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沅綰淡淡回道:“去金明池垂釣。”


    秀雲不解,“娘子是要去釣魚麽?要是這般清閑模樣叫夫人知道了,她定會再來娘子院裏吵鬧一番。”


    崔沅綰毫不在意,“娘要鬧,便叫她去鬧。方才我可聽見了,她今日心不在我這處。張姨娘不知跑到了哪處去,這事要是傳出去,比爹爹私下見人的事更叫百姓覺著有趣。娘為堵悠悠眾口,隻能把張姨娘找回來。”


    秀雲說有理,不過仍不解問道:“可姑爺那邊怎麽交代?娘子身邊,除卻我與綿娘,旁的都是姑爺安插在娘子身邊的線人。娘子出去遊樂,姑爺定會知道。姑爺從不想叫娘子出去,要是上門找來,娘子要如何應付呢?”


    “他也在忙。方才不是說了麽,爹爹這事不需我出麵,自有官人忙得焦頭爛額。新法當前,他便是想來,兆相也會攔著他。朝中宰執可不是吃素的,既得官家暗令,自會趁此良機扳倒夏黨。隻要夏長史不鬧出個茬子來,你我便逍遙得很。”崔沅綰解釋道。


    “秋日雨多,然這小半月幾乎都是大晴天。昨晚起了霧,久晴大霧必陰。天陰時常會落雨。秋高氣爽,天氣轉涼或下雨前,魚是蹦得最歡的。錯過此良機,再想釣魚,可要等來年了。”


    崔沅綰伸手指著案桌上擺放著的長盒,“那裏麵是幾杆拋竿,記得帶上。再拿上幾把油紙傘與棕衣油帽來,用來避雨。”


    秀雲說是,與綿娘兩人收拾一番,尋了輛小輿,三人往金明池趕去。


    *


    金明池西岸滿是垂柳堤岸,湖麵波光粼粼,微風拂過,水麵吹起一層層卷來,起伏擺動,霎時好看。湖邊圍著一圈垂釣之士,這邊安靜,頗有雅興。


    秀雲去池苑買來木牌,路上與綿娘抱怨著,“這金明池裏的魚當真是貴。要釣魚,得先花錢買牌,有牌方可進去垂釣。釣上魚後,還要用秤砣稱其重量,按重定價,方可帶回家去。娘子出門前帶著自個兒備好的魚餌,到這裏卻被攔了下來。定要娘子用這處池苑供好的魚餌,又花了一筆錢,當真是當了冤大頭。”


    綿娘攙著秀雲的胳膊,笑她這般失魂落魄樣子。


    “雲姐兒不比我清楚娘子脾性?娘子哪次出門不是帶足了錢財來的?那錢袋子都快要撐爆了來,娘子還嫌不夠,怕苦了雲姐兒與我。娘子難得自在一回,你就順著她的意做事罷。”綿娘戲謔道。


    秀雲聽罷,也覺著在理。路上與綿娘攀談著,走到湖邊,哪處都是人。秀雲費力找了一會兒,才瞧見崔沅綰的影兒來。


    崔沅綰戴著帷帽,坐在馬紮上,找了一個不紮眼的地兒安靜垂釣著。


    秀雲忙拉著綿娘走過去,定睛一看,娘子身邊還放著個玻璃壺瓶,幾條小魚正遊得歡快。


    “娘子,可曾釣過大魚?”綿娘蹲在崔沅綰身旁,看著久久不動的釣竿,望眼欲穿。


    “自然是沒有。”秀雲插話道,“你先逗著瓶裏的魚玩罷。”


    少女嬉笑打鬧的場景叫崔沅綰也不禁笑了起來。不過今日出來走走,自然也不全是為著釣這池忠魚。


    不過片刻,一人便朝她這方走去,最終躲在柳樹下,偷偷朝她這處望著。


    釣竿微微動了下,崔沅綰開口,“魚上鉤了。”


    綿娘聽罷,忙俯身探去,望著湖麵景,滿心激動,“哪裏哪裏,我瞧瞧。”


