。而晏綏來時寂靜無聲,那桶簽子還未找出來。就連她學的百般花樣,竟連一處都沒能用上。本想著是白費功夫,不過地久天長,總能拿出來顯擺一番。


    到底是學士,聰慧敏捷,甚至觸類旁通,反倒叫崔沅綰驚了半晌。


    不過崔沅綰依舊不依不撓,“慎庭哥哥,你可知顫|聲|嬌?”


    “是在說你自己麽?”晏綏把這三字仔細琢磨,覺著崔沅綰在故意同他狎昵。


    “自然不是。”崔沅綰說道,“不是字麵意思。”


    崔沅綰耳語,解釋著話中意。


    “你手上不是有象環麽?都說懸玉環好,不過眼下也沒有這稀奇物件。想來象環與懸玉環大同小異,試試便知。”


    崔沅綰說道,抬眼卻見,晏綏眼中暖意霎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瘮人心骨的陰冷。


    “你是看不起我麽?”晏綏說道,話裏滿是酸意。垂眸斂目,饜足後的輕愉悄無聲息地溜走,盤踞而上的卻是警告意。


    “不敢。”崔沅綰假寐,一臉倦態,麵上的酡意盡顯。


    崔沅綰被晏綏這變化弄得手足無措,想了小半晌,才明白個中深意。


    “是我想茬了。慎庭哥哥是天下第一好,又豈是這小小象環能困住的?”


    到底是一廂情願罷了,栽到含情眼裏,栽到一聲又一聲似嗔似怨的輕柔話裏,再也不想出來。


    *


    翌日清早,二人沉沉睡著,後院一陣氣衝衝的叫囂聲便隔著層層門扉不甚清晰地傳了過來。


    崔沅綰被門外的喧囂吵得心煩意亂,想翻身把被衾拉上去狀沒聽見,這一翻身,便被晏綏摟到了身前,緊緊相擁在一起。


    睡得迷糊,手胡亂一摸,原來這不是那扇冰冷堅硬的牆,而是一位男郎起伏有力的胸膛。


    “想是幾位不長眼的姨娘又犯了什麽事罷,你覺著吵麽?”晏綏挑起崔沅綰嘴角邊勾著的一縷發絲,輕聲問道。


    崔沅綰搖搖頭,昨晚的淩亂放肆湧上心頭。倒不是羞,是覺著中庸無味,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崔沅綰覺著熱,大夏天的貼得這般近,縱是再不愛出汗的人也覺著黏膩非常,恨不得推開離得八百裏遠。


    可她那點力氣在晏綏眼裏不值一提,說是耍性子的狸貓在發威都覺著過,不如說是心邊吹來一陣清風,不痛不癢,叫人心情大好。


    晏綏垂眸,懷中美人蹙眉瞪目,無聲斥責他這般無理行徑。晏綏淺笑,驀地就想起她全身泛紅的模樣,不禁調侃。


    “怎的跟熟透了的蜜桃一般,剝去皮,裏麵都是紅的。”


    崔沅綰正氣著,聽罷這句諢話,笑出聲來。


    “讚譽小娘子都是拿芍藥、海棠作比,無非說是美顏軟身,惹人憐惜。怎麽你與旁人不同?竟拿石榴作比?就算是說蜜桃也比這石榴強。”


    石榴倒也成,不過有多子多福之意,而崔沅綰又不喜嘰喳的孩童,此刻便有些不悅。


    第21章 二十一:風波


    晏綏說好,“那以後就不說石榴了,你喜歡什麽,我便說什麽。”


    “倒也不必如此。”崔沅綰被晏綏這話嗆得語噎,本意並非如此,不過一句諢話罷了。


    “你快些起來去上朝罷,雖是新婚,可官家並未給你批假。幸好醒得早,不妨事。”崔沅綰說道。


    官家隨了禮,可仍叫晏綏應卯,也顯示出隴西的焦急事態。


    崔沅綰的話點醒晏綏,他尚沉浸在桃紅豔李之中,瞧著崔沅綰的唇張張合合,不由得心猿意馬。哪怕雲散雨收仍是不知味,早起本是想纏著崔沅綰再行荒唐事,這下倒好,心裏裝著的事全成了戰事。


    崔沅綰瞧晏綏欲想起身,本想叫幾位小女使前來伺候二人穿衣洗漱,乍然想起先前聽聞晏綏一向不喜旁人進到自己屋裏,也不喜女使近身伺候。話轉了個彎,“快去洗漱罷,官家交代的事耽誤不得。”


