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玨聽眾人議論周寅心內不虞,麵上雖仍保持風度:“那是我大雍貴女,公主殿下的伴讀女郎。”他並不欲與人過多解釋,甚至連周寅的名姓也不想告訴他們,一麵示意內侍帶人繼續參觀。


    內侍喧聲吸引諸人注意:“學四書先學《大學》,咱們先去看躬行樓中藏書與《大學》有關者。”


    便是這一打岔,眾人回過神再去看時,書架前哪還有周寅的影子,像一場好夢。


    作者有話說:


    今日不汪!


    第118章


    重新回太苑念書, 出入春光堂者多了數張模樣招搖的生臉。


    “昨日我回去的時候遇到藍眼睛,將我嚇了一跳!”談漪漪心有餘悸地眨眨眼,手指捏著玉箸發緊, 麵前擺著一整塊肉未動。


    許清如點頭附和:“我也瞧見了, 不止一兩人呢。”她今日中午還未用下什麽, 隻撿了兩片綠葉菜吃。


    沈蘭亭送了塊如意糕到口中,含混不清道:“那群人是大雍各藩屬國的王子, 特意來為父皇祝壽。因仰慕我大雍文化, 父皇寬宏大度, 特許他們在大雍時到太苑進學,以了解我大雍文化。”


    戚杏瞧上去冷冷淡淡,顯然對外邦人沒有什麽好感, 說起話也難得帶刺兒:“也要他們能跟得上春光堂講了什麽。”


    林詩蘊輕輕頷首,同樣認為學業差距巨大並非能一蹴而就,一夜之間就能彌補的。因而哪怕他們去春光堂進學, 也學不到什麽。她不覺得陛下此舉寬宏,隻覺得不過是為了麵子說得好聽罷了。若真有意讓他們學習大雍文化, 便該如對公主般另設一班。


    周寅坐在一旁彎著眼睛聽眾人議論。今日午食送來的是燴鹿肉,為保持其風味一整塊送來未作切割。她手上牙箸如刀,在整塊鹿肉上沿著脈絡輕輕一劃, 肉便被她用筷子如庖丁解牛般解開, 頃刻間汁水豐盈, 卻又硬生生被鎖在肉中不得外溢。鹿肉被分割成一塊塊同一大小的模樣,她這才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塊鹿肉用著。


    沈蘭亭眉飛色舞地與女孩子們分享自己所知的消息, 分享過後見大多數人未動盤子裏的鹿肉, 她翹起唇角笑:“怎麽都不吃鹿肉?做得很好吃的。”


    許清如將眉一橫, 頗嫌棄道:“送這樣一整塊如何吃?要人拿著一口口啃嗎?我才不要, 和街上沒吃過飯的花子一樣。”


    沈蘭亭笑眯眯的,技癢:“我幫你分開!”


    許清如壓下眉眼看她,輕輕挑眉。


    沈蘭亭實話實說:“近日看了幾本醫書,書上有畫各種動物肌理走向,可惜我又不能真將什麽動物給割開,快讓我用你的鹿肉過過癮!”


    許清如沒想到是這個原因,哭笑不得之餘將盤子爽快遞給沈蘭亭:“喏。”


    沈蘭亭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雲袖半挽,以筷子為刀,一手一隻筷子小心翼翼地將肉分割開來。


    她有些手顫,做起解剖之事還不大嫻熟,醬汁無可避免地濺在手上,但人卻高高興興。


    女孩子們看著她的目光裏有欽佩、好奇、驚訝等各種正麵情緒,沈蘭亭沒有感知到惡意,鬆了口氣,生疏的動作漸漸流暢。


    她將一盤肉分開,雖然其中有大有小,但撕開得算很順利。她將盤子重新送到許清如桌上,不無得意:“怎麽樣?還有誰要吃鹿肉?”


