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灘血擴散到王氏腳邊,女大夫的指甲蓋更是甩飛到王氏鞋麵上。


    “啊!”


    王氏怕得緊,再顧不得什麽禮節,連連往屋內躲。踉蹌幾步,王氏也摔倒在地,可身後是個活閻羅,她隻恨衣裙束縛,沒麵子地往床榻邊爬。


    “渝柳兒的病剛好,你就急著要她的命。”


    百聞不如一見。暗衛軍說,崔沅綰身子孱弱,在她待了半輩子的娘家,無依無靠。


    昨晚還挑著他的下頜戲謔動情的人,此刻衣襟淩亂地躺在一方床榻上,胸前大片肌膚露在外麵。


    她怕冷,晏綏便挑了最保暖的衣料,叫繡工最好的繡娘做了件裏衣。昨晚他把裏衣套在崔沅綰身上,愈看愈覺著貼身。


    早起,他給崔沅綰穿好衣裳,係帶的動作不能再輕。他說,隻要她不解這裏衣,這輩子都不會挨凍受寒。隻是沒想到,她乖乖地穿著上好衣裳,這保暖衣裳卻是被她最在乎的親娘給無情剝奪了去。


    王氏死死扣著床邊,趁著晏綏出神,趕緊把一包銀針收在懷裏。她不敢靠得太近,躲在床尾,拽來床幔蓋住自個的頭,哪還有當家主母該有的端莊樣子。


    “別怕。”


    晏綏單膝跪地,給床上躺著的人重新係好衣帶。手腕上戴著的菩提珠隨他的動作時隱時現,菩提散發著清淡的木香,被屋裏血腥氣壓製得死,卻叫崔沅綰蹙著的眉慢慢舒展下來。


    一件件衣裳又披在了她身上,晏綏坐在床榻邊,眉目憂愁。他不敢眨眼,生怕錯過崔沅綰臉上任意一處神情,縱然她昏迷不醒,晏綏也時刻緊盯著。


    “嶽母,你還配為人母麽?虎毒不食子,你居然想叫她死。”


    王氏冷哼一聲,幹脆破罐子破摔:“不過是想取幾滴心頭血而已,又不是要她的命。再說她也死不了,她若知道取血是為救慕哥兒的命,指不定還趕鴨子上架,求我取她血呢。”


    “嶽母愚昧不堪,可這套先斬後奏的法子玩得真是絕。”


    莫說是取幾滴血,就是磨破層皮,晏綏都不願意。


    崔沅綰嫁到晏府,晏綏連路都不願意叫她走。隻要他在府上,崔沅綰腳從未踏過草地與青石板路。


    實在是心疼,就連握雨攜雲快活時,他都存著幾分力。他能輕易掐斷纖細白淨的脖頸,可他死死下不去手,最終隻會在那揚起的脖頸上落下一個個吻。做得狠厲時,才會克製不住地輕輕撕咬。


    他認認真真捧在手裏心的人,居然被人迷暈在地,被人隨意扔到床榻上,被人拿著銀針,褪去衣物威脅。


    “嶽母,你怎麽敢的啊……”晏綏死死扣著崔沅綰的手,低喃著。


    “我怎麽敢?”王氏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捏著手中的針,睚眥欲裂。


    “你問我怎麽敢?”


    “就憑我是她親娘!”


    王氏大喊一句,猛地朝晏綏撲去。晏綏寬闊的背近在眼前,王氏恨不得把這背給穿透,以解未達目的之憾。


    隻是針還沒刺進去,晏綏竟轉過了身。


    他給過王氏麵子,看在她是崔沅綰親娘的份上。隻可惜這娘當真無腦,竟還妄圖挑釁。


    當真是找死。


    晏綏站起身,對王氏的動作不屑一顧。腳輕輕一踹,王氏便飛了半米遠。


    踹人的力道要比他耍劍時小的多,可對王氏來說,幾欲是致命一擊。


    小腹好似硬生生被人撕裂一般,王氏覺著肚裏的腸子都被踹得移了位,眼冒金星,眼前一片黑,頭疼欲裂。


    “你……你居然敢動手。”王氏猛烈咳嗽著,見晏綏朝她走來,狼狽往後躲著。


    “你根本不配為人母。”


    晏綏彎腰,一把拽起王氏的頭發往上提。簪篦掉了一地,發髻被拽得潰不成軍。


    “你以為,我當真不知你私下作為麽?”


