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暉堂照例是日日要上課的,暑日上課除了早上好過些,其餘時候都酷曬難當。沈蘭亭著人來用厚布匹做了簾子,偏偏一拉簾子不透氣不說,整個春暉堂被擋得嚴嚴實實,黑燈瞎火,連光都進不來。


    於是隻好中和一下,簾子拉一半留一半。


    在這樣的環境下進學,人都像是被暴曬的花草,蔫巴巴的。冰盆解熱,但不解曬。


    早上是一天裏最涼快的時候,女孩子們在這時候也最是精神。一到夏日,人晚上便睡不太熟,多是早起。


    今日難得人人早起,她們到得比魏夫子還早。


    沈蘭亭探探頭到開著門卻空無一人的春暉堂中,很稀奇地轉過頭同她身後的女孩子們道:“喲!今兒咱們來得可真夠早的,魏夫子和助教都還沒到。”


    女孩們隨她入內,原先冷清嚴肅的春暉堂一下子熱鬧起來。


    “等魏夫子來了咱們就唉聲歎氣,暗示他如今治學懈怠,逗一逗他。”許清如徑直到桌前坐下,行雲流水地將書箱撂在桌上。


    林詩蘊看她一眼什麽也沒說,沒想到她還頗具一顆童心。


    談漪漪唯恐天下不亂:“那不如咱們收拾收拾將簾子拉上藏起來,待夫子來了咱們跳出來嚇他一跳。”


    戚杏聞言一樂,笑出聲來:“萬一把夫子嚇著了可怎麽辦?他年紀那麽大了,很容易嚇出個好歹。”


    沈蘭亭本想大加讚同談漪漪的想法,聞言不由沮喪:“哎,我本來覺得還很有趣,夫子若年輕些就好了。”


    周寅坐在窗邊,一進春暉堂將簾子拉好後才坐下。她含著動人的淺笑坐在一旁聽大家討論,慢條斯理地將書拿出來,一麵在心中默默背書,一麵微笑看向說話之人,十分捧場。


    “夫子若能驟然年輕,咱們還能找他念書嗎?他豈不是成了神仙?”談漪漪托腮接話。


    周寅毫無征兆地轉頭看向窗外,院門處有人進來。助教、魏夫子……還多一個人。


    春暉堂中尚在嘁嘁喳喳地說著夫子一旦真有長生不老的本事她們該如何如何。


    “夫子若真能這樣大約就不在這裏教咱們了。”


    “有這本事誰還當夫子?若我有這本事我就去招搖撞騙……不是。”


    ……


    “說我什麽呢?”夫子自門外而入,今早有事絆住腳,所以來得晚了些,倒沒想到學生都已經到了。


    許清如頓時向著女孩子們使了個眼色,重重歎氣起來。


    春暉堂中響起此起彼伏的歎氣聲。


    來人隨助教一道入內,迎接他的就是這樣的動靜,一時間顯得有些無措。


    女孩子們更加茫然。待看到那一抹金發進來就老老實實將嘴閉上了,但那齊齊歎氣的一聲還是顯得有些尷尬。


    魏夫子與她們相處已久,哪裏不知道她們這歎氣是什麽意思?他嚴肅的臉雖繃著,心中早已哈哈大笑。


    他清了清嗓,壓根兒未提此事,介紹起身旁看上去略顯不安的司月。


    “這位是烏斯藏國王子,司月。你們應該在陛下的壽誕上見過他。”魏夫子的介紹十分簡潔,看樣子也沒有要為司月美言兩句的意思,隻是表示有這麽個人。


    女孩子們早就坐在下麵交換眼神,隱隱想到是怎麽一回事,又覺得不可置信,還沒忘配合地點點頭表示自己見過。


    司月站在夫子身旁顯得十分拘謹,惶惶不安不敢抬頭看人,顯然剛到新環境中並不適應。


    魏夫子鋪墊完畢,說起正事:“春光堂學得太深,對初到大雍的司月來說有些吃力,所以將他轉入咱們春暉堂中,從《論語》開始學起。”


    作者有話說:


    汪汪汪汪!!!!