    隻是湖麵毫無波瀾,反倒是一旁坐著的老翁釣上了一條青魚。那魚肥美新鮮,老翁卻一臉淡定,將魚解下,隨意扔到身邊魚桶中去,接著釣下一條魚。


    綿娘揚起的嘴角又瞥了下去,“娘子,哪有魚上岸啊。”


    “不急。”崔沅綰驀地撇下這句不著調的話,便不再多言,沉默地釣了半晌。老翁接二連三地釣上大魚,叫綿娘看得是目瞪口呆。本來是緊貼著崔沅綰站著,過會兒就朝老翁那邊靠攏過去。


    綿娘低頭一看,老翁身邊的魚桶都快要裝滿了魚來,偏偏每尾魚都是難得一見的好魚。


    老翁也不在意綿娘的觀看,甚至有意把技巧在她麵前展現出來,生怕她瞧不清。


    而崔沅綰身邊的魚瓶裏,始終隻有幾尾小紅魚。秀雲早看出破綻來,那釣竿上根本就沒有掛魚餌。娘子這是叫願者上鉤,魚卻不在這方湖池之中。


    身後有道身影襲來,秀雲心頭一沉,轉身一看,雙眼瞪大了來。


    那人竟是林之培。數日未見,林之培清瘦許多,人也比原先更顯滄桑,胡茬瘋長,不見修理。眼下烏青青紫,眼中血絲遍布,眉頭緊緊皺著,凶神惡煞。秀雲被驚得往後退了幾步,驀地想到身後是她家娘子,忙止住了步子,伸手阻擋林之培。


    “林家大郎,我家娘子在此垂釣,莫要前來叨擾。”


    聲音傳到綿娘耳邊,她趕忙湊到秀雲身邊,一同攔著麵前不懷好意的人。


    “崔娘子,我有話要對你說。”


    林之培驚悚的目光直直朝崔沅綰射過去,越過身前兩位女使,對崔沅綰說道。


    “你認錯人了。”崔沅綰帷帽下神色不明,語氣平淡,依舊安然自若地釣著魚。


    “我就在找你,崔娘子。”林之培盯著眼前娘子俏麗身影,隻覺恍如隔世。


    “或是應該叫你一聲,晏夫人。”


    話音剛落,那老翁背僵直起來,滿眼震驚地扭頭望著身邊不可測的小娘子,似是聽到要緊機密一般,瞪大雙眼。


    “有什麽話,當著女使的麵說便好。”崔沅綰說道。


    “這……”林之培滿心猶豫,臉上逐漸浮現痛苦難堪的神情。


    “晏夫人,看在你我兩家先前有交情的份上,就容我上前說幾句罷。何況台長遇事,我也想幫襯一番。花費許多功夫,才走到夫人麵前來。”


    “那就退下罷。”


    秀雲綿娘說是,走到身後的柳樹下,盯緊林之培,生怕他有半點異常舉動。


    人一走,林之培才鬆了口氣。想開口說話,卻發覺自個兒隻能彎腰同崔沅綰說上幾句。這樣卑微的姿態他自然不願意做。


    正躊躇時,那老翁竟推過來一馬紮,馬紮在他腳邊停下。那老翁卻依舊目視前方,專心釣著魚。


    林之培把馬紮搬到崔沅綰身邊,四處張望了下,確信周遭無熟人後,才安心坐下。


    崔沅綰戴著帷帽,這帷帽實在厚實。林之培盼著老天有眼多刮幾陣風,風的確刮了過來,帷帽簾被吹動起來。


    林之培貪婪的目光聚在那頂帷帽上,卻隻看見崔沅綰圓潤的下頜來。隻這一眼,便叫林之培心思大動,情不自禁地咽著口涎。


    “有什麽話就直說罷。”崔沅綰終於舍得開口,“數日不見,你是去逃難了麽?我可聽說,你爹爹連升高官,你林家正與嗣榮王府商議親事,你家該多喜臨門才是,怎的過得這般狼狽?”


