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好風光,春暉堂中的女孩子們在散學後重新聚齊,在周寅這裏。


    擔心自己將病氣渡給旁人,周寅麵帶不舍地將眾人勸離。看著她一臉舍不得又為了眾人身體考慮的樣子,女孩們都深深產生一種被需要感,決定多來瞧瞧她。


    倒是沈蘭亭說自己千金之軀,不怕病氣侵襲,不肯離開。


    她少來自己宮中的客居,陡然一來這裏還覺得新奇。哪怕周寅物質之欲不重,並未改變什麽陳設。


    同林詩蘊一樣,沈蘭亭也問了那模樣實在招眼的酥油燈。周寅一樣答了她。


    她看到房中佛學氣息濃厚,尤其是周寅穿得單薄便露出腕上的佛珠手串,頓時明白三皇兄送的念珠禮物。


    三皇兄哪裏是不懂,他分明是太懂了!


    沈蘭亭捧著周寅的手腕細細端詳她腕上佛珠,忽然喪氣起來:“阿寅,我同你說個事,你不要告訴別人。”她在這扭捏半晌,果然是有心事。


    “你們下去。”她揮退宮人,房中隻剩下她與周寅二人。


    周寅很慎重地點頭:“好。”


    沈蘭亭本就相信周寅不會外傳,隻是走個過場,當即要竹筒倒豆子似的將話一股腦說給周寅聽。她隻覺得這麽說不夠親密,便對周寅道:“你向裏麵躺躺,我也想躺床上。”


    周寅從善如流地向床裏去去,給沈蘭亭騰出一片大大的地方來躺。


    沈蘭亭將鞋一除,爬到床上,貼著周寅躺下,求道:“給我些被子?”


    周寅將被子分她一半。


    沈蘭亭合衣鑽進被子裏躺好,仰臉看著靠坐的周寅道:“阿寅,我母妃病了,可我不能去看她。”她後麵重新說起皇家森嚴,不讓母子接觸之事,看樣子隻是傾訴自己的傷心之情。


    她已然忘記在一顆珠擺宴的夜裏自己曾與周寅提起過一次這事,在毫無記憶後她依舊選擇再度相信周寅。


    周寅像是從未聽過一樣認真聽她說完,怯怯地伸出手去,為她輕輕將額上碎發撥開,未說什麽。


    沈蘭亭反而伸出雙手捉住周寅的右手,將臉貼了上去,身子一抽一抽地要哭。


    “為什麽我不能和母妃親近?”沈蘭亭帶著哭腔問。


    “因為害怕。”周寅忽然接話。


    沈蘭亭隻是發泄情緒,沒想到真能從周寅這裏得到答案,一時間愣住,呆呆地問:“什麽害怕?”


    “你是你母妃生的,與她親近是血脈相連,也是本能。”周寅不緊不慢道,像是換了個人。


    作者有話說:


    可愛的你,節日快樂!


    第52章


    沈蘭亭握著周寅的手怔住, 聽她語聲不由悄悄抬起頭看她。隻見她依舊是蒼白羸弱的模樣,明明是阿寅啊,可是。


    隻聽周寅慢條斯理道:“他怕母子合謀, 害他性命, 圖謀江山。怕母子連心, 子繼父位,重用外戚, 江山改姓。但這些都不是他最怕的。”她未說明他是誰, 他是皇上, 也是每個他。


    沈蘭亭雙手顫抖,帶著周寅的手也在顫抖。她不知道說話的是不是周寅,也不知道周寅接下來要說什麽。她該將耳朵捂上, 心卻是想聽下去的。


    周寅感受到她的顫抖,對她溫柔一笑以做安撫,婉轉道來:“他怕你意識到母親與父親間的奇怪之處。”


    沈蘭亭下意識低聲接話:“奇怪之處?”


    周寅頷首, 下巴尖尖:“是。你明明是母親所出,卻不被允許與母親親近, 難道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


    沈蘭亭心已經亂了,分辨不出究竟奇不奇怪,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向來如此。”


    周寅憐憫地垂眸望著公主, 像是觀世音俯瞰芸芸眾生。她柔柔開口:“人人都由女人所出, 男人並不能生子,但說來卻是男人來傳宗接代, 不奇怪嗎?”