    晏綏將王氏懼怕慌張的樣子盡收眼裏,眼眸裏滿是憎惡陰狠。


    盡管話裏聽不出什麽情緒,可他手上力道不斷加重,叫王氏覺著,下一瞬頭皮就要被揪了下來。


    明明是揪著頭發,可王氏卻覺著,晏綏掐得是她脆弱的喉嚨。臉憋得紅,掙紮不斷,王氏不想死,隻是拽著晏綏的衣袍求饒。


    “女婿,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王氏崩潰大哭,什麽破麵子,什麽爛禮節,在命麵前,通通都是屁事!


    “若慕哥兒知道他身上的毒是被你給引過來的,不知會不會恨得想把你給捅死。”


    晏綏逼著王氏仰頭看她,她眼裏滿是臣服之意,同先前那些醃臢種一樣,都是仗勢欺人的主。


    “不……不會的。”


    聽罷晏綏的話,王氏的心被丟在了冰窟裏。慕哥兒的毒,怎麽會與她有關?


    “女婿,你救救我啊!”王氏本想給晏綏磕幾個響頭,可她頭發被拽著,隻能鬥膽揪著他衣袍下擺,哀聲求饒。


    “是要我救你,還是要我救慕哥兒呢?”晏綏威脅道,“你遇事能求救旁人,可我的渝柳兒卻隻能任人宰割。”


    “她躺在你的床榻上,身邊圍滿了娘的氣息。可她的娘卻隻想害她。”


    “她若能聽見你與那薩滿的密謀話,該有多傷心絕望啊。”


    王氏臉色更白,顫聲問著:“你……你怎麽知道?”


    腦裏飛轉,王氏大眼一瞪,撇開責任:“都是那薩滿教唆的!都是她,是她說二姐的心頭血能解我兒百病的!”


    見晏綏一臉不信,王氏痛哭流涕。


    誰能救救她,她不想死在女婿手上……


    佛前許過千百願,也就這次最真誠。興許是老天爺賞眼,竟真有人肯出手解救王氏。


    “官人……”


    眼前身影模糊不清,可崔沅綰一眼便認出那人是誰。


    腦子昏昏沉沉,她聽見娘的哭喊聲,屋外還有吵鬧聲。


    聲音低微,最熟悉孩子的娘沒聽見,話隔著幾層帷幔,清清楚楚地傳到晏綏耳邊。


    “慎庭,住手!”


    崔發的聲音擲地有聲,可晏綏卻是因為那一聲呢喃鬆開了手。


    不過一步之遙,兩腿如灌了鉛一般,踉蹌地走過去。


    多虧那匹駿馬,把他及時送到了她身邊。再晚一步,苦核杏與枯|菊|花交融,一擊致命。


    身後似乎有什麽聲響,誰在說話,誰在跌跌撞撞跑來,都不重要。


    晏綏跪在床邊,他以為崔沅綰眼裏該蓄滿委屈,落淚也無礙,他會耐心吻去,吞咽至腹。


    可她沒有,她眼裏無比慌亂,她用眼神提醒無數次,晏綏卻依舊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裏,半分未曾看見。


    “小心!”


    耳邊有一陣風快速吹過,崔沅綰用盡全身力氣,朝他身後伸出手,製止王氏的偷襲。


    晏綏扭頭一看,那根最粗的銀針刺到她掌心肉裏,劃破皮,血水拉開閘門,一滴滴滑落在地。


    他守在崔沅綰身旁,眼睜睜看她被王氏傷害。


    該不得好死的明明是他,而不是他心裏奉為瑰寶的小菩薩。


    作者有話說:


    晏狗:裝好人好累,算了不裝了……


    第56章 五十六:凶手


    “瘋婦, 你都做了些什麽事!”


