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青算是後知後覺的,等到聞宴祁勾起唇角,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那句話流露出了什麽信息,羞恥是次要的,聞宴祁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臉上,這才是最磨人的。


    “小祁?”


    娟姨的一聲呼喊打破了空氣中的粉紅泡泡,“來了啊。”


    聞宴祁總算轉過身,下巴輕抬幾分,心情挺好地應著,“昂,來了。”


    蘇晚青也回過神,跟她打招呼,“娟姨好。”


    “好好。”娟姨走過來拉她,“老太太等你半天了,走,我先帶你進去。”


    澄園算是在郊區,跟湖山區一南一北兩個方向,這兒沒有山,劃出來的地界是濱城早期的富人區住址,別墅不多,但都挺金碧輝煌,蘇晚青這一路看過來,也就屬聞家這棟房子最低調,新中式的裝修,院子裏有小橋流水,至少外麵看起來不算太奢華。


    蘇晚青被娟姨領著進了客廳,老太太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動靜就站了起來,走過去迎她。


    “奶奶。”蘇晚青握上她的手,總覺得老太太沒睡醒似的,低聲詢問,“最近睡眠還好嗎?”


    “好得不得了哇。”老太太拉著她到沙發前坐下,摸了摸她那件針織裙的布料,依舊是溫柔的語氣,“換季容易感冒,下次多穿點。”


    蘇晚青應下來,“知道了奶奶,我昨天就穿了您給我買得風衣,我同事還誇我了呢。”


    “就你會哄我,我是老人家的眼光,哪裏比得上你們年輕人。”才九月初,老太太就穿上了夾棉的外套,暗紅色的盤扣樣式,多少有些顯年紀,但好在她一直噙著笑,看起來氣色也不算太差。


    “小娟。”


    她朝西南角的房間喊了一聲,娟姨就托著一個木盒子出來了,走得小心翼翼,“來了來了,剛剛就是去拿。”


    蘇晚青不解地看著倆人,直到那個紅木盒子被擺到茶幾上,老太太掀開蓋子,她看見裏麵琳琅滿目的首飾,流蘇珍珠耳環,格拉芙祖母綠戒指,還有鴿血紅寶石項鏈......


    鑽石切割麵反射出的夕陽餘暉晃眼,蘇晚青看著這一堆價格高昂的東西,還沒等老太太開口,就下意識往後退了幾分:“奶奶,這個我不能收。”


    “為什麽不能收啊?”老太太微微偏著頭,笑眯眯地看著她,塌陷的眼皮褶皺似乎都透著對她的和善和耐心,“這都是我特意給你挑的,別人送過來,我挑了很久呢,奶奶是用自己的錢買的,就是專門給你買的。”


    蘇晚青絲毫沒有動搖,“奶奶,這些東西太貴重了,而且我都沒有送過您什麽東西,您送我這些,我真的不能收。”


    “傻孩子。”老太太緩慢地拍打著她的手,“都是一家人,說什麽貴重不貴重的,奶奶留那麽些錢有什麽用啊?都這個年紀了,開心才是最難得的。你收下這些禮物,奶奶就開心了。”


    老太太摸透了她心軟的毛病,盡挑些她拒絕不了的話術來說,蘇晚青還在為難的時候,餘光看見聞宴祁拎著大包小包進來了。


    娟姨去接,他遞過去一部分,那盒螃蟹放到了廚房門口,站起身,他交代娟姨,“晚上多蒸幾隻。”


    末了,他又反悔,“算了,少蒸幾隻吧。”


    除了她,估計沒人愛吃,吃多了也不好。


    娟姨應聲去忙碌了,聞宴祁轉過身,就瞧見蘇晚青期許的目光,黏在他身上,求助一般,一雙眼眨啊眨的,腦袋微微瑟縮著,像隻小鵪鶉一樣。


    他視線下移,看到了桌上的首飾盒,瞬間明白過來。


    聞宴祁走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順手拿起一隻耳環,仔細端詳了兩秒,驀地勾唇笑,看向老太太,“行啊,現在成購物狂了。”


    “不是買給你的。”老太太拍掉他的手,接過那隻流蘇耳環,在蘇晚青頰側比劃了一下,挺滿意似的,“好看,還是珍珠好看。”


    蘇晚青僵著笑,忙給旁邊人遞眼色,聞宴祁就像沒看到似的,順手拿起老太太擱在桌上的一串佛珠,兀自盤了盤,淡聲開口,“既然好看,那就收著吧。”


    最後的盟友也叛變了,蘇晚青也不好再說什麽,任由老太太在她身上各處比劃著,托著她的手腕時,突然“咦”了一聲。


    老太太目光落在她那串手鏈上。


    “怎麽戴一串鐵片子?”老太太的語氣盡是不理解。


    蘇晚青抿抿唇,剛想揶揄地看聞宴祁一眼,樓梯口突然傳來聲音——


    “人家那可不是普通的鐵片喔。”