    崔沅綰早不是先前那般瞻前顧後的懦弱樣。大局見好,小家溫情,她也沒心恭維林之培,甚至連稱呼都不願意叫出口。


    每每相見,崔沅綰總能想起上輩子婚後那些糟心事。林之培不記得,可她銘記在心,不能忘掉這份恨意。她巴不得林之培早日暴斃身亡,而眼下卻是他一臉無辜安好的站在她麵前,令人作嘔。


    “我沒想到,光風霽月的台長也會敗在謁禁上麵去。那晚遇見晏學士夜訪崔府,我好心提醒,不想卻遭人嫌。”


    “你想威脅我麽?”崔沅綰白了他一眼,“你當真是馬後炮牆頭草。若真有心,你該把那告密人痛揍一頓,警告他莫要胡言亂語。而不是在我耳邊說風涼話。或是說,你以為我會求你幫襯我家麽?”


    “你以為,我當真不知你那齷齪心思麽?”崔沅綰譏笑一聲,“往事無需再提。如今你將要迎娶承怡縣主,而我是晏家新婦。晏林崔夏四家涇渭分明,你既已選了要走的路,就莫要故作深情,欲想挽回不可追之事了。”


    話說的清楚明白,崔沅綰在林之培麵前,自然不會是天真懵懂的小娘子。對林之培這般陰險小人,需得拿出真麵目來,不然他定會糾纏不清。


    崔沅綰戴著帷帽,半點目光都不曾在林之培身上停留,自然沒看到他臉上的神情有多瘮人。


    她既撕破臉皮,林之培也不欲再裝出癡情種模樣來。這段時日,她與晏綏夫妻恩愛,他卻隻能忍受夏昌日複一日的痛罵鞭笞。


    林家攀附夏家,為夏家提供男郎,為夏昌所用。夏昌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林之培跪在他麵前,聽他口中大業,都是屁話。反駁一句,夏昌便打他一巴掌,氣極了還會在他身上甩鞭子。一說一打,他不斷提供計謀,夏昌所謂大業規劃也逐步完善起來。


    萬幸夏昌對斷袖事無感,不然林之培定會是他囊中孌郎。夏昌那檔子醃臢事,出了屋,林之培便要守口如瓶。


    他回家上藥,背上皮開肉綻,但他也得到了想要的官職與權勢。天長日久,他心裏早扭曲了來。他替夏昌暗中殺過人,甚至誅殺誰家滿門。這些事都被夏昌壓了下來。


    他受苦,卻見晏綏春風得意。每每出行,他尋著崔沅綰的蹤跡,卻總能見她躺在晏綏懷裏,一臉嬌媚。


    林之培把她那般嬌媚模樣記在心裏,夜深上藥時,眼前總能浮現那張臉。他的心火竟被挑了起來,他竟發覺自個兒更喜愛崔沅綰為人婦的風韻樣。


    他心裏,崔沅綰早是他林家的新婦,隻是暫居晏家而已。看著他自己的夫人與他人歡好,林之培不是憤恨鬱悶,竟是萬分喜歡。他想著崔沅綰在他人床榻之上的模樣,紓解自個兒壓印許久的欲|望。


    他就是瘋子,是被夏昌逼瘋的,也是被崔沅綰與晏綏逼瘋的。


    瘋子什麽都不顧,於是他開口說道:“不然你求我罷。你也喚我聲好哥哥,我發誓,立馬叫人把台長從牢獄裏接出來,不損他半分毫毛。”


    這般無理的話叫崔沅綰瞠目結舌,一時不知作何反應來。


    林之培卻愈說愈激動,站起身來,把那小馬紮一腳踢倒在地。


    “你隻需點頭,我立馬護你一家!”


    林之培一番嘟囔,自然沒注意老翁臉上變化莫測的神情,也沒注意到秀雲綿娘瞪大了眼。


    不是因為他這般不要臉的話,而是看見了真正的活閻王朝這處走來。


    “兆丈,魚餌買來了!”