    沈蘭亭跟著她的話想, 也顧不得大逆不道不大逆不道, 從心應道:“……或許奇怪。”她聽著周寅說起這些心跳如擂鼓, 心亂如麻但腦中卻很澄明。


    “我有一位醫術了得的朋友,他告訴我在夫妻之事中,女子多無大礙,男子行與不行卻很難說。”周寅說起這些話時依舊是最純澈的神情,讓沈蘭亭的羞恥感少了很多。


    “男子行與不行十分難說,且並不能生育,卻口口聲聲說著由他們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真是一種奇怪的人。”周寅語氣真誠,是發自內心地感到他們奇怪。


    “他用嫁娶與冠姓將真正傳宗接代者抹殺,把名頭套在自己頭上,好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他深知一切建立在謊言上,是偷來的。所以他怕你認識到母親與父親的不同,索性讓你從小隻與父親接觸。但假的總是假的,總有奇怪之處,隻要你靜下心思考。”周寅慢吞吞地說著,字字烙在沈蘭亭的心上。


    沈蘭亭被狠狠衝擊,一時間無法理解全部,隻覺被深深震撼,甚至感到害怕。


    她輕輕歪了歪頭,莞爾一笑:“很好理解的。”


    她將右手從沈蘭亭手中抽出,為她將因顫抖而黏在唇上的發絲撥去,語調奇特:“女子隻要春風幾度就能有自己的後代,但他想有自己的後代卻要經過成親這一件事。”


    沈蘭亭恍然大悟,卻又陷入更深的恐懼之中。她知道的越多,越是害怕,越是不甘。


    她看沈蘭亭太過緊張,在腦海中翻轉出曾經有人給她講過的奇怪笑話來調節氣氛:“再譬如說女子可以確定孩子一定是自己的,男人則不能。”


    沈蘭亭沒笑,亂糟糟的。她像是完全懂了,又像是害怕懂了。


    周寅調節氣氛失敗,便端詳著她的反應,並在心中模仿她麵上的恐懼神情。


    “好可憐。”周寅瞧了一會兒,端出平日悲天憫人的神色,“睡一覺吧。”


    沈蘭亭像是知道要發生什麽自己無法控製的事,忙抓緊時間問道:“你究竟是誰?”


    周寅非常詫異,嬌嬌怯怯:“我是周寅啊,公主。”


    沈蘭亭陷入一瞬間的自我懷疑,看周寅和平日無異,不免感覺是自己出了問題。難道什麽都不曾發生,一切隻是她的幻想?


    周寅從容將腕上佛珠手串褪下,撚著佛珠在沈蘭亭眼前輕晃。


    自她將手上珠串取下,沈蘭亭便聞到一股清冷幽香。幽香直貫天靈,本該讓人清醒,她卻越聞眼皮越沉,再忍不住睡下。


    她聽到耳畔有空靈的女聲在說著什麽,隻隱隱約約聽到聲音,但腦海中有如水洗,記不住女聲說了什麽。


    沈蘭亭沉沉睡著。


    周寅從床尾下床,趿上鞋子披上外衫坐到床前椅上翻起床頭放著的佛經。


    沈蘭亭一睡便到了夜裏,醒來時隻見滿屋燭火明滅。


    周寅正坐在桌前用晚膳,她手捧一碗粥,另一隻手拿瓷勺在碗中攪拌。她身披外衫,側顏在燈下顯得分外溫柔。


    房中隻有周寅一人,因宮人們都是被沈蘭亭屏退,沒她吩咐,此時還都不能進來伺候。


    沈蘭亭臉不由一紅,她還記得自己是來看望周寅的,結果她自己鳩占鵲巢,在病人床上睡得好香。


    “阿寅。”被衾溫暖,沈蘭亭並不想一下子起來,便蒙著半張臉叫人。她開口後心中泛起細小漣漪,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一些細小的畏懼,真是不明所以。


    周寅回過頭來,麵上露出羞怯的笑:“公主,您醒了,睡得可還好嗎?”