    梅清穿湖藍色旗袍,搭著米色的絨毛披肩,笑盈盈地從樓梯上下來,比蘇晚青更早,她揶揄地瞥了聞宴祁一眼。


    蘇晚青也疑惑,上回梅清似乎就對這串手鏈很感興趣,她總覺得這手鏈或許有其他的用意,可看向聞宴祁,他麵色又沒有任何變化,垂睫打量佛珠,隻露出緊致的下頜線,像是所有情緒都被收緊。


    “什麽鐵片不也就是鐵片?”老太太不讚同地看向梅清,又拿起一枚滿鑽的手鐲在蘇晚青腕上比劃了一下,“年輕小姑娘,還是戴亮眼的東西好看。”


    四個人都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聊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娟姨從廚房出來提醒,待會兒就可以開飯了。


    梅清往沙發背後的落地格窗望了眼,隨即起身,“正好,估計你爸也快回來了。”


    蘇晚青扶著老太太起身,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極小聲地在她耳畔提醒:“待會兒別緊張,小祁爸爸不凶人的,不用怕他。”


    蘇晚青感動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又過了十幾分鍾,院外傳來汽車碾壓碎石的聲音,梅清率先站了起來往外看,蘇晚青也想跟著站起來的,但看聞宴祁一動不動地端坐,剝著剛端上來的螃蟹,又怕自己顯得過於殷勤。


    畢竟聞宴祁的爸爸也是知道,她這個兒媳婦是假的。


    隔著桌子,蘇晚青悄悄推了下聞宴祁的腿。


    聞宴祁原本還在用剝蟹工具,覺得不怎麽趁手又改成用手,摘掉蟹胃,將蟹身一分為二,金燦燦的蟹黃湧出來,蘇晚青的頭恰好湊過來。


    他也沒多想,捏著一小塊就遞到了她嘴邊。


    蘇晚青本來想問他待會兒要怎麽稱呼他父親,被他這個小動作晃了下眼,當即愣了兩秒,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了。


    “別人都沒吃呢,我怎麽能先吃......”她臉蛋兒紅撲撲的,不知是不是被吊燈的光芒映照,眼底仿若有水光在閃爍。


    “除了你沒人吃。”聞宴祁說得漫不經心,提了下眉眼,哄她似的語氣,“吃你的,別理他們。”


    這個“他們”指得應該是隨後手挽手進來的梅清和聞道升,老太太坐在主位,目光一直有一搭沒一搭地落在蘇晚青和聞宴祁身上,見自家孫子逐漸開竅,唇邊噙著滿意的笑意。


    她是滿意,對蘇晚青尤其滿意。


    蘇晚青最後還是沒吃那一口投喂,聞道升走進來,她立刻就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嗓音是聽得出來的緊張:“叔、叔叔好。”


    聞道升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個子蠻高,身材是清瘦的,五官細看之下是和聞宴祁有幾分相像,但他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又比聞宴祁儒雅隨和,總之不像個浸潤商場半生的商人,倒像是某個大學的教授一樣。


    “你好。”聞道升對她的打量也限於禮貌的範疇,隻看一眼便朝她招招手,“我回來晚了,先坐下吧。”


    說完,又無意識地朝旁邊的聞宴祁瞥了一眼。


    蘇晚青坐下來就注意到,麵前的餐盤裏擺放了兩塊蟹身,蟹腮都摘沒了,隻留下蟹黃和蟹肉,還有一些碼得整整齊齊的蟹腿肉。


    旁人都沒動筷子,她麵前的餐盤幾乎都快滿了,蘇晚青尷尬得不行,轉過頭看,偏偏聞宴祁還剝得起勁兒,唇線繃得筆直,長睫微微垂著,一副專注冷峻的樣子。


    聞道升去洗手了,蘇晚青又在桌子下麵推了推他,“別剝了。”


    聞宴祁偏折頸項,若無其事的語氣,“就這些,剝完就沒了。”


    蘇晚青又垂眼看,他剛好剝完最後一條腿,小碟子上的蟹山又達到了新高度。


    那頓飯她吃得格外安靜,其他人話也不多,就梅清偶爾點評兩句菜式,老太太偶爾讓蘇晚青吃這個或那個,聞道升總共就開了一次口,是對著聞宴祁說得。


    “聽說青委會找過你?”


    “嗯。”


    聞宴祁當時正在給蘇晚青夾菜,一塊山楂小排,色澤油潤,“咕嚕”一下落進她的碗裏,她壓著極小的音量,說了句可能沒人聽到的“謝謝”。


    “青年慈善企業家的稱號對你來說有益無弊,為什麽拒絕?”


