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亭自覺太過興奮,輕咳一聲糾正言辭:“隻是說說他這個人,沒旁的意思。”


    周寅顯然感到困擾,但為了不掃沈蘭亭的興致還是很配合地回答:“三皇子他……是個好人。”


    沈蘭亭呆了又呆,想了又想還是接受下來,好歹“好人”是個誇人的詞兒。


    ……


    日子如流水般一去不回,天越發冷,時時落雪。


    日複一日,周寅過得很是千篇一律,幾乎是在玉鉤宮、太苑、躬行樓三點來回。但每日又有驚喜等她,春光堂時時有人以各種偶然或必然的方式與她相遇。她安排得當,少有出現人人碰麵的尷尬場景。大家按需分配,十分和諧。


    其中她與沈蘭玨最為親近,二人誌趣相投,成了朋友。


    沈蘭玨在一種甜蜜的痛苦中。他為與周寅日漸親密而歡喜,同時越發親密他越發擔憂,也越發不知該如何同周寅開口提起他的真實身份。


    日暮時分。


    蕭瑟寒風平地而起,卷得落日傾頹。朱牆碧瓦下依稀可見憧憧人影,在赤色雲霞裏,那人幾乎與暮色融為一體。


    周寅打躬行樓中出來瞧見的就是這一幕。沈蘭玨一如往昔並不送她出樓,臉上掛著遺憾的神色。


    向著宮牆近了些,周寅才看清那是誰。


    王雎著一襲繡鬆竹的青袍,難得在冬日還能顯得清瘦,如一枝枝頭抱香的寒梅。他清淩淩地望著周寅,不知在這寒風中站了多久。


    “王大郎君。”周寅有些日子未見過他,與他很是生疏,遙遙兩相對著。


    王雎半垂著眼,眼皮是鴨蛋殼的白。他望了周寅一會兒緩緩開口:“我在等你。”


    周寅頓時變得有些恐懼,遠遠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我有事要對你說,你有空聽嗎?”王雎清清冷冷的,和鬥角飛簷上積下的細細密密白雪一樣。


    周寅很是苦惱,但又不擅長拒絕別人,因此猶猶豫豫地站在風裏。風一吹,她蓬鬆地鬥篷被刮得貼身,顯得人小小一個。


    她剛要開口,身後便傳來一道帶了火氣的暴戾聲音。


    “她沒空聽,讓她回去。”崔驁從她身後走出,毫不避讓地與王雎對峙。


    王雎眉頭一皺,不明白為何他每次來尋周寅都會有不速之客插足。


    周寅驚訝地看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崔驁,又煩惱地瞧瞧遠處站著的王雎,為難極了。


    “周女郎。”崔驁理直氣壯地在周寅麵前刷存在感,“見著我怎麽不叫我。”


    崔驁的係統看他表演,又想到他在獨處時的犯病模樣,心情複雜極了。


    周寅無奈看他,叫了一聲:“崔郎君。”


    王雎直言:“我和她有正事要談,你不要搗亂。”三言兩語讓崔驁像個無理取鬧的頑童。


    崔驁問:“什麽正事?她快要凍死,比這事還重要?”


    王雎輕嗤:“裝瘋賣傻。”


    崔驁沉下臉看他。


    王雎不畏不懼,對視回去。


    二人一個清冷孤傲,一個暴戾恣睢,分毫不肯退讓,平分秋色。他們中間站著周寅,以周寅為心,二人為軸,周遭是劍拔弩張的氣氛。


    最終是周寅在一觸即發的環境裏婉轉開口:“王郎君,是什麽正事?”


    崔驁冷笑,以己度人:“他隻是想和你說話,哪有正事。”


    王雎諷道:“你以為人人是你?”


    二人又吵起來,周寅聽得無可奈何,輕輕咳嗽兩聲。爭吵頓止。


    “你怎麽樣?”兩人齊聲。


    周寅指了指修長的脖頸,高領子看上去十分保暖。她清了清嗓道:“喉嚨有些癢。”軟綿綿的,聽上去沒多少力氣。


    崔驁麵色難看:“我送你回去。”


    王雎歉然道:“抱歉,我們改日再談,我先送你回去。”


    周寅慢慢搖頭,大約是喉嚨不舒服的緣故含糊道:“是什麽事?”


    王雎看崔驁一眼,顯然不願在他麵前提及此事。


    崔驁挑眉:“什麽事我還聽不得?清正的王大郎君有見不得人的事麽?”


    王雎便道:“與王玉有關。”


    作者有話說:


    周寅:不想吹風,裝一下病


    第50章


    “王玉誰啊?”崔驁張口就問。陌生的名字讓他心存警惕, 一來這可能是又一攻略者,二來這明顯不是宮中哪位有頭有臉人物的名字,王雎與周寅為何都會認識?


    王雎睨崔驁一眼, 沒興致搭理他, 寒潭凝碧似的眼深深望著周寅。


    見王雎不答, 崔驁盯著周寅挑眉問:“周女郎,王玉是誰?”


    周寅卻呆住, 過一小會兒才輕聲問:“你不認得王玉麽?”


    崔驁隱隱覺察到什麽, 卻又並不明晰, 便從心所欲地回答:“不認識,他是誰?”