    第141章


    女孩們麵麵廝覷, 盡管對他出現在這裏有所猜測,但想法被證實的那一刻她們還是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


    司月跟不上春光堂所學來春暉堂也是件條理通順的事情,隻是他從此要在這裏進學這件事還是讓她們感受到了些不自在。


    大夥兒在一起學了這麽久, 突然多了個人, 總叫人不大適應, 覺得怪怪的。尤其是司月連大雍人也不是,還是個別的國家來的男子, 一起進學的理由固然充分, 但於情卻讓人一下子難以接受。


    魏夫子轉過頭對司月道:“你自去尋個位置坐下。”


    司月老實地點頭稱是, 埋頭背著書箱走到最後一番左顧右盼,似乎不知道坐在哪裏合適,又覺得坐在哪裏都不合適。


    女孩子們跟著他的走動移動目光, 隻見他猶豫了一瞬後在周寅身後放下書箱,並慎重坐好。


    他這個行為並不怎麽讓人意外,如果換做她們新來, 也會選擇在周寅身後坐下。周寅氣質溫和,人們都覺得她是最無害的, 在她身邊是最安全的。


    魏夫子並不將司月轉入春暉堂當作一件大事,無需書本便開口講起課來。


    因著這份插曲,眾人聽講學都聽得有些分心。實際上大家也沒多在意司月, 隻是有種領地被外來者入侵的不適感。


    至於司月, 他則顯示出努力聽講的模樣, 仿佛在皇上壽誕上所言句句屬實,真心仰慕大雍文化, 加倍刻苦學習。


    及至到了用午食的時辰, 他便一言不發地默默用飯, 像是想很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以免給眾人帶來不便。


    但有他在,即使他已經很努力地弱化自己,女孩子們還是不能像平常那樣自如說笑,隻互相交換著眼神交流。


    好在這份不自然沒持續多久便被打破,頂著炎炎烈日,少見地,太子竟然過來。


    沈蘭亭自然要先出麵,隔窗叫道:“大皇兄!”她說著從位置上起來,到周寅身邊坐下,好離窗戶更近些。


    出去迎接是不可能出去的,這會兒便是她父皇來她也是不想出去的。春暉堂雖曬了些,好歹堂內放了冰盆,還算涼爽。這時候若要到外麵去、人簡直像是站在蒸籠的籠屜上。


    沈蘭玨遠遠聽著沈蘭亭叫他,溫和一笑,頗有長兄風度地走到窗前道:“皇妹。”目光自沈蘭亭身上轉開,落在她身旁的周寅身上。


    他少在躬行樓外見到周寅,一時間有種奇妙之感。在樓中他們已經是關係親近的朋友知己,在樓外卻好像並不一樣。


    周寅抬眼對他一笑,比往常更加羞澀內斂。


    出於禮數,女孩子們正要起身同他見禮,卻被他製止:“本就是我貿然前來驚擾到各位,不必多禮。”


    眾人也不忸怩,便坐在原處不動。


    “皇兄來做什麽?”沈蘭亭好奇問道。


    沈蘭玨言歸正傳:“哦,我是來看看司月的。他今日剛由春光堂轉入春暉堂,我看看他可還適應。”他果真按照周寅所言去找了司月,委婉地同他說明春暉堂學得太深,或許他如今打好基礎才是最為緊要的。


    而司月聽後儼然一副感激不盡的模樣同太子道謝,並表示自己一直在此處躑躅迷茫,甚至懷疑自己根本不是學習的料,今日得太子點化忽然感到撥雲見日,對未來前進之路有了方向。


    沈蘭玨以為司月會去求父皇為他另換一個夫子重開一道堂以從頭學起,沒想到他竟然轉到了春暉堂中,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司月將碗筷收拾好放入食盒中,見到來人是太子便一副喜悅模樣。隻是因為太子正與晉陵公主交談,他不好插嘴,隻在周寅身後作洗耳恭聽狀。如今太子叫到他,他便立刻起身應道:“殿下。”一麵說著一麵從春暉堂中向外去,看上去對太子很是畢恭畢敬。


    沈蘭亭瞧他這副如見著恩人般的模樣目瞪口呆:“他倒是不怕熱。”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熱情是哪裏來的。她大皇兄是大雍太子,可司月怎麽說也是一國王子,不該將姿態放得這麽低吧。


    周寅輕輕一笑。


    沈蘭玨見她笑了不由跟著笑起來。


    沈蘭亭見皇兄莫名其妙笑起來頓時感到不解,於是試圖從他目光尋找令他發笑的源頭。而沈蘭玨展現出下意識的敏感,在下意識感應到別人試圖從他這裏獲取什麽信息時他已經先一步將目光挪開。


    待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沈蘭玨一愣,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潛意識不想讓皇妹知道他與周女郎之間的非比尋常。


    司月到沈蘭玨跟前又叫了一聲:“見過殿下。”