    三言兩語便把晏綏給支了出去。


    秀雲見姑爺走了,忙進屋服侍崔沅綰。


    昨晚二人睡得晚,偏偏崔沅綰又是個好幹淨的主兒。身上黏膩不堪怎能入睡?纏著晏綏又隨意披上外襟,床褥換了一套,身子也清洗一番後才闔眼入眠。


    故而屋裏的麝香味早就消散,秀雲進來,吸的盡是醇厚的檀香。


    “娘子,東屋那邊叫我來取落紅帕,說是於夫人那邊要的。”秀雲挽著崔沅綰的發,輕聲說道。


    “家姑要的?”崔沅綰自然不信,“怕不是那幾房姨娘要的罷?大清早的便一陣吵鬧,估摸在聚在一起想著整人的法子罷?”


    秀雲不敢置喙,給崔沅綰挽髻時,瞧見她脖頸是處處青紫,好似昨夜是被壞人打了一頓似的。可秀雲也不是全然不通握雨攜雲之事的人,也說不得姑爺的不好。


    “昨晚我同綿娘從屋裏退出來不久,幾位姨娘便過來找茬。原本我與綿娘是在西屋後的一間側屋裏睡著,離娘子近,也好過來伺候。可那幾位姨娘偏偏覺著我和綿娘一來,她們手底下的女使便沒地兒住了,非要我倆搬出來。這分明是強詞奪理!我是娘子的陪嫁,用的本是晏府裏新分出來的房屋,何來搶占?可想著剛到晏家,不能給娘子落下把柄叫人拿捏,任這一行人怎麽說,我和綿娘都忍了下去。”


    秀雲愈說愈覺著委屈,“從前跟著家主,哪裏受過這般委屈?就是簾姐兒也沒這般嗆過我。這才來晏家半天不到,便叫人給了個下馬威。”


    崔沅綰聽罷也氣,不過氣的是滿腹抱怨的秀雲。


    “我從前怎麽教你的?受人欺負拿捏,若自個兒得勢,那便報複過去。若是身處低位,那便麵上容忍,私下報複。這些姨娘又不是絕頂聰明的高人,難不成你連這些無腦之人也比不過?”


    “自然不是!”秀雲給崔沅綰戴上冠梳,心裏氣,動作卻細致。“說我便罷了,可那幾個姨娘竟生了雄心豹子膽,敢胡亂編排娘子,說得那般難聽。我是為娘子氣。”


    “不是多大的事。”崔沅綰斂眸,眼半眯著,看似漫不經心。


    “還能在這府上住幾日呢?家姑不頂事,家舅沉溺美色,一堆姨娘嘴碎,幾個外室作妖。還有……”崔沅綰話語未盡,卻不再多言。


    還有位心思叵測的小叔子,行事散漫,可此人絕不會那般無害。


    “官人走得早,官家喚得急,連早膳都不曾用。他餓不餓我尚且不知,可我腹中空空,提不起半分精氣神來。”


    秀雲自然清楚崔沅綰的意思,“在布膳了。不過夫人房裏的養娘想叫娘子去屋裏問安,娘子用膳前還得去西屋問個安。”


    崔沅綰點頭道好,往銅鏡裏自顧,雖是睡得晚,可鏡中人氣色更足,是被滋潤過的樣子。


    “走罷,去給家姑問安。”崔沅綰起身,掩麵打著哈欠。


    不止是問安,也是會會那群姨娘,看看這群姨娘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作者有話說:


    19章已解鎖,可以跳回去看看^3^


    19章處末尾三字是“顫|聲|嬌”,寫的時候忘加進去了,意為回|精|術。象環與懸玉環有延遲g|c意


    第22章 二十二:家姑


    辰時,於氏剛起,身邊便沒了昨晚的人。晏梁素來好歇在妾室屋裏,昨晚賓客都在,礙著麵子才跟她身挨著身湊合睡著。


    這會兒聽身邊養娘說新婦要上門問安,於氏怔了怔,似是滿頭疑惑。


    “新婦……我兒何時娶新婦了?”於氏怔過來,滿心歡喜,拽著養娘的衣袖不讓走,非叫人說出個好歹來。


    “夫人,你……你先放手,叫奴給你挽髻。這大哥新婦就要來了,你這般不成樣子,莫不是想叫外人看笑話?”養娘給身後兩位女使使著眼色,女使隨即向前把於氏拉到梳妝台前,叫她坐下。


    昨日前堂圍著新婦看的是她,今早不認人不認事的也是她。養娘無奈,走過去好聲好氣勸著:“夫人,你不是聽過崔二娘子的名兒麽?那可是位正經貴女啊。這崔家向來是汴京名門,家主是庡?禦史中丞,那可是能一筆定朝官生死的台長啊。毋說旁人,就是咱家大哥,也得時刻提防著禦史台記狀。如今倒好,台長是大哥的嶽丈,這往後做什麽事,都有人罩著,不必整日提心吊膽地活著。”


    於氏自然不懂這官場規矩,隻聽養娘一番天花亂墜,心裏覺著是好事。方才尚不情願,此時笑得比屋外的喜鵲還歡。


    不過仍是一副癡呆樣,養娘也不強求。她家夫人不發瘋就是好的,癡傻又能如何?