    王雎目的超額完成。他本想旁敲側擊提示周寅主動懷疑沈蘭玨的身份,崔驁來得正好。他甚至可以省略旁敲側擊這一環節, 隻要點出“王玉”二字崔驁必會追問,果然如此。


    崔驁沒頭沒腦,太好利用。


    周寅聽罷他這句話本就白皙的臉一下子更是白生生幾分, 仿佛遭受了什麽巨大打擊。


    崔驁看不得她難受,眉頭揪在一處問:“他欺負你了?我為你殺了他。”


    王雎看他在周寅跟前刷好感, 冰冷刺骨的眼神裏含了淡淡嘲弄。


    “不不不,千萬不要。”周寅好似心裏正經曆著百轉千回又被崔驁打斷,很憋悶地還要阻止他犯下惡行。


    崔驁眉頭皺得更緊, 以為周寅心疼王玉, 胸腔中一片蓬勃怒意:“他欺負你, 你維護他?”


    周寅被他凶巴巴地語氣嚇得落下淚來,一顆顆珍珠似的淚自眼睫根處一粒粒向外湧, 可憐極了。


    這淚滾燙地落在王雎與崔驁的心上, 將人灼得生疼。


    崔驁為她落淚而心疼, 又為她心中或是別人而煩躁不已。最終還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他幹巴巴地湊向周寅道:“莫哭了,我……”卻說不出我錯了。


    周寅將頭輕輕一偏,不想看他。


    王雎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硬生生擠在兩人中間將他們隔開。他含怒對崔驁冷道:“你將她惹哭,她現在不想見你。”


    末了,他趁著周寅低頭用口型對崔驁道:“滾。”與平日裏高嶺之花的形象差距甚遠。


    崔驁不忍碰周寅一根手指,對王雎則沒有這份憐惜。他無處發泄怒火,王雎簡直是上門找死。他一手捉住王栩衣襟,搡著人後退幾步。


    周寅驚得捂嘴輕呼,錯愕地看著二人。她眼睫上懸著清澈的淚珠,一眨之後才碎成星星點點。


    “請別……”她顫顫地開口,可惜聲音太輕,並未讓人聽見。


    王雎抓住崔驁暴躁的手,未見任何畏懼,依舊冷言冷語:“發瘋無所謂,別嚇著她。”


    崔驁一顫,不敢回頭看。


    王雎感受到他手上力道卸下,心中淺鬆口氣,真打起來他的確不是崔驁的對手,但他有腦子,不會真和崔驁打起來。


    他攥著崔驁雙手從自己衣襟上扯下,理了理青袍,未再對之說什麽,抬腳向周寅走去。他越從容越顯得崔驁像個不體麵的瘋子。


    王雎拿了帕子出來遲疑一下遞過去,雪白的手與青帕襯得顏色分外好看。


    周寅咬著唇淚眼朦朧地接過帕子,喃喃道了聲謝,用帕子輕拭臉上的淚。


    崔驁情緒穩定了點回過頭來,看到的便是二人仿似親密無間的情形。他心中燥意頓生,想將二人暴力分開。但他不想再嚇到周寅。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周寅,想要道歉。


    周寅一見他來頓時緊張兮兮,下意識向王雎身後躲去,看來被崔驁的情緒不穩嚇得厲害。


    崔驁僵在原地,受傷極了。


    王雎倒很受用,很配合地站在她身前為她擋住崔驁。


    “周女郎。”崔驁神傷,啞著嗓子卻說不出常說的那句你別怕。


    王雎帶著諷意的目光自他臉上寸寸掠過,渾身上下是作為勝利者的優越。他替周寅拒:“她現在不想見到你。”


    崔驁倔強地盯著王雎背後隻露出半張側臉的周寅,一言不發。


    周寅被他具有侵略性的目光煩擾,完全瑟縮在王雎身後不讓他瞧。


    崔驁徹底看不見周寅,煩躁不安地想要搜尋她身影。


    王雎甚至有些可憐他,不明白他怎麽會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他利用完崔驁難得生出些本是同根生的同情,語氣依舊清冷:“你回去吧。”


    崔驁看上去越來越不對勁,像是聽不到周寅以外其他人說話,執拗地盯著王雎,試圖透過他看周寅。


    王雎擰起眉頭,在腦海中問係統:“崔驁心理顯然有問題,為什麽他可以做攻略者?”患有心理疾病者具有極大的不穩定性,任何遊戲公司也不該招收這種攻略者。


    他們發病時胡亂攻略害人害己還算輕的,萬一直接道出虛擬的世界本質簡直無法收場。


    係統答:“公司不會招心理有問題的人做攻略者。”


    王雎確定自己的判斷:“可崔驁明顯就有心理問題!”


    係統沉默不語。


    王雎赫然想到什麽,一陣齒冷:“那他是來到這裏心理才出問題的,是不是?”


    係統平靜回答:“我不了解其他攻略者的情況。”


    王雎心中一陣陣發寒,驀然發現自己從未了解過自己參與的這個遊戲。


    “他若是在遊戲中患上心理疾病,你們該立刻送他回現實世界!這樣對他對我們都好。”王雎是個將遊戲與現實分得很開的人,崔驁雖然是他的競爭對手,但二人同樣是攻略者,享受的是相同權益。一旦崔驁的權益無法得到保障,他又如何保證自己的權益不會被侵犯。


    係統似是感受到他的焦慮,終於粉飾太平般道:“你又怎麽保證他一定有心理問題?他同樣帶有係統,一旦真出問題係統會強行送他離開。你以為你的判斷比係統精準?”


    王雎頭腦混亂,卻又不得不承認係統言之有理。


    係統似帶了些譏誚道:“一切都需要代價,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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