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得頭大如鬥,怪可憐沈蘭息的,可見追求人時找一個如何的話題也是門學問。如沈蘭息這樣的就是反麵例子中的反例,他實在不該為了與心上人多說兩句便與人談經論道。如今可好,女郎還沒開竅倒是將他當成了寺廟裏的和尚,便是日後開竅了誰也不會對一直崇敬的大師動心啊。


    知道了沈蘭息的動心,再聯想過去,女孩子們發現這位三殿下動心動得也很早,可以追溯到菩提寺行像之時。她們還記得當時瞧見阿寅坐在花車之上辦觀音,當時事後也問過她是怎麽回事,她說過是幫三殿下個忙,寺中僧彌突然患病。


    實際想來僧彌患病或許是真,三殿下以權謀私大約也是真。


    隻是他自幼起便生長在佛門,對於菩薩的態度應當是如每個僧人那樣敬畏尊崇。他願意讓周寅去扮觀音,若真是私情所致,倒真是情真意切,完全不像這樣高嶺之花的一個人能做出來的深情之事。


    沈蘭息在這兩年裏幾乎與王栩撕破臉,二人很酣暢淋漓地大吵過一架,不為別的,正是為了周寅,就在周寅在東山獵場遇襲之後。


    此次遇襲到最後也沒有查出黑衣人之後的幕後黑手,哪怕是將這些人的畫像畫出,張貼於天下布告,也無人來秉曾見過他們,就像是整個大雍不聲不響多出來了這幾個人一樣。


    無人認識更叫人擔心,正如懸在人頭頂上的利劍那樣不知何時會落下,叫皇上寢食難安。


    他們穿戴皆為日常隨處可見的普通布料所製,沒有任何特點。所用武器也是普通刀劍,沒有顯示任何鑄造技藝或是精鋼良鐵。一切都是平平無奇。


    想想在大雍之中可能還存在著這麽一股勢力,皇上便後脊發涼,夜不能寐。再加上隨後大小刺殺不斷,直到有了混入人群中的女禁衛軍作保,他那股提心吊膽的勁兒才漸漸放下。


    讓崔驁前往邊境,一是因為皇上需要他盡早掌握大軍為自己所用,二來刺殺者一開始是衝著崔驁來的,他也想叫這個麻煩離自己遠些,能不誤傷自己是最好。


    皇上本就擅於拿捏崔驁,加上在言語之中暗示待崔驁將大軍掌握後大勝歸來便將周寅許配於他,自然不愁他不為自己賣命。


    周寅受傷之事讓沈蘭息終於幡然醒悟,意識到她是如此脆弱,隨時隨地可能受傷。他過去不為自己著想反而為王栩傳話,實在是愚不可及的行為。


    再想想周寅為他生氣,他既是心痛,又有些隱隱約約的歡悅。他那一些微妙的歡悅來自於她會為此生氣是否是因為她也對他有那麽兩三分在意?


    他既知道自己做的哪裏不對,便不會一錯再錯下去。固然他曾答應過王栩自己絕不會對周寅心動,可是事到如今才知道心鬆不動完全不由己,這哪裏是自己能夠控製的。


    他見著周寅,便覺得喜歡,又怎麽會是自己說上一句不會喜歡便能夠真不喜歡的?人若是能夠言行合一,便是聖人,而沈蘭息不是聖人。


    是以他不再為王栩幫忙帶話,但凡他去尋周寅,他都是為了自己而為之。


    王栩自然很快發現這一點。他因傷病已經完完全全變得偏激,無論對他來說這是否是遊戲,傷痛和別人的白眼都作用在他身上,一切負麵都由他來承受。他由天之驕子變成一條腿瘸了的瘸子,看什麽都是充滿憎惡。唯獨周寅除外。


    他看沈蘭息同樣如此,沈蘭息明明口口聲聲答應了他不會對周寅動心,卻說到不做到,他明明答應過幫自己向周寅傳話,如今又是說到不做到。


    在他心目中沈蘭息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王栩難以忍受,在沈蘭息來看望他時撕破了臉,質問起來。


