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蘊沉吟片刻,泠泠而流暢地為她解釋起來:“程、朱有‘新’之語乃受‘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及康誥‘作新民’等影響。所謂親當作新,其中‘新’之一字可解為去舊圖新。”


    周寅邊聽她說邊不住點頭,很是捧場。她品了一陣,方很真誠地謝道:“我明白了,多謝。林女郎,你懂的真多。”


    林詩蘊草草點了點頭,斂起眉目繼續看掌中書。


    出乎她意料的是周寅問了問題,她也為她解答了,而周寅依舊沒有要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意思。少女索性在她身旁坐著,繼續翻起書來。


    林詩蘊定睛望著書上文字,卻一個也瞧不進去。她獨來獨往慣了,很不習慣有人接近她。然而現在她在周寅的馬車上,叫人坐遠一些未免過分。且周寅瞧起來脆弱極了,對她說重話,她會哭吧。


    林詩蘊覺得自己還可以再忍一忍。


    她這一忍,便是一路。


    周寅有著許多問題,每有想不通的便會可憐巴巴地望著林詩蘊。


    林詩蘊本就在不自在的環境下看書,既看不進去,索性為她解答。


    周寅每每得到答案,總會左一句“你真好”,右一句“你好厲害”,將林詩蘊吹捧成了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林詩蘊沉默地聽她誇自己,麵上一派平靜的冷淡,心中早已亂得不行。


    好在在她為周寅解答了第六個問題後馬車終於在宮門外停下,林詩蘊終於在心中長出口氣。


    或是因為一路上林詩蘊的知無不言,周寅與她一下子親近許多。及要下車,周寅頗親切地提醒她:“阿蘊,外麵風大,戴好兜帽好嗎?”


    阿……阿蘊?


    林詩蘊瞳孔一縮,欲要下車的身形一頓。她想起什麽,忽然回頭對周寅道:“周寅。”


    周寅少有聽人連名帶姓地叫她,圓睜起眼睛,眼尾因驚訝微微上翹,今日係了橙色的鬥篷,林詩蘊覺得她好像自己小時候養過的一隻橘貓。


    “方才上車時我看見崔驁跟在你車後不遠處。”林詩蘊不冷不熱道,“你同我一起走吧。”連邀請都顯得十分勉強,看上去像是為了還周寅人情才有此提議。


    周寅聽到“崔驁”二字眉頭一皺,待聽到林詩蘊後麵的話後眉眼重新舒展開,乖巧點頭:“好。”


    她亦步亦趨地跟著林詩蘊下車,像是她的尾巴。


    林詩蘊個子高挑,與尋常男子一般,高出周寅半個頭去。她身高腿長,一步頂周寅一步半,周寅要加快速度追她。


    她後知後覺走了幾步停下,便看著周寅氣喘籲籲地追上來,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兒。她一個人慣了,忘記遷就周寅。


    林詩蘊沉默地放慢腳步,隻聽周寅氣沒喘勻就誇道:“阿蘊,你人真體貼。”


    這算哪門子體貼。


    兩人由提燈內侍引著到轎子前,就見暗處走出來個人影,讓人不得不驚呼一句說崔驁崔驁到。


    崔驁黑頭發,黑眼珠,黑衣裳,手上依舊戴著半截黑色指套。他沒甚神情,對周寅道:“周女郎,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你聽不聽?”


    作者有話說:


    關於之前引雷並不是什麽法術,原理來源於避雷針和富蘭克林放風箏引雷。避雷針其實是引雷針,可以把附近雷電引來把雷電的電流通過自己接入地麵的導體傳到地麵來保護建築。慕虎館造的那個隻有引雷的導體,沒有做導線把雷引到地下,所以會劈房子。為了更有保證,用繩線與符紙做了一個類似於放風箏的結構能夠讓引雷的可能性更大。沒有玄幻,都是科學手段!大家感興趣可以去搜一下富蘭克林放風箏,他在雷雨夜放風箏,用鑰匙把電引到自己身上,真的很有科學探索精神!還好引來的電不是很大。


