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想到的是,是所有人都在爭取那點生機。


    晚上,平安還在檢修廠裏的設備,年英站在旁邊,說了紡織廠廠長的話,重點提到了那一次開會的主題。


    平安聽了以後,長久地沉默了下來,繼而又忍不住笑了,她生在農村,長在田野間,沒有人比她更懂這個主題對農民來說意味著什麽。


    農業水利與排灌機械。


    真好。


    大雨中,胡寡婦和李振花穿著蓑衣帶著鬥笠,穿梭在雨蘭鎮的河邊。


    河水奔湧,已經衝出了河道,李振花皺著眉頭,看著翻滾的黃色巨浪。


    這個天氣壓根看不到河裏的砂石是什麽樣子。


    這種下雨天,農閑時刻,糧倉的事情也少,出來找砂石實際上也找不到,但李振花依舊出來了。


    起初,李振花隻是看河流,胡寡婦就看她每條河流都要弄一個棍子去測量一下,她又瘦又小,胡寡婦每次都緊緊拉著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被水衝走了。


    胡寡婦從來沒有阻止過李振花,在她心目中這種讀過書的年輕人都是有大學識的,她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原因。


    她不太明白,可她依舊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支持。


    唯一的問題是,李振花這個年輕姑娘太不注意身體健康了。


    每天回去了以後,李振花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把已經濕透了的衣服換下來,而是擦幹了手,然後坐在凳子上開始寫寫畫畫。


    胡寡婦趕緊給她拿幹衣服,催著她換上,不管怎樣,身體都是本錢。


    兩個人就這樣一連過了好幾天,所有的河流都看完了,李振花又開始讓胡寡婦帶著她去爬山進村。


    胡寡婦不理解,但每次也都照做了,正好每次出去的時候拿一個背簍,還能挖點野菜,背點野果回來,每次又能讓糧倉的這些孩子們高興一下。


    這天,胡寡婦和李振花回來以後,李振花又開始寫了起來。


    胡寡婦催她換一件幹的衣服,不要感冒了。


    她去給這個年輕的不愛惜身體的小姑娘燒點熱水。


    等她端水進來的時候,對方又開始俯身寫了起來。


    胡寡婦把熱水放在桌子上,她實在是忍不住看了看。


    李振花抬起頭。


    “我沒事,我就是隨便看看。”她說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出去。


    胡寡婦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了,這一次她手裏拿著黃麻進來,坐在旁邊搓麻繩。


    房間裏一下子安靜下來,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音和搓麻繩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胡寡婦搓完了麻繩,她站了起來,又走到了李振花身邊。


    “你這是在做什麽?”她有些好奇,她對於自己這種好奇心也感到很驚訝,以前她從來不關心別人在做什麽,她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而現在,她對於一切都保持著好奇,這些都是她孩童時代才會有的情緒。


    李振花把自己的本子拿了過來,又把旁邊的凳子,拉了過來:“你坐下來,我跟你說。”


    胡寡婦在旁邊坐了下來。


    她打開了本子,指著自己畫出來的一個大方塊,說道:“你看,這就是雨蘭鎮,一共有15個村子,主要農作物有水稻,高粱,土豆,地瓜,玉米,還有經濟作物非常少,主要以大豆花生為主。”


    胡寡婦認真地聽著,她那種如同小學生聽課一般的敬畏態度讓李振花有了更多的演說欲望。


    “咱們這裏屬於人少,地多,但土地貧瘠,施肥靠農家肥,農家肥本身又少,於是就變成了收成低,農業機械化低。農業機械化是個大問題,咱們幾乎所有的農活都要靠人力,全鎮隻有幾個富商家裏有柴油機,戽水機。抵抗自然災害的能力非常弱,一旦來一次自然災害,全鎮都要吃不上飯。”


    是啊!就是這樣啊!


    這個年輕的姑娘沒有在這生活過,隻是觀察了一段時間,她就說出了這個小鎮從古至今以來的農民們的生活。


    胡寡婦聽著她的話,想到了很多事情,這些年來,一旦發生了旱澇災,所有人都要勒緊褲腰帶,吃樹皮,吃草根……


    李振花拿出了自己剛繪製好的地圖。


    胡寡婦隻看到上麵勾畫了很多東西,中間還有一個大大的圈,像一條魚的形狀。


    “這是一個水庫。”李振花指著那個魚形狀的圈說道。


    “我曾經去過國外的農村,他們在這方麵有很多先進的經驗,值得我們學習,我們國家農業以前都握在地主手裏,他們不在乎農業到底發不發展,農民過得怎麽樣他們更加不關心,但現在不一樣了,大家有了地,勞動積極性和創造性肯定會高漲,我這段時間一直在琢磨這些問題,最後發現咱們這裏很適合建一個水庫,一方麵能夠防止洪災,另一方麵至少可以滿足十九個村的灌溉問題。”


    李振花越說越激動:“到時候無論是澇災還是幹旱,有了這個水庫在,就不會像以前那樣毫無抵抗力。”


    她所說的一切像一個夢,美好得不敢想。


    胡寡婦很多東西都聽不懂,可她喜歡聽這個姑娘,她喜歡這個姑娘那種自信的充滿希望的語氣。


    在過去的歲月中,她能夠聽到的話都是唉聲歎氣的,人們對未來的希望也僅僅是活著就行。


    李振花也喜歡胡寡婦這種認真傾聽,她幹脆拿過筆,開始跟胡寡婦認真解釋水庫問題和機械排灌的問題。


    “等有一天咱們有了水庫,靠著水庫的位置就可以建立一個小水電站,這樣一來,鎮上有了電,晚上就不用煤油燈了。”


    她的目光落在圖紙,那樣堅定自信,胡寡婦身體裏也被注入了一種名為希望的力量,未來這兩個字隨著年輕姑娘的那充滿了活力生機的話語,慢慢地變成了畫麵,在胡寡婦麵前鋪開。


    李振花說道:“就是不知道大家願不願意跟著一起修水庫?唐媽,你是這裏的人,你怎麽看?”