    利落拾捯一番,屋外女使傳話,新婦出了門,正朝西屋處走來。養娘趕忙把於氏扶起來,“走罷夫人,我扶你去榻上坐好。到時那新婦一來,你就看我臉色。我再問問,叫夫人背的話可都背好了?”


    “背好了。”於氏覺著事關重大,不敢怠慢半分。昨晚睡時,晏梁竟破天荒地把摟著她的腰耳邊低語,不過說著卻是威脅人的話。


    晏梁也知翌日新婦要到姑舅處問安,再去給姨娘問安,給外室送禮。而到那時他與晏綏定早上了朝,再官家麵前候著。沒法到場,那定要提前交代好。晏梁叫於氏好好待人,逼著她跟養娘學說話,於氏這才認真上心起來。


    “夫人給我說說,到時新婦一來,可有什麽話要說?”養娘給於氏倒了盞茶,到時撐麵子用,心裏慌得很,就喝茶,麵上要裝得鎮定。


    “你是慎庭新婦罷,嫁過來若有什麽需要,隨時告知我,我定叫你過得暢快無恙。慎庭這孩子打小便自立沉悶,什麽話都往心裏悶。既為夫妻,你要多體貼郎婿,綿延子嗣。”於氏一口氣說了幾句長話,眼神卻始終空洞無物。


    呆呆地坐在榻上,心裏不安,可她說話時又不能喝茶,隻能無助地揪著膝前衣襟。待說罷,膝前的裙早皺成一片了。


    養娘看得心急心疼,忙想糾正,“夫人,話是沒錯,都記下來了。可你不能這麽沒精打采地說著,這不是叫新婦瞧笑話麽?家姑威嚴若是立不起來,日後這後院裏定會翻了天。我瞧那新婦就不是個……”


    不過話語未盡,半掩著的門扉便被推開了來。


    風乍起,院外合歡落葉被卷進門檻裏,有一片合歡恰好被銀灰金絲尖頭鞋踢起,恰巧又有風拂過粉青衫子花葉裙,女娘的芙蓉麵微驚,斂目揚唇,道聲問好,話語柔得似棉絨,可卻凝聚一團,並未被風吹散。


    “新婦向家姑問安,家姑無恙。”女娘微微欠身,站在門外,朝裏麵的人行禮。


    於氏又怔著,就連身旁正出主意的養娘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門外女娘。


    女娘身後還跟著位女使,可眸子似是不聽使喚般,隻往女娘身上看,山水林木一刹那間都失了色。萬般色彩光綢,都披到那女娘身上。


    癡傻的於氏倒是先反應過來,“你是慎庭新婦罷。”


    崔沅綰頷首說是,不卑不亢,隻站在那裏,便自成一道美景。


    “起風了,你要往哪裏去?”


    於氏的下句話卻是自個兒瞎編亂造的,根本不是先前養娘教她的那句。養娘一下慌了起來,忙擠著眼給於氏使眼色,可於氏偏偏視若無睹,自說自話。


    崔沅綰雖不知此話何意,卻依舊大方回話:“我要往家姑身邊去,給家姑問安。”


    話音落下,於氏空洞的眼裏霎時光亮幾分,“那你來,到我身邊來。”


    於氏招手,喚來人。


    秀雲在崔沅綰身後跟著,手裏端的是漆木四方匣盒。許是清楚於氏的底細,秀雲走到養娘身旁,把那匣盒打開,裏麵奉著的是一張落紅帕。


    秀雲不敢把眼裏的憤懣顯露出來給人看,今早伺候崔沅綰穿衣前,又給她擦了三遍身子。那處紅腫不堪,顯然是初次過火所至。秀雲心疼不堪,一邊給她抹著雪花膏,一邊聽綿娘說西屋大養娘的要求。


    別家哪有叫新婦上門見家姑時帶上落紅帕的要求呢?何況不是家姑要看,而是家姑身邊厲害的養娘要看。


    養娘點頭說好,沒給秀雲半個眼神,反倒是叫自個兒手下的女使端上茶,“新婦,給家姑奉茶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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