    沈蘭息如周寅所說的那樣麵冷心熱,且他的確認為一切過錯都來自於他。是他背信棄義喜歡上了朋友喜歡的女郎,是他說到做不到,答應為朋友傳話卻又反悔。


    所以在王栩指責他時他隻愧疚地低頭不語,任他呼嗬。


    而他的沉默愈發助長了王栩的氣焰,王栩當他將一切都認下,恨不能將世上一切惡毒詞匯加諸在沈蘭息身上。


    沈蘭息隻是沉默,但是人必有脾氣,如他這樣麵冷心熱的人也是有脾氣的。他將這些狠話聽在耳中,在所難免地對此感到心寒。他沒想到王栩對他的成見大到這個地步。


    但天性溫良使得他再開口時還是道歉。


    他言明是自己的過錯,沒有控製住自己喜歡上了王栩先喜歡的人。但事情已成定局,他無力更改,也不求王栩能夠原諒他,隻是想問問做什麽能夠彌補王栩,自然是與周寅無關的事。


    沈蘭息說完這一番話後再度感受到了自己的無恥,他哪怕認錯,可先犯錯的依舊是他。


    王栩如今雖然說話難聽,可又何嚐不是因他的過錯才會發怒。是他對不起王栩在先。


    沈蘭息瞧著王栩看他的目光甚至不由得生出些膽寒來,他那樣的眼神瞧起來儼然是會殺人。


    而王栩在一陣惡狠狠地盯人過後終於變作麵無表情的模樣。他沒再說什麽希望沈蘭息不與周寅來往之類毫無作用的話,反倒是冷靜且理智地同沈蘭息談起條件來。


    他要求繼續在宮中做沈蘭息的伴讀,不得將他逐出宮去。


    沈蘭息除了同意隻有同意,他……對於王栩也有補償的意思。縱然王栩方才看上去十分嚇人,可他卻心軟,依舊答應了他。


    除此之外,王栩沒有其它要求。


    二人算是因著周寅徹底鬧崩,沈蘭息雖然愧疚無比,但同時又有些終於解脫的痛快之感。他終於不必再受王栩所累而深受牽製,直想將這件好消息立刻告訴周寅。


    他也是這麽做的。


    當即去玉鉤宮尋周寅說明此事去了。


    自東山被刺殺之後,周寅雖不再像過去那樣對他冷冰冰地不理不睬,但也沒有對他再向行像之後那樣熟稔。他雖本性是個知足的人,然而當對象是周寅是他總是想要乞求更多。


    她是在他在鬼門關前的救贖,若沒有她,他也就沒了性命。


    周聽了他的話後果然重新對他笑起來,帶著些埋怨地同他說他終於這麽做了。


    沈蘭息一聽這話本身對王栩的許多愧疚一下子變成了對自己的責怪,他太不清醒,應該早這麽做,害她難受了這麽久。


    周寅很快又紅著眼眶笑起來,溫柔地同他說自己很高興見著他不用再被旁人左右,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便一下子將她的賭氣立意拔高,變成了她是想讓沈蘭息獨立自由地活著。


    沈蘭息聽了她這句話後本以為自己已經完全理解她的想法,現在方知並不。


    她遠比他想象得還要好。


    他想起過去種種自己聽從王栩所言不過是將他朋友而為之,但細細回想,實際上王栩所言所行有不少是他並不讚成的。


    他的確是反受其累,周女郎比他自己還懂他。


    第196章


    周寅似乎不懂沈蘭息心中的百轉千回, 在初時貌似真心實意地為他感到喜悅過後,很快重新皺起眉頭,泄露出清清淡淡的哀愁。


    她似乎後知後覺, 又緊張兮兮地問起沈蘭息她這麽做是不是很不好, 插手他與王栩之間的事。


    她善於演出一副愧疚模樣, 眼眶無師自通地紅了。


    沈蘭息怎麽忍心怪她,將錯誤大包大攬地歸結於自己身上。他也發自內心地是這麽認為的。


    是他控製不了自己, 是他背信棄義, 是他搖擺不定, 哪裏會是周寅的錯呢?


    沈蘭息徹底與王栩劃清界限,日後再來尋周寅時都是為著自己。周寅願意如過去那樣待他,讓他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沒錯。


    周寅輕而易舉地通過情緒操縱他的一舉一動。當他做了令她滿意的事情時她便會給出好臉色, 讓他知道這麽做會使她開心,從而強化他這麽做的行為。


    沈蘭息尋周寅時多以佛法論經作為借口,二人在一起時倒也當真是談佛論道。因周寅似乎很向往佛門而沈蘭息又是佛門出身, 他們倒當真很有話說。


    而他在同周寅講論佛法時凡心大動,便更無端端地蔓延出一種禁忌之感。


    還不到時候。


    沈蘭息常常這麽告訴自己好讓自己表現得不那麽過分。如今與周寅成為好朋友已經是很讓他滿足的事了, 便是讓時光停在這一刻他也心甘情願。


    他又何嚐不是膽小,怕將事情弄得更加糟糕,怕再向前一步反而更嚇住她, 所以如今便很好很好。


    隻是隨著年歲漸長, 即便是他刻意回避的事情也變得愈發明顯, 不可回避。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周寅生出妄念來。這份妄念讓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處理才好。相比於旁人定要與周寅相守一生, 性格使然, 過去他更希望周寅可以開心地過好一生, 並沒有一定要與她在一起的念頭。


