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息凝視著她,目光雖不帶侵略性卻也很難讓人忽略。他動了動唇問:“你用過早食了麽?”


    周寅似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輕輕側了些角度點頭。


    沈蘭息眼中閃過些遺憾,這才答她:“現在去寺裏。”


    周寅小小地鬆一口氣,終於清淩淩地看他一眼,帶著純然的羞澀道:“我有些緊張。”


    沈蘭息被她這個細小的神情弄得心軟,安慰她道:“別擔心。”一切有我。


    周寅小聲反駁:“還是會擔心的。”


    沈蘭息定定道:“你站在那裏就是觀音,無需擔心。”


    周寅被他說的麵色一紅,別開頭去:“您別說笑了,我怎麽能和觀音比?”


    沈蘭息怕她羞得厲害,究竟沒再說什麽,隻是默默想著在我心裏你就是觀音。他實際上是很能體察人心的人,之所以與人交往時表現得永遠不冷不熱隻是為了避免麻煩。


    他稍稍打起車窗上簾子,街上一片熱鬧生動,他開口為她介紹:“行像之日不設宵禁,攤販今日皆早早搶占攤位以期沾沾熱鬧能多販售些東西。”難得聽他說一長串話。


    她認真聽他道來,有樣學樣地掀起自己這一側簾子一角,隻容她一雙眼看向外麵俗氣熱鬧。


    “很有趣。“周寅讚道。


    沈蘭息聽她誇讚心中稍安,總算沒讓她感到無趣。他再接再厲,為周寅介紹起沿路所經有趣之處,一路上倒沒有想象中的尷尬。


    馬車駛出城去,沈蘭息無從介紹,有些失落地垂下眼舔了舔唇。


    卻聽見周寅軟綿綿地道:“我到京城以來這是頭一次有人為我將京城介紹一遍。多謝你啊,三……沈郎君。”


    她騙他的。


    沈蘭息心漏一拍,不受控製地狂跳。她那句“沈郎君”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搔過他心尖。他強作出若無其事的神情,說不出一句話。但凡他說出一個字就會泄露出他心中有多歡喜。


    直到菩提寺前一路上再無話,周寅又變得惴惴不安,像是不明白他情緒為何變幻,一下子變得冷漠。


    待沈蘭息終於安撫好自己一顆心,保證自己說話不會泄露情緒後才回頭看向周寅。望著她怯生生的臉,他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麽。


    “我方才……”沈蘭息卻不好說下文。


    “抱歉。”他最後道。


    周寅看上去有些委屈,卻還是很好性子地原諒他的冷落:“沒關係的。”


    沈蘭息要開口,馬車緩緩停下,車外傳來一聲:“郎君,到山下了。”


    沈蘭息隻好改口:“我們走吧。”他說出口後感到很喜歡“我們”這個詞。


    周寅答應:“是。”二人一同下了馬車朝山上走。


    一到山下,沈蘭息也算回到自己的地方,重新找到話題:“我打記事起就在寺中長大。”


    周寅聽他這麽說,便做出洗耳恭聽狀,很認真地聽他講話。


    沈蘭息看她一眼,見她聽得認真,便繼續道:“不過師父總說我與這裏其他人是不同。與旁人相比,我不得剃度,在衣食住行上皆有不同,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寺中異類,旁人也這麽以為。”


    周寅變幻目光,繾綣而同情地望著他。


    沈蘭息自顧自繼續道:“那時我被秘密送入寺中,到底不比宮中,父皇雖派暗衛在寺中保護,但為了安全還是未公布我的身份,寺中隻有住持知道此事。”


    周寅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作者有話說:


    當對一個人有分享欲和傾訴欲的時候可能就是喜歡上她了,尤其是下意識想要示弱。另無獎競猜鹿鳴是不是攻略者呢?他的身份會在書後期揭曉


    第61章


    人一旦對特定的某個人產生極大的分享欲和傾訴欲, 他可能自己都沒發覺已經對那個人產生了愛慕之情,尤其是他願意在這人麵前示弱甚至暴露自己的弱點。


    周寅並不清楚具體理論,但天生的敏銳直覺告訴她沈蘭息已經完了。她的靈魂冷漠地注視著沈蘭息, 對她來說他已經無法在她手下翻身。她感到無趣, 完全可以預見沈蘭息接下來要說什麽, 但臉上依舊是專注傾聽的神情。


    溫柔、慈悲。


    “人總會下意識排擠在整個環境中另類的那個人。我在外人眼裏不明不白地得到優待,自然引來眾怒。”沈蘭息一麵走著還頗照顧周寅磨蹭的步速, 一麵平靜地說著。


    周寅輕蹙眉頭, 淺淺抬眼關切地看向沈蘭息。


    沈蘭息接收到她綿綿目光心頭一軟, 他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也驟然意識到他的失態,神情一下子有些不自然。


    他有些困惑, 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推心置腹。


    “無知者的惡比成人之惡更加瘮人,因為無知者無畏,他們的惡意最為純粹。也因為無知, 他們做事不計後果,隻圖一時之快, 手段更加可怖。”沈蘭息並未再說自己遭受了什麽,隻是用一段話總結。


    周寅遲疑道:“很辛苦吧,那段時間。”她知道這是廢話, 但據她觀察人總是愛聽這些沒有用處的話。


    沈蘭息被她安慰, 尚餘些不好意思, 悶聲道:“都過去了。”


    果然有用。


    周寅露出些感興趣之色,柔聲問:“聽您之言, 是以為人性本惡了?”