    崔驁:不能說的秘密


    第45章


    林詩蘊看也不看崔驁, 要上轎:“走了。”


    周寅小雞啄米般點頭:“哦哦好的。”


    崔驁暴躁地瞥林詩蘊一眼,然而林詩蘊不是妙華,對他的目光無動於衷, 矮身要進轎子。


    卻聽他道:“這個秘密與她有關。你也不聽?”他一指林詩蘊挑眉問, 頗為桀驁。


    林詩蘊眉頭一跳, 依舊漠然地坐進轎子。她誠然有秘密,但這個秘密若被公之於眾卻不是她受到傷害。她頗為扭曲自暴自棄地想若崔驁說的是那件事, 不若不要隻與周寅說, 公之於眾最好。


    轎外傳來周寅帶了隱隱怒意的綿軟聲音:“我並不知道你以何種方式知道這些, 林女郎若想告訴我會親口告訴我,而不是叫我從旁人口中得知。”林詩蘊過去隻見她一直軟綿綿的,從沒想到她會為著自己動怒, 一時間愣在原處,腦海中亂糟糟的。


    崔驁腦中的係統道:“她誤會你了。”也是崔驁的態度與語言叫人誤會。


    崔驁望著她因憤怒而變得生動的眼,一時間失語。


    周寅轉身要上轎, 他才回神解釋:“不是,與她性命有關。”


    正愣神的林詩蘊眼皮一顫, 將頭埋低。


    周寅躊躇,並不信他,遲疑地問:“你不騙我?”


    崔驁正色:“我何時騙過你?”


    周寅像是在猶豫不決。


    “我隻同你說上一句, 絕不多話。”崔驁保證, 哄著她道, 身段放得很低。


    周寅這才向他過去,臉上的警惕任誰都瞧得出來。她在他身前三步以外的地方望著他, 示意他可以說了。


    崔驁側過頭, 不看她眼, 低聲道:“她的車也是被人動了才會壞。壞成那樣, 那人想讓她死。”他並未表現出任何有人可能被害的恐懼,反倒頗為譏誚,顯然對林詩蘊沒什麽好感。


    周寅倏忽睜大眼睛,看上去不知該不該信他。


    崔驁冷笑:“我和她無冤無仇,沒必要在這事上騙你。自然我同你說起這事也不是我怎麽善心大發,是因為我想找個由頭與你說話。”他說到最後又陡然暴露自己的真情實感,讓人無言以對。


    周寅惶惶,瞧起來害怕極了。也不知她是害怕那個要殺林詩蘊的人還是害怕奇怪的崔驁。


    崔驁自然以為是前者。他微揚眉,理直氣壯:“你莫怕,有我在沒人能傷你。”


    周寅怯怯地直言:“可除了你也沒旁人欺負我。”


    崔驁啞口無言,周寅卻像是自知失言,忙補救道:“對不起……”愈顯得像是崔驁在欺負人了。


    崔驁努力好聲好氣,卻顯得更加怪異:“你別怕我。”


    周寅似是被他一下子嚇得更加厲害,連聲道起對不起來,大約以為他的示弱是什麽惡趣味的酷刑。


    崔驁心中隱隱生出焦灼,隻覺得周寅油鹽不進,怎麽也無法安撫她。他無奈,隻得說:“你走吧。”


    周寅瞧起來被嚇得夠嗆,眼中含淚,楚楚可憐地向崔驁行了一禮便快步走了。


    崔驁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久久不語,直到親眼瞧著她上了轎,才垂下眼在腦中問:“她為什麽怕我?便看不到我的心麽?”


    係統頓了頓才回答:“你看到了,她膽子很小,慢慢來。”不好打擊攻略者的積極性。


    周寅到轎子前林詩蘊的轎子還未走,大約是等著她一起。她隔著轎子柔柔問林詩蘊:“阿蘊,走嗎?”