    然而時間越長他恐慌地發現自己的想法發生了變化。


    因王栩的要求是一直做他伴讀, 所以事到如今他們還是住在一座宮中。二人雖然已經並不來往,但王栩邀請周寅到他那裏去坐一坐時周寅也會去,他便無可避免地得知此事。


    他發現自己並不大度。


    但他隻會自省,從未怪過周寅分毫。


    怎麽會是周寅的錯呢?她隻是善良心軟,是他們渴求得太多。


    女孩子們將沈蘭息排除在周寅的意中人之外,為他拙劣的追求手段扼腕歎息。若說這群人中誰堪為良配,沈蘭息當屬良配中的一員。


    沈蘭息雖然是皇子,但相比於太子,他的婚配自主權更高。一是因為他體弱多病,毫無政治意義,二是因為皇上感動於他母妃所作所為,對他疼愛有加。


    如果他娶周寅為妻,他可以做到許以她正妻之位。


    美中不足的是他身體太弱,稍有不慎便容易犯病,一犯病便會有性命之危。


    所以周寅若嫁給他是會有一個壞處的,即有可能守活寡。


    可這哪裏是壞處呢?


    女孩們想著待回宮之後同公主提一提此事,旁的不說,與公主關係最好的就是三皇子殿下了。


    至於沈蘭亭,並非因為身份問題不得出宮今日才未到。她有錢在手底氣十足,哪裏有她不敢做的事?


    這些年來她暗地裏不知出過多少次宮,在宮外留宿也是常有之事。隻不過這兩日她研究新東西時將自己給傷著了,便推病在宮中休養,這才沒能來看這一出好戲。


    她彼時還不知道自己發現了什麽樣的好東西。


    臨著這次出宮時沈蘭亭病歪歪地在床上不舍地牽著許清如的手,表示不能為她當麵撐腰十分抱歉,要她一定要做得痛痛快快,好好給她父親些顏色看看。


    許清如擺擺手,對完全沒有競爭力的沈蘭息表示放棄態度,直接宣布下一個。


    “下一個。”她想了一下,開口道,“司月。”


    談漪漪睜大雙眼,好奇發問:“下一個怎麽是他?”


    許清如也是隨口一說,被詢問後很誠實道:“說了這麽久的大雍人,換個人換種口味。”


    女孩子們頓時讚同地點起了頭,是有些乏味了,換個新鮮的也好。


    說到司月,周寅似乎不太好對他下定義,想了片刻才慢慢開口:“司月王子是個很獨特的人。”


    眾人聽到“獨特”二字頓時來了些精神,所謂獨特就是與眾不同,既然覺得這個人與眾不同了,那自然是這人與旁人不一樣,在她心中是獨一無二的。


    “首先他模樣就與大雍人十分不同。”周寅第一句話叫眾人愣了一愣,這實在是很與眾不同,再沒有比這更加與眾不同的了,司月與大雍人的樣貌誠然是天差地別。


    然而女孩子們想到周寅所說的與眾不同原來是這個與眾不同,一時間是頗無言的。


    是她們想太多。


    “司月王子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我平日不過是回答他些力所能及的問題,他總會十分隆重地答謝我,讓我有些不知該怎麽好。”周寅躑躅著開口,眉眼間含著苦惱。


    女孩子們一聽這話對視一眼,哪裏有什麽不明白的。司月這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求助是假,送禮是真。或許他一開始是真心實意地有問題要問,但這麽久了偏偏他隻向周寅一人請教,其餘人瞧上去又不是不好說話,他卻也不來問,分別就是隻想同周寅多說些話來。


    “而且他的模樣和他的脾氣很不相同。”周寅輕聲說出這一句,得到女孩子們的認同。


    的確司月是個外貌與性格嚴重不符的人。他模樣看上去深沉冷豔,就像是包羅萬象的海,偏偏他脾氣卻很簡單文靜。


    “我初次遇見他時是在宮外。當日休假,我二表姐正好要選琴,我陪她同琴軒去選琴,便在那裏見著司月王子的。”周寅說起話來細聲細氣,語調奇妙,引人入勝。


    所有人聽得入神,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樁官司,如此想來倒是巧了,二人竟然有緣,在宮外便見過麵了,難怪司月到春暉堂時一開始也是同周寅說話,大約是因為與她多見了兩麵。


    “當時在琴軒之中他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我還以為他不會說大雍話。後來在陛下聖誕上得以見他,我這才知道他原來是會說大雍話的。我以為他在宮外是性子稍冷,不愛麻煩,於是不愛與人多說話。”她頓了一頓繼續道,“不過後來還是在陛下那次壽誕上,我當時陪蘭亭去更衣,他大約是出來透氣,結果孤身一人迷了路,於是我又為他引了一回路。這次他話多了不少,我始知他性子並不淡漠,應當隻是怕生了一些。”


    女孩們聽著她款款道來聽得頗有些入神,一時間感歎起來她似乎與司月格外有緣。


    “他剛到京中來你二人這麽快便見了兩次,似乎是有些緣分。”


    “怪不得他隻願意同你多說些,看來是很怕生。異國他鄉,他隻與你見麵見得多,想來是在一定程度上將你當作自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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