    胡寡婦立馬點了點頭:“我肯定願意!”


    胡寡婦又想起了之前運輸糧食時遇到的那些同誌,她們的同誌如此多,又如此強大,一定能夠完成任務。


    她那顆心開始跳動了起來,未來一下子變得如此值得盼望。


    年英開始關注時局,最後決定再一次找西南工業部求助。


    年英連續一周都在工廠裏,除了吃飯時間,其他的所有時間都在對職工,設備進行更加全麵的了解。


    她越看,父親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破滅得越快。


    她們廠有職工一百零三人,幾乎每一個職工都是一類專業技術人員,她翻看她們的檔案,他們中間,有的甚至是從建廠開始做學徒,在廠裏待了二十年。


    他們中有人改良了碾米機幫助振興機械廠幫助機械廠在農業機械中站穩了腳跟,有人在極其困難的時候,在沒有起重機的時候,靠人力裝設備。


    年英看著資料,她這才知道她一直引以為豪的8馬力柴油機是振興機械廠的老工人們靠著圖紙,一步一步地攻克難關得到的成就。


    幾年前,廠子被水淹,工人們在大水中搶救貴重設備,不少工人受了傷。


    這些優秀的工人,組成了這個機械廠。


    年英看著這些優秀工人的照片,眼睛有些發酸。


    她抬起頭,看著廠裏的橫幅——


    “艱苦奮鬥,不怕犧牲”


    她父親的確不是機械廠的靈魂,這些工人才是。


    年英第二天給西南工業部寫去了求助信。


    年英把機械廠所有的情況,包括現有的設備,技術人員,技工情況,生產車間情況全部匯報給了對方。


    而今,原材料缺失,工人罷工,工廠無法複工。


    對方很快回信了——


    “目前農業機械還處於起步階段,還遠遠不能滿足農業發展的需要,現階段必須積極建設和發展農業機械,你廠有完整的生產技術和工藝設備,你們一定要克服眼前的困難,順利度過這一次難關,承擔曆史使命。”


    年英繼續往下看。


    “唐城和春市的工業部正在籌劃農業機械廠的建立,目前正是需要前人經驗的時候,他們得知了你們廠的情況,已經申請來你廠學習並參與你廠的複工工作。”


    第8章 農業機械化(二)


    糧倉的糧工們的工資實行供給製,以發實物為主,每個月都會發糧食,其他日用品按期領取。


    胡寡婦和大家是一樣的,每人每個月二十斤大米,有些時候缺糧食就是吃玉米麵,每個人每個月還有一斤豬肉,半斤菜油,瓜果蔬菜都是自己種,糧倉後麵有一塊自留地,瓜果蔬菜這一些基本上能夠自給自足。


    這個月胡寡婦和李振花上山下坡還要去河裏,回來的時候還要帶幹柴野菜野果,非常拚命。


    起初,主任就提出了讓兩個人多帶一些幹糧,怕他們在山上餓了,沒有力,容易出事。


    兩個人連連擺手,不願意多吃一點。


    幾天下來兩個人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又瘦了一圈。


    主任不放心,跟著去了一次。


    什麽叫莽!


    李振花簡直是把莽這個字刻進了骨子裏。


    那麽大的雨那麽洶湧的河!她敢拿個棍子到河裏麵去東戳戳西戳戳說什麽要測流速,要測暴雨後的泥沙,以後好建水庫水電站?


    主任晚上做夢都能夢到她們被河水衝走了。


    可是每次主任提醒注意安全,李振花又振振有詞。


    主任沒辦法,幹脆給她們倆每人每月多加半斤菜油半斤豬肉,就怕她們一個沒有戾氣就被衝走了。


    糧倉的其他人都沒有意見。


    整個糧倉一共有15個工作人員,也就是說每個月有15斤豬肉,固定在月中這一天吃肉,都是非常解饞的肥肉,這一天可以說是一次性吃個夠。


    一大早上,主任就背上了背簍,帶著胡寡婦和李振花去集市上買豬肉。


    結果一到集市三個人就傻了眼,今天殺豬匠居然沒有來。


    糧倉裏的幾個年輕同誌們就等著今天吃一次葷呢。


    主任帶著胡寡婦李振花轉了一圈,這才知道,殺豬匠家裏出了事。


    殺豬匠的妻弟跟人打架了,一大早就滿身泥地來了鎮上,殺豬匠帶著妻弟去政府評理去了。


    這就沒辦法了,主任隻能退而求其次,買點菜油又去買了別人家出來賣的豬油和油渣,回去給大家做油飯解解饞吃。


    三個人往回走,都在討論殺豬匠他們到底是鬧了多大的矛盾,今天肉都不賣了。


    結果剛到糧倉門口,就聽到門衛叫胡寡婦:“唐媽,有人找你。”


    胡寡婦一轉身,就看到不遠處的台階上蹲著一個……泥人?


    對方也看到她了,起身衝著她走了過來,像是終於見到親人了一般:“胡姐!可算是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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