    戚杏的鹿肉已經憑借自己力道撕開,談漪漪甚至林詩蘊都很賞臉地將肉送到她那讓她練手。她們想不想吃鹿肉另說,都是樂見沈蘭亭做自己喜歡的事的。


    周寅一臉歉意,將盤子舉起:“我的鹿肉已經被禦膳房分好了。”仿佛這是什麽錯事。


    沈蘭亭本是隨意掃了一眼,頓時麵露驚詫,招手道:“阿寅,你的鹿肉給我看看!”


    周寅溫順地將裝有鹿肉的盤子送去,隻聽沈蘭亭驚道:“好厲害的刀工!”


    眾人便一同湊過去看,見鹿肉切緣整齊,一塊塊大小相同,肉眼瞧不出任何分別。女孩兒們頓時深有同感,紛紛讚同起來。


    沈蘭亭一下子有些沮喪,不免感歎:“我什麽時候才能有這本事?”


    戚杏安慰她道:“這是拿刀切的,你用筷子,自然有所不同。況且老廚子都練得一手好刀法,你既是初學,又是自己摸索,已經很厲害了。”


    眾人跟著點頭。


    沈蘭亭這才重拾了些勇氣,細細端詳一陣,感慨萬千:“可見做廚子與做郎中是很有共通之處的。”


    談漪漪嘴角抽抽,欲言又止:“倒也不是。”


    沈蘭亭好奇看她。


    談漪漪一本正經道:“廚子了解食物就好,可人是不能吃的。”


    林詩蘊認可:“沒錯。”


    沈蘭亭聽得一哆嗦,很為難道:“我可不想將人切開。”


    周寅聽得入神,眉眼含笑。可不將人切開又怎麽了解人是什麽樣的?


    用了午膳夫子照例過來講學,待將課業內容講罷,他難得多說兩句:“陛下壽誕將近……”他起了個頭,女孩們聽著便有些意興闌珊。近來宮中實在沒有新鮮事,凡有什麽事必然與陛下壽誕有關。


    魏夫子起了個興繼續道:“太苑是有每逢陛下壽誕為其作文章而後由陛下點評的習慣,一來查驗學子學業如何,二來太苑由陛下所設,此舉也是回報陛下。你們既到太苑進學,也是太苑學子,照例也是要寫這文章的。內容不限,三日之內做完交來。近日我也不布置其它課業,你們盡快將文章完成。”


    女孩子們麵麵廝覷,最終齊刷刷地乖巧應下:“是。”寫文章雖不是簡單的事,但讓她們寫是比不讓她們寫要好的,至少在這時候春暉堂與春光堂被公平對待。大家都要寫,誰都別想跑。


    魏夫子將任務傳達完畢,還有話要說:“屆時陛下壽誕,今年來了不少外邦王子,陛下極有可能為著熱鬧讓爾等比試比試。自然,比試更可能由春光堂出麵,但也不盡然。你們這段時間多看看書,到時若真去比,也是盡力。”


    沈蘭亭瞠目結舌,沒想到她父皇生辰還要她們忙碌,驚異問道:“要比什麽?”


    女孩們齊齊看向夫子,等他下文。


    魏夫子捋捋胡子,一本正經:“自然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一片哀嚎。


    魏夫子傳達完畢,一搖一晃地離開。


    春暉堂中頓時熱鬧起來,女孩子們交頭接耳,不知道寫什麽好。


    “內容不限?限不限寫多少字數?我賦詩一首如何?”沈蘭亭很快找到捷徑,機智地想出敷衍對策,可謂是糊弄學大師。


    許清如嘴角抽抽:“夫子特意說了要文章,而且是要呈予陛下的,陛下還要點評,公主多少用心些。”


    沈蘭亭雙手抱頭,忍不住想嗷嗷大叫。雖然她如今對學習還算上心,但人總有不擅長的,寫文章就是她所不擅長的,每每下筆總讓她絞盡腦汁,一旦涉及總讓人煩躁。她對寫文章一事向來敬而遠之。如果讓她為父皇表演將一頭鹿切開,她還是很願意的,但她父皇大約不太願意。