    沈蘭息沒想到她有此一問, 轉過頭望著她。周寅卻怯生生地避開他的目光, 像在害羞。


    “不。”沈蘭息道, “我認為人之初不分善惡。”


    周寅洗耳恭聽。


    “人之初如一張白紙可以隨意塗畫,端看被人如何教導。”沈蘭息心平氣和地道。


    周寅輕輕一笑,不置一詞,看不出是讚成或反對。


    沈蘭息也被她勾起興趣,反問道:“周女郎怎麽看?”


    周寅忽然停下腳步看向沈蘭息,眼中含笑,隻是這笑意味不明。


    沈蘭息遷就地陪她停下,略不解地看向她。


    周寅輕悠悠道:“我倒覺得人性本惡,人一出生就惡毒極了。”


    沈蘭息一瞬間似乎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飾的惡意,陡然恍惚。


    山頭流雲滾滾,風乍起,撥雲見日。


    周寅眼眸微眯,抬手擋了擋突然出現的太陽,再張開眼時又是一片純然,仿佛那惡意隻是錯覺。


    沈蘭息也覺得那是錯覺,心之所想便有所見。


    “不過我很讚成您後麵那句,被人教導改過自新。”周寅微笑,很溫順地附和。她根本不讚成。


    沈蘭息得到她的讚同,唇角不自覺向上翹翹。


    “出太陽了。”周寅呢喃。


    沈蘭息向她走來幾步,引得周寅要向後退。他先一步開口製止她的舉動:“你在我後麵走,我幫你擋太陽。”


    周寅靦腆地笑笑:“多謝您。”


    二人一前一後行著,走走停停才到菩提寺。寺中正忙,今日閉門謝客。


    沈蘭息掃寺中僧彌一眼,平靜地對周寅道:“他們還在準備。”


    周寅不知所措:“那我們……”又是我們,他很喜歡這個詞。


    “我帶你在寺中逛逛,上次因我與二郎,你應當也沒逛好。”沈蘭息一本正經。


    周寅狀似驚訝:“您知道……”知道那是她啊。


    沈蘭息意識到自己多言,不欲繼續這話題:“走吧。”


    周寅馴服地跟著他一起走,往各寶殿去。一路上經過天王殿、大雄寶殿、觀音殿、伽藍殿、羅漢堂,其中菩薩林立,高低森嚴。


    這次換做沈蘭息為她講解,他聲音清寂,引人入勝。


    到了最後的地藏殿。殿中供奉地藏菩薩,左右侍立閔長者父子。


    “地藏菩薩自誓盡度六道,拯救諸苦,救度一切罪苦眾生。”沈蘭息鄭重說道,虔誠地凝視著地藏王菩薩。


    二人齊齊在蒲團上跪下拜過菩薩。


    周寅開口,輕言軟語:“您好像對地藏菩薩分外有感觸。”


    沈蘭息咳嗽兩聲,並不忌諱:“我上次發病你也見過,如我這樣的人死生無常,不知哪一日便有可能……”


    周寅正色:“請別這麽說。”


    沈蘭息閉嘴。


    “您的病並非什麽不治之症,悉心調養會長命百歲的。”周寅安撫他。


    沈蘭息怔怔,旋即道歉:“抱歉,將不好的東西帶給你。”他不該將悲觀情緒帶給她,讓她一道難受。


    周寅莞爾一笑,很大度道:“《大般涅槃經》有雲:‘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百’。”


    沈蘭息似有所悟。他心情得到開解,有閑情逸致說起其它:“我自小在寺中長大,對於經中見解卻遠不及女郎。”


    周寅當即道:“您過譽了,我隻通皮毛罷了。”


    沈蘭息搖頭:“女郎太過謙虛。”


    看她因誇讚而顯得有些不安,沈蘭息換個話題:“女郎怎會對佛經感興趣?”


    周寅注意力果真被轉移,一板一眼道:“我母親愛讀經文。”


    聯想到她的身世,沈蘭息深感自己又說錯話,恨不得將舌頭咬掉。


    周寅倒是毫不介懷,反而安慰他:“《金剛經》中有言:‘應無所往,而生其心’,我已經不在意,沈郎君也不必放在心上。”


    沈蘭息看她唇角帶笑,宛如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不由出神。


    一並在寺裏用了素齋,直到申時,周寅才終於有事情做,即梳妝更衣扮觀音。


    沙彌來請,周寅將手裏經文放下,無措地站起。


    沈蘭息一並跟上:“莫慌,既是我請你來,自會護你周全。”


    周寅感激地看他一眼,像是安心許多。她進僧房更衣換裝,沈蘭息便在外候著,為她守門。


    明明房中什麽聲音也沒有,沈蘭息臉卻燒得慌。他想她或許正在裏麵換衣裳,念及此,他便生出引火燒身之感,不得不在心中默念佛號以清心。


    日光推移,約莫一個多時辰房中終於有了動靜。


    沈蘭息精神一振,轉身盯著房門。房門一動,被從內緩緩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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