    巴掌聲清脆,一下把王氏扇到了暈倒的女大夫身旁。


    崔發可沒存著力,銀針刺入骨肉的聲音還在他耳裏回蕩著, 聽得渾身難受。


    女大夫軟趴趴的身子宛如一塊腐肉,散著嗆鼻的血腥氣。王氏狼狽倒地, 臉上火辣辣的疼,不消說,巴掌印清晰可見。王氏被扇得耳鳴不止, 臉上橫肉顫巍,目光渙散。


    “二姐, 沒事罷?”崔發焦急轉身,剛彎下腰詢問一句,就被晏綏給陰狠狠地瞪了一眼。


    “家國之事, 家在前國在後, 奉勸嶽丈先管好自己的家事,再去操心國事。”


    瞧瞧, 發起瘋來誰都不顧,縱然是官家到場慰問, 也得被他肆意嘲諷幾句。


    崔發關在大理寺詔獄的日子裏,見過不少厲害的刑罰。二姐手上這傷, 瞧起來重, 實則並未傷至筋骨, 抹上十灰散不出十日就能好。


    隻是這小傷怎麽偏偏長了個重傷模樣?王氏一身散力, 根本傷不了人。崔發心有疑惑,卻在晏綏麵前點頭哈腰, 連連說是。


    “外麵的人都死哪兒去了?是聾還是啞, 還不快請大夫來?”崔發向外吼一句, 往後退三步,離誰都不近,叉腰等人提著藥箱來。


    崔沅綰的手臂可沒那麽長,長到正好能與粗銀針碰上,長到銀針能深深紮入掌心肉。她若不用巧力,那針就真要紮到晏綏的背上去。她若不借力伸手向前迎合,傷勢也不會這般嚴重。


    她娘先後挨踹受掌摑 ,她心疼,然而更多的卻是壓抑許久的快感。雖不人道,可出了惡氣,心裏總算快活些。


    凡是能想到的,盡在掌控之中。隻是崔沅綰沒想到晏綏會這般怕,往常眸裏深意不達眼底,眼下卻當真是慌亂無措。


    對晏綏來說,這比死裏逃生更叫人心悸,他怕得緊,也自責得深。襆頭往一旁歪了幾分,紫袍上滴上血珠,就連他一向珍愛的菩提珠都被濺上了血滴子,圓潤鋥亮的菩提浸血,愈顯妖冶,像陰曹地府裏出來的貢品。


    晏綏掏出一方汗巾,正好叫四處亂瞟的崔發給瞧了個清。


    天殺的,當真是個為了情愛不要命的輕狂豎子。崔發心裏貶斥一句。那軟綢玄色汗巾是官家所賞,綢緞不珍貴,貴的是官家賦予這方汗巾的權勢。


    新法初行,官家庇佑新黨,私下賞給兆相與晏綏兩方汗巾。有此汗巾者,全國州郡暢行無阻。汗巾所在,即是皇意下達處。


    用的巧妙,縱使要皇親國戚的命也不在話下。汗巾不沾血與灰塵,當放在匣盒兒裏供著。而晏綏把汗巾墊在崔沅綰滴血的手下,功用自然會作廢。


    崔發歎氣,一麵走過去把哭得不成樣子的王氏拽起身來。


    “你這瘋婦是覺著活夠了麽?”崔發咬牙切齒,又不敢大聲吵罵,手指著王氏青紫一片的臉低吼。


    “要是你紮的是我,我還能留你條命。可你千萬不該惹了那位羅刹鬼!誰不知他有多在乎二姐,你這是飛蛾撲火,菩薩都救不了你!”崔發看王氏,是哪哪不順眼。


    怎的會把這個臉身不如張氏,腦子不帶一分油水的人娶回家同床多年?當年真是被她所謂端莊模樣給騙走了眼!


    隻是再強勢再狠戾的話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屋裏幾人,各有各的想法,誰都心亂如麻,誰都聽不進去對方的話。


    大夫匆匆趕來,躺著的,站著的,一屋亂景不敢亂瞟一眼。走到帷幔前,剛把藥箱卸下來,就被床邊跪地的人威脅一句。


    “別碰她。”


    不帶一絲感情,冰冰冷冷,跟死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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