    談漪漪已經開始拽起自己頭發,忍不住道:“夫子還不如限製內容,點明要我們寫什麽。這樣什麽都不限,我都不知道寫什麽好了。”她有一定的選擇困難,夫子不指明要寫什麽她就不知道要寫什麽,腦海中有百八十個點子。


    戚杏能文能武,雖不及林詩蘊與許清如那樣在文章一道上頗有造化,但比談漪漪與沈蘭亭要強上不少,此時此刻不至於抓耳撓腮。受祖父影響,她很根正苗紅,文章內容自然也脫離不了這些主題。


    “應當是要歌功頌德吧。”她好心為談漪漪指明方向,讓她不必搖擺不定。


    談漪漪精神一振,找到前路,萬分感謝:“歌功頌德最為安全,我就寫這個了!”


    沈蘭亭一拍桌子,加入其中:“我也寫這個,誇人總沒錯,沒人不愛聽人誇獎。父皇雖然總是謙虛,但都是裝的,別人誇他他心中高興著呢。”她後半句話若被傳揚出去皇上定然要處置她,隻是在場每個人都很可靠,並不會出賣她就是。


    她們是朋友。


    林詩蘊看一眼無時無刻都天真笑著的周寅,低聲問道:“你也寫這個?”她似乎另有主見,不與人為伍。


    周寅羞澀點頭,看上去誠摯無比:“想不到別的要寫什麽,這個好寫一些。”她看起來不擅長作文,能力十分平庸。


    林詩蘊沒流露出任何嫌棄之色,甚至想為她代筆寫一篇文章好讓她不那麽煩惱。但這個想法一出便被她自己否決,緊接著她便唾棄自己被父兄影響,竟然用自己最討厭的行為做處理方式。若阿寅知道她的想法,定然要同一唾棄她。不,阿寅向來是最溫柔的。哪怕知道了她也隻會安撫自己不要做不喜歡的事。


    皇上壽誕將近,上至宮妃公主,下至內侍宮人皆一日賽一日的忙碌。


    太苑受影響同樣人人忙碌,一片蔚為緊張的氛圍。春暉堂中尤甚。


    沈蘭亭忙得焦頭爛額,多是將功夫都花在看書上,將學的沒學的一陣惡補。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此時多磨磨槍,真要比試時總不至於丟大人。


    她忙得有些錯亂,屢屢大放厥詞,很是目中無爹。好在春暉堂中沒有外人,眾人聽了在心中悄悄讚同,然後裝模作樣地攔她一攔,讓她不要說這些。


    “有權力可真好,父皇能讓全大雍的人為他壽誕忙碌,真了不起。”沈蘭亭學會了魏夫子的陰陽怪氣,真是他的得意門生。


    周寅輕輕一笑,玉軟花柔,盈盈動人,看起來再單純無辜不過,但她心中卻很認同這句“有權力真好”。


    曾有人對她說權力是世上最好的東西,掌握了權力便能掌握世間一切。她出身低微,無法與權力作對,便要先迎合權力,向權力低頭。要容忍,要順服,要容忍,要唯唯諾諾,要低聲下氣。


    直到有一天她成為權力本身。


    作者有話說:


    汪汪汪汪!!!