    那人臉上滿是欣喜愉悅,丟卻往日的沉穩肅重,恍如愣頭青一般,笑得肆意張揚。


    隻是在看見崔沅綰身影那刻,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起來。


    一盅魚餌打翻在地,落到池中去,引來數尾遊魚跳躍爭搶。


    原來最肥美的魚是韜光養晦的。帷帽之下,崔沅綰臉上綻開了笑。


    作者有話說:


    下本要存一半稿子再開文!這本隻存了1w,有時一寫快,語言來不及雕琢,總感覺自己寫的跟白話文一樣,沒古言內味兒。剛才翻回收站的文檔,發現被鎖的那張新婚肉寫得挺好(自我感覺)。當時那章寫了很久,裏麵有人物情感變化。也許看過那章,大家對女上|位掌權者的形象會更深。


    第44章 四十四:馬車


    約莫在場沒人想到晏綏會在此現身, 而那清風道骨的釣魚老翁便是兆相。


    按探子的消息來說,晏綏此時該與兆相一同在中堂處事才是。林之培身子僵直,與晏綏遙遙相望。


    “檀郎謝女, 當真有緣。”


    那老翁收起釣竿,拍了拍腳邊衣擺, 把幾片草葉給打了下去。老翁彎腰撿起小盅,盅裏魚餌僅剩薄薄一層,緊貼著盅底, 霎是可憐。


    “兆丈釣的魚條條肥美新鮮,當真是手藝高超。”崔沅綰欠身行禮, 一派恭謹。


    眼下一家團聚,林之培倒成了外人。方才還疑惑著為何崔沅綰總是優哉遊哉地垂釣說話,這會兒明白, 原來是設局在此恭候著。


    然林之培隻知他自個兒是尾後知後覺的魚, 卻不知晏綏也蒙在鼓裏。大抵隻有兆相看破了崔沅綰的計謀,一臉從容和藹, 他倒真像鄉間玩樂的釣魚翁,見山還是山, 見水仍是水。


    兆諄不欲摻攪小輩間的事,轉身麵向魚池, 負手林立岸邊, 說道:“金明池這兩日魚兒多而肥, 這些悶在政事堂的官都想出來散散心。想必二姐也是心裏煩悶罷, 出來放風垂釣,看看身邊景, 心裏也舒暢。”


    崔沅綰點頭說是。兆相造台階, 她自然要順著下。


    崔沅綰掀開帷帽一角, 躲在帷帽下的臉也終於得見天日。


    對麵的嬌美人螓首蛾眉,靡顏膩理。大抵是身子虛,氣色不好,她臉上撲的脂粉也重了些。眼尾泛紅,醉顏絕色。


    崔沅綰掀的動作輕,不過停留一瞬,又將麵簾合了上去。


    她站著不動,晏綏自然會朝她走過來。若非外人在場,晏綏會要一路小跑而來,帶上一紮木槿花,捧到她麵前,滿眼愛意。而眼下,他隻是從容地朝她走來,方才的驚慌失措轉瞬即逝,恍惚是錯覺一般。


    晏綏冷冷盯著她,想從她這雙明眸裏看出個好歹來。


    兩人相望,默默無言,卻都在暗中試探。偏偏一旁的林之培看不下去,出口說道:“晏學士,當真是巧。我剛與崔娘子來此處垂釣,後腳你便來了。”


    “聽聞林家郎近來意外遇險,得了滿身傷。如今一見,難不成眼睛也不好使了?是誰先來誰後到,我想林家郎該甚是清楚才是。”晏綏將崔沅綰護在身後,厲聲回道。


    晏綏回得快,一時叫林之培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話。


    “怎麽受傷了?”崔沅綰小聲嘟囔一句,一麵暗自用力,想甩開晏綏拽著她手腕的手。


    “你很關心他麽?”晏綏側身,話裏滿是不悅。外人在場,隔著帷帽,晏綏把手伸了過去,捏著崔沅綰的下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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