    沈蘭亭點點頭:“明明是來看你的,我卻自己睡著了。”


    周寅麵露憐惜之色:“公主辛苦,該好好歇息。”


    沈蘭亭便想起她睡前的事。她同周寅說了母妃之事,周寅軟言安慰她許久。她傷心垂淚,最終哭睡著的。隻是不知為何,她腦海深處還多出很大逆不道的想法。


    沈蘭亭不敢深究腦中想法,她稍想一點都感到可怕,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產生這種念頭。


    周寅看她怔忪,叫了一聲:“公主?”


    沈蘭亭麵如金紙,努力揮退腦海中想法,看向周寅:“嗯。”依舊魂不守舍的。


    周寅將碗放下,很關切地向床前來,在床上坐下:“怎麽了嗎?”


    沈蘭亭瞧瞧周寅,看她柔弱,生怕那些話將周寅嚇壞,到底忍住沒說,隻搖搖頭:“沒什麽,想到了一些事情。”


    周寅對她微笑,安撫著她:“為公主排憂解難是我分內之事。”眼露詢問。


    沈蘭亭猶豫著不知該開不開口。她並非不信任周寅,但腦子裏那些話一來她都不敢仔細去想,二來她實在怕嚇到周寅。


    但她也需要有人為她分擔這些古怪念頭。


    於是她開口:“如果你實在聽不下去,或者害怕得太厲害,就捂上耳朵。”她一麵說著一麵撐床坐起。


    周寅看她煞有其事的樣子,一臉茫然,卻還是很聽話地認真應道:“好。”


    沈蘭亭便示意周寅附耳過來,這樣的話即使房中隻有兩人,她也不敢安心地大聲說出。


    周寅溫順地靠過去,側耳傾聽。


    沈蘭亭遵從腦中想法,無意識地將話吐出,語聲平平,嘴巴簡直不受自己控製。


    周寅微微抬眼,觀察起人的一舉一動。


    她反應過來時已經將一切說出,自己臉上都掛著說不出的驚恐。


    她怎麽會有這種念頭!簡直太……


    沈蘭亭渾身顫抖,如同篩糠。她不知該如何向周寅解釋這些話,頗絕望地仰起臉去看周寅。


    周寅同樣白了一張臉,麵上是與她如出一轍的害怕神情。此時若有第三個人在,便能發現二人雖然樣貌大不相同,但神態幾乎一模一樣。


    “阿寅……”沈蘭亭聲音都在顫,不知說什麽好,叫了她這麽一聲。


    周寅六神無主似的抬起眼簾,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沈蘭亭還想解釋,卻又解釋不出什麽。這確確實實是她的想法,且她潛意識裏並不排除這些話,甚至不想忘記它們。


    而且她說完後卻找不出任何錯處,這些不要命的話甚至是對的。


    周寅語聲虛虛,神情卻很堅定:“公主,這些話千萬不要同第三個人說。”


    沈蘭亭回神,看她被嚇了一跳還為自己著想,一下子有些想哭,又急忙答應下來:“好,我知道的。”


    周寅這才抿起唇對公主露出個勉強的笑,小聲說道:“其實這話說來嚇人,細想著卻有些對……”


    沈蘭亭聽她如是道更是有種遇到知音之感。周寅一定很害怕,卻還是認真聽她說了什麽。


    “我也這麽覺得!”沈蘭亭伸手一握她雙手,像是握住冰塊,這才意識到周寅一定是害怕極了,心中更加愧疚。


    周寅自然地將手抽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手有些涼,別冷著你。”


    沈蘭亭滿不在乎:“我幫你暖暖,我不怕冷。”


    話題被轉移,周寅閑聊似的問:“公主要留下來用飯嗎?”


    沈蘭亭依舊心悸,但有人與她分擔,她也有了說話的心情,開玩笑道:“我在這裏睡你的,還要吃你的,怎麽好意思?”


    周寅一本正經:“我本就是吃公主的,住公主的呀。”


    沈蘭亭愣了一下笑道:“也是,那我就不客氣了。”


    周寅便去傳人入內為沈蘭亭梳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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