    第119章


    壽誕如期而至, 將要熟梅時節,天愛下雨。蒙蒙亮時,便聞一陣淅瀝, 一片雨膏煙膩之景。


    宮中見落雨之人心中都暗道一句不好, 發起愁來。壽誕落雨可不是吉兆, 且禮部早在禦花園中布置好一切,如今遭雨一打, 什麽耀目彩繪、旌旗獵獵, 都成了泡影。


    好在禮部準備周全, 另在昭陽殿設下筵席以備不時之需,這時便用上了。


    隻是備選總不比第一選擇來得讓人愉悅,尤其是對於當今聖上來說。


    周寅醒來, 目光清明,不見半分困意。她一板一眼地跟隨身體養成的習慣更衣梳洗,一舉一動更像是在完成每日必須完成的任務那樣。


    “女郎, 下雨了。”妙華對鏡為她比著兩樣首飾,看哪一樣更與她身上衣裙相襯。


    周寅乖巧坐在鏡前任人擺弄, 眼睫覆壓,垂眸望著手中經書應道:“下雨天,會涼快些。”今日是不必去太苑念書的, 但也不能出宮, 一切靜待旨意。


    她好模樣, 略略妝點便足夠漂亮。況且今日主角並不是她,她也不過是比往常打扮得更加正式, 但低下頭去便在人群中顯得並不起眼。


    隨意用了早食, 女孩子們不曾商量過自發到她這裏來。她像是衣衫上的紐扣, 束帶上的環節, 將人連結在一處。


    沈蘭亭麵色不佳,顯然頗了解宮中諸事,帶著些情緒道:“今日下雨,父皇麵上不會說什麽,心中定然不痛快,有人要倒黴了。”


    眾人對她發言並不感到意外,這些日子在學習的高壓下這位大雍最受寵的公主吐露過不少真心話,大略就是皇上做皇上不太行,做親爹也不大行。


    過去要仰仗皇上活著,她不敢有怨言,如今手頭寬裕,不需要父皇也能好好活著,她便有些敷衍了。她甚至不想再做什麽公主,雖然她錦衣玉食慣了,從小嬌生慣養,過不得苦日子,但她如今也有養活自己的本事,能保證自己不做公主依舊富貴生活。


    沒人天生愛討好別人,不過是生計所迫。若她當真毫無怨恨,便不會在酒醉之時同周寅說起她母親之事。皇上剝奪人倫天性來穩固自己的統治,違背人性,人們人前不敢有怨言,心中如何想隻有自己知道。


    “隔牆有耳,小心些。”許清如一麵看書一麵象征性地提醒她兩句,但房門微敞,房中無人服侍,也沒有外人能聽著她這話。


    “不過今天有雨,陛下有什麽不開心的?他不喜歡雨天嗎?”談漪漪直截了當地問。


    “哪裏是不喜歡雨天?”沈蘭亭失笑。她與談漪漪比顯得成熟,與許清如等人比又顯得幼稚些。


    “我父皇他是小心眼兒,一點莫名其妙的事都能惹得他不高興。”沈蘭亭實話實說,膽子未免太大。


    戚杏提醒她:“聲音小些,我們聽聽就得了。”她們總不能捂著公主的嘴不讓公主說話,隻好對她多加提醒。


    沈蘭亭還是聰明的,隻在女孩子們跟前說這些,努了努嘴道:“我隻同你們說這些。”


    她打開了話匣子索性將書一丟,興致勃勃道:“你們知道嗎?我小時候大皇兄哪裏做得不讓父皇滿意,隻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譬如皇兄衣衫上的樣式他不喜歡,父皇表麵上很寬宏大度似乎不在意,他背地裏可氣壞了,之後非要冠冕堂皇尋個很莫名其妙的由頭將大皇兄發落一通。”她說的大皇兄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太子沈蘭玨。


    “還有我小時候若惹得他哪裏不喜歡,直覺告訴我一定要當場哄他哄得眉開眼笑才好,不然他定然會在日後隨便找個理由處罰我。而據我多年與他相處,發現他一旦不高興臉色就會稍冷下來,眉頭下壓,我可是很大方和你們分享這些,夠意思吧。”沈蘭亭輕聲道,很快又樂觀起來,“大約正是因為我發現這一點,將他哄得開心,他才最寵愛我。”


    女孩子們聽得一愣一愣,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沒想到皇家的經這麽難念。如此看來她們實在是同病相憐,個個家門怪不幸的。


    談漪漪忍不住道:“真是……”她找不到詞來形容陛下這種行為,感到陰陰的。


    戚杏意會她的意思,認同道:“我祖父雖然古板,逼我做我不愛做的事,但不至於這麽當麵不說背後再罰我,不然我都不知道我哪裏做錯了,還是這樣不可思議的理由。”她想想對著親人還要如此勾心鬥角便頭大,恨不能一槍將這樣陰氣森森的人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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