    沈蘭玨順勢看向他道:“沒想到你竟然到春暉堂了,夫子今日在春光堂中說時倒讓我吃驚不已。”


    司月不好意思道:“還要多謝殿下將我點醒,隻是我不好意思再麻煩陛下,便斟酌著找了夫子提及學力不逮之事。夫子斟酌良久想了法子出來,說春暉堂比春光堂學得淺些,讓我暫且跟著春暉堂學一學,看能不能跟上。若是不能,我隻好稟明陛下讓他為我單指一名夫子。”他說到後麵展示出垂頭喪氣來,好像很痛恨自己這副不爭氣的模樣。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說的全是假話。他完全是因為周寅才一定要轉到春暉堂中,也並沒有征求夫子的意見。他直截了當地與夫子說明自己如今跟不上現在春光堂中所授內容,自請去春暉堂中從基礎學起。


    沈蘭玨卻對他的話沒有懷疑,溫和問道:“到春暉堂中覺得如何?可還適應?”


    司月認真答道:“才來一上午,倒也不好說,不過夫子講課講得都很好。”


    沈蘭玨點點頭:“雖說你暫時在春暉堂中進學,若不適應或是其它,切莫不好意思開口,定要遣人來尋我說明。”


    司月頓時感激得無以為報般向沈蘭玨道謝:“多謝殿下,殿下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日後若有機會,便是當牛做馬……”


    沈蘭玨眼中流露出些無奈,將他的話打斷:“王子不必如此,你既然到了大雍,便是大雍的客人,大雍該以禮相待,不得怠慢於你。何況你也不該謝我,我曾猶豫是否向你提出建議,還是一位友人鼓勵我言明我方才能說出口。”他說這話時努力不讓自己看向周寅。


    司月訝異:“友人?是何人?如此說來她也是司月的恩人,我該答謝她的。”


    沈蘭玨含糊道:“日後有空介紹你們認識。”


    司月也沒強求,正色:“多謝殿下。”他異域的五官與一口流利的大雍話形成鮮明對比,讓人越看越感到怪異。


    沈蘭玨輕輕一笑,今日既多見了周寅一麵,又看到司月已經聽了他話為自己打算,都是好事,叫他滿意。他點點頭道:“外麵天熱又曬,快進去吧,我也回了。”


    “是,您慢走。”司月道。


    沈蘭玨笑道:“快進去吧。”


    司月這才轉身向春暉堂內去。


    沈蘭亭見人要走,很討巧地與之道別道:“皇兄慢走。”


    沈蘭玨笑看她一眼道:“好。”說完又看向周寅,就像是因為她離窗戶太近也該同他告別一樣。


    周寅也沒辜負他的期待,輕聲道:“殿下慢走。”


    沈蘭玨這才溫聲道:“那我便走了。”也不知是對誰說的。


    沈蘭亭連連點頭,小雞啄米一般:“好的好的。”


    沈蘭玨離開,一下午的時光很快過去。


    女孩子們著急回去互換感想,也不像往常似的會在春暉堂中磨嘰一會兒,彼此換了眼神先後忙不迭回去,總之回到玉鉤宮她們也是住在一處的,反倒更好見麵。


    周寅是女孩子們中走得最慢的,她做什麽時都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不疾不徐之感,總顯得慢吞吞的,讓急性子看了為她著急。


    她將書箱在桌子上放好,起身要背,被人叫住:“周女郎。”


    周寅聞聲歪了歪頭回頭看去:“王子殿下?”


    司月連聲:“不,不,叫我司月就好。”


    周寅輕輕看著他,麵上顯示出猶豫,似乎不知道該不該這麽叫他。


    司月真摯道:“王子殿下我聽起來總覺得有些別扭。我來大雍也不是為了繼續當王子的,而是來求學的。都是魏夫子的學生,周女郎還是莫叫我王子殿下了,叫我司月就好。”


    周寅像是被他說服,終於鬆口,認真地叫了一聲:“司月。”


    司月帶著點孩子氣笑起來:“謝謝你這麽配合我。”


    周寅抿嘴一笑,沒說什麽,用眼睛問他有什麽事嗎?她的眼波流轉時常常給人一種她的眼睛會說話之感,人們常常莫名其妙心領神會她目光傳達出的意思。


    司月有些緊張,話未說出口,自己先泄氣了,看起來很沒用道:“我貿然到春暉堂中,是不是打擾大家了?”


    周寅仔細想想,最後點頭:“是有些。”她似乎還照料了他的情緒一下,用了“有些”這個詞,好顯得委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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