    轎子中傳出林詩蘊冷淡澀然之聲,隻有一個字:“走。”


    轎子啟程,到玉鉤宮外二人改乘玉鉤宮中轎子一並回星津露綴。下了轎子,並肩而行。


    周寅不時抬起頭瞧瞧林詩蘊,欲言又止,又低了頭,儼然心事重重有話想說。


    林詩蘊本不好奇崔驁與她說了什麽,卻被周寅的態度勾起好奇心。但她依舊不是會主動開口問人的性格,隻默默走著,悄悄觀察糾結的周寅。


    周寅幾乎如此一路,最終咬咬牙鼓起勇氣叫道:“阿蘊。”


    林詩蘊驟然還是很不習慣這個稱呼,但也懶得糾正,便隨她去,應了一聲表示回答。


    周寅停下腳步,慢條斯理地措辭。


    林詩蘊也不急躁,等她說話。


    周寅終於起了個頭:“阿蘊,方才崔郎君同我說你的車是被人弄壞的。”她言辭委婉,似乎很怕惹人不快。


    林詩蘊神色不變,看不出對此事的驚訝,好像早已知道。她並不發聲,默默等著周寅的下文。


    周寅咬著下唇繼續道:“他還說,那人下手不留情麵,是奔著要你的命去的。”


    林詩蘊無甚反應,甚至冷冷一笑,隻道:“狗急跳牆。”話裏話外都絲毫不留情麵。


    周寅驚訝之餘同時顯得十分擔憂,並將這份擔憂宣之於口:“阿蘊,我可以幫到你什麽嗎?”


    林詩蘊神情一窒,重新變為過去不近人情的冷漠。她不看周寅,隻冷冷道:“與你何幹?”


    周寅被她突然轉變的態度弄得不知所措,最後笨笨地道歉:“對不起,阿蘊……”


    林詩蘊氣不順,盯著周寅瞧。她對周寅的性格有了深刻的認知,不明白一個人的脾氣怎麽能好到這種程度。


    明明是她刻意冷淡,周寅卻將過錯全都歸咎到自己身上並誠懇認錯,真是令人頭大。


    林詩蘊不知所措,本因為崔驁那番話要刻意冷淡周寅以免她被自己牽連,卻又被她弄得沒脾氣。聯想到周寅身世,便是她也忍不住想要歎息。


    怪可憐的。


    “你又沒錯,何須道歉?”她深以為周寅這個性子需要改變,難得忍不住開口。


    “我惹你不高興……”周寅弱弱地解釋。


    “我沒有不高興。”林詩蘊道,“就算有,也不是因為你。你沒做錯事,不必道歉。”


    周寅怯生生地望著她,似是還在思考她這番話。


    林詩蘊恨自己說得太多,倒不是不想點醒周寅,隻怕她與自己牽扯太深會同樣遭人暗害。


    “走了。”林詩蘊逃避般結束話題。


    周寅也不知是想明白沒有,抬腳跟上她。


    將周寅送回清光凝魄,林詩蘊才折身回自己的住處。她轉身將行,又聽到周寅在她身後叫她:“阿蘊。”


    林詩蘊沒回頭,隻是站住。


    “你是好人。”周寅對著她道,“好人會有好報的。”


    林詩蘊頭也不回地離開,細看其走路姿勢有些不自然。


    周寅回房,將新點的兩盞燈放在桌上,並添了燈油保持其長明不滅。她坐在這樣的燈下看書,便是手中經文讀來也是平增兩分趣味。


    她對燈誦讀,一串串經文自她口中溢出,泠泠動聽。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


    她眉眼柔和,誦經時眉眼低垂,宛如一尊悲天憫人的菩提薩埵像。她不忍孤魂在人間遊蕩,便念往生咒將之入輪回。


    ……


    翌日回太苑念書,女孩子們齊齊到了。魏夫子倒沒立刻考課,特留了今日一整日課上時間出來專門為人答疑解惑,待三日後再正式正式開考,給人留了足夠的喘息餘地。


    沒有立即考課既是幸事也是不幸。好的是她們還能臨時抱一抱佛腳,壞處則是又要多提心掉膽兩日。


    幾乎人人都是頭一次參加考課,春暉堂中充滿緊張的氣氛。


    魏夫子往躺椅中一躺,亦是監督,亦是等人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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