    “沒興趣當什麽榜樣。”聞宴祁開腔,慣常帶著遊刃有餘的懶散,“也看不上那些虛名。”


    聞道升的語氣一直是很和緩的,可聞宴祁似乎並沒給他留什麽麵子,氣氛正有微小凝滯的時候,老太太“嘖”了聲,“吃飯就吃飯,別說工作上的事情。”


    梅清在這種時候可會賣乖了,附和地點頭,又把話題引到蘇晚青身上,“吃啊,兒媳婦兒。”


    蘇晚青捏著筷子,拘謹又乖巧地點頭,“謝謝阿姨。”


    晚飯結束,蘇晚青又陪老太太在客廳坐了會兒,等聞宴祁從衛生間出來,就說時間不早了。


    老太太站起來,有些不舍的樣子,握著蘇晚青的手,“現在認路了,以後沒事兒就多過來坐坐。”


    蘇晚青輕聲應和,“知道了奶奶。”


    她轉過身,想去拿包,卻看見聞宴祁先她一步把包勾了起來,寬大衛衣俯身時帶起鼓風,他麵無表情地將鏈條背帶繞了兩下,一個背包就這麽變成了手包。


    老太太滿意地看著倆人,即便沒說話,臉上的表情也昭然若揭。


    不錯,知道疼媳婦兒了。


    又說了幾句各自保重的話,聞宴祁領著蘇晚青出了別墅,蘇晚青還是有些猶疑,轉身往二樓的露台上看了眼,好像是有隱約的人影,但她也沒不確定,溫聲詢問聞宴祁:“就這麽走了,不用跟叔叔阿姨說一聲嗎?”


    聞宴祁輕撩眼皮,沒像她似的回頭看,隻是漫不經心地說:“不用,他們知道。”


    聞家別院是新中式的園林裝修風格,小徑是鵝卵石鋪就的,蘇晚青隻顧著低頭走呢,驀地發現身邊人停了下來。


    聞宴祁往下東南角的地方,她也跟著看過去。


    一片花圃中間,兩位像是保姆一樣的阿姨圍著幾株向日葵,正在擺放花卉專用的補光燈,天色已經完全漆黑,唯那一角還是燈光煌煌,照著的花團幾乎是在盛放的邊緣。


    “什麽時候種的?”聞宴祁音量不高,但帶著股冷風。


    那邊的人扶穩了燈才回答:“向日葵是上午運來的,現在正應季,送來的師傅說晚上補點兒燈,明天就能全開了。”


    蘇晚青不解地抬頭,隻看見他收緊的下頜線,目光也是隱忍克製的,喉結滾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


    “拔了吧。”


    說完這句,聞宴祁似乎沒有著落似的,牽起了她的手,隨即也不待蘇晚青做出反應,就拉著她快步走出了院子。


    -


    回去的路上,車廂裏一片安靜。


    蘇晚青在這樣的安靜裏坐立難安,她隱約察覺出了一些線索,聞宴祁和父親關係尷尬,對梅清也說不上認可,剛剛那通隱忍未發的脾氣,這些好像都源自於同一件事。


    或許他想起了他的媽媽吧。


    可她這時並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一路無話,直到車子開進左岸水榭,聞宴祁總算偏頭看她,目光說不上冷淡,就是有些難掩的倦意,“忘了問了,是回家還是醫院?”


    “醫......醫院吧。”明天是周日,她本打算再陪護一晚的,可偷看了聞宴祁一路後她又有些猶豫,如果他需要她陪,她也是可以選擇重色輕友的。


    可聞宴祁似乎並沒有那個想法,把著方向盤就要掉頭,“那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蘇晚青有小小的懊惱,隨即說,“既然已經回來了,那我順便上樓收拾點東西吧。”


    “行。”聞宴祁解鎖車門,摸到了中控台上的煙,嗓音都透著股悶滯,“那我等你下來,再給你送到醫院。”


    他不打算回家,也不知道要去哪裏。


    蘇晚青沒開口問,心事重重地下了車,乘電梯上去,隨便收拾了睡衣還有幾件貼身內衣,裝到紙袋子裏,又抱著袋子坐在床邊沉思了幾秒。


    掏出手機,她給楊沅沅發了條微信。


    楊沅沅秒回,但卻是一堆廢話。


    蘇晚青拎著袋子下地庫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了聞宴祁,他站在車尾,指尖夾著猩紅,那兒沒有垃圾桶,他就把煙灰按在空煙盒裏,車庫空曠寂靜,再小的聲音都能被無限放大,他對電話那頭說待會兒,然後蘇晚青聽見翟緒的聲音,他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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