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杏就著這件事直接將身份公開,她並不打算隱姓埋名一輩子,早些公開, 京城別院那邊她祖父應當也沒心情罰了,大約是隻會惦記著她, 想將她弄回去。


    可是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君令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暫且擱置,何況是她祖父的命令?


    她祖父總不至於到邊關來捉她。


    戚太傅消息靈通, 皇上前腳收到捷報, 他後腳便有所耳聞。收回一城是大喜事, 舉國上下都要為此慶賀,他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知道此戰的將領是軍中新起的能將, 叫做戚杏的話。


    他看到密信上的“戚杏”二字不由眼前一黑, 忙揉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錯。待揉了眼睛後發現密報上的字樣不變, 確定自己眼睛沒問題後, 他的心開始突突直跳,眉頭也開始突突直跳。


    不知為何,他直覺那是他在別院養病的親孫女。


    戚太傅上一刻剛吩咐了人去別院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下一刻宮中便來了旨意請他入宮。他心中的不安感越發強烈,連忙向宮中去。


    剛到了禦書房行了禮站起來,皇上便一臉喜意地上了拍他肩膀,一麵道:“太傅,你有個了不得的孫女啊!”


    戚太傅一聽,既意外也不是特別意外,在心中有些被震驚得麻木地想著,那位女將果然是他孫女。


    他說不出是個什麽感受,心中亂極了。


    戚杏未免膽子太大!太離經叛道!可她偏偏又將城池收複,是大雍的英雄。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恨戚杏不是男兒!


    皇上見戚太傅很苦大仇深地站在那裏,他深知自己這位老師的古板性格,心想或許他會認為戚杏此事做得太出格,要他將戚杏從邊關弄回來。


    這是不能夠的。


    誰能將邊關頹勢挽回,誰就有資格領兵,如今是不是女郎也沒那麽重要了。是女郎甚至更好,他不必擔心什麽武將權力太大,從而起兵謀反之事。


    說到底他從骨子裏還是看不起女人的。


    但他看不起女人,大雍如今也是靠女人才能將收複的國土拿回。


    戚太傅看了眼陛下,見他這幾年來難得開懷的樣子,忽而緘默。這位汲汲營營的陛下在這幾年老了許多,他需要將大雍支撐起來,在壓力與種種惡事的相互作用之下積勞成疾,他不可避免地在身體上出現了這樣或是那樣的問題。


    “陛下,此事不合乎禮法。”盡管知道皇上絕不可能在此時讓戚杏回來,戚太傅還是這麽開口。一來是為了表示自己沒有不臣之心,並不貪圖戚杏這點兒軍功,二來他也的確有些想戚杏能夠回來。


    倒不是因為他要教訓戚杏,而是邊關危險,她到底是他的孫女!


    皇上聽到這不出所料的回答,喉嚨發癢,一番激蕩的咳嗽卻又沒能咳出什麽異物,倒是將他人給咳紅了。


    戚太傅在一旁嚴肅關切:“陛下……”


    皇上擺擺手,咽下喉嚨中的腥甜血氣,心中微沉,麵上不動聲色:“無事,老毛病了。”


    戚太傅於是道:“您一定要多保重身子。”


    皇上苦笑:“國家危亡,孤實在放不下心,還好有阿杏這樣的能人,不然我大雍真要完了。太傅,如今邊關離不開阿杏,姑且讓她在那裏吧。”難得溫和的勸慰,實際上並沒有給太傅留有什麽拒絕的餘地。


    即使他拒絕,皇上也不會因為他召回戚杏。


    大雍需要戚杏。


    戚太傅也明白這個道理,於是動了動嘴唇,應了一聲是。


    皇上欣慰:“太傅是以大局為重的。”


    他已經在想如何利用戚杏,讓戚杏成為他的可用之人而非戚家的人。他在邊關失去了崔驁,如今急需一個新的心腹掌握大雍軍。


    戚杏就在這個時候應勢出現,他想這是上天為了補償他吧。


    戚太傅忙謙詞,連連道:“不敢。”心中不由又怪罪起戚杏胡鬧。她是力大無比,可打仗豈是兒戲!死傷不說,別看此事風光,吃了敗仗是要連累家族的!


    可戚杏現在已經在邊關了,她是如何一聲不吭地跑過去的?


    從宮中出來,皇上還特意留他用了晚宴,去別院調查的人也早早回來等候多時了。


    知道戚杏是找了個人扮自己,是為了逃避親事才去的邊關,戚太傅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不由反思起自己,或許是他逼得太重。但女子相夫教子乃是一生必須經曆的事,戚杏也不該例外,她怎麽就如此抗拒這些呢?


    還是戚杏的錯。


    因戚杏是立了大功,戚太傅並沒有嚴厲發誰,隻是象征性地罰了些月俸,倒是罷了。


    不是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輕拿輕放,對於此事他實在感到疲倦。


    第273章


    周寅正在安心備嫁, 謝家出了一位將要嫁入東宮中的太子妃。


    這事也著實是很順理成章的一件事,在皇上眼中崔驁沒了,周寅便自然是該嫁給太子。


    這些年他不再像過去那樣愛刁難人。過去他有這毛病是因為大雍太平, 現在他把戰事折磨得心力交瘁, 毛病改了。


    至於周寅的出身雖然著實低微了些, 但他日後等形勢穩定下來再給太子娶一個身世夠硬的側妃就是。女人的問題在他這裏從來都不是問題。


    隻是現在國內戰事吃緊,東宮要操辦婚事必不能從簡, 那可是未來的新君娶妻, 一來二去婚事也就耽擱下來。


    而崔驁之死……至今都讓人覺得如夢一樣。


    崔驁的確有其父之風, 驍勇善戰。皇上也頗在他身上花費心思,過去對他的盡力培養便不提了,他在戰場上的聲名都是皇上刻意安排人傳揚開的。


    大雍需要一個英雄作為戰時百姓們的精神支柱, 但這個英雄的死法的確不太體麵,好在此事並沒有傳揚出去,好在又有新的英雄取代了崔驁。


    崔驁突然在戰場上發瘋, 不分敵我,不少自己人毫無防備, 死於他的長刀之下。主將在戰場上發瘋乃是大忌,何況他還是殺了自己人的主將。


    崔驁的發瘋讓大雍將士軍心渙散,甚至心生絕望, 亂陣之中不知如何取舍。


    戚杏走的是周寅的門路, 在崔驁麾下做事。崔驁這人的確不怎麽聰明, 打仗多用野獸般的直覺,這樣劍走偏鋒的風格讓危險大, 但若真被蒙中也有大機遇。他經常神神鬼鬼, 很符合“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


    戚杏雖並不喜歡這種冒險的風格, 但身為崔驁的手下, 她深知服從才是第一要務,所以並不怎麽對對崔驁的命令產生過質疑,盡管部分時候她不讚成他的做法。除非他的做法實在蠢到她看不下去。


    戰場才是積累作戰經驗的最好地方,畢竟是在用命換經驗。


    因她是周寅介紹來的,崔驁對她格外優待。雖然一開始他端詳著她說她長得有點眼熟實在很讓她膽戰心驚,但崔驁最終也沒看出什麽來。


    她是從京城來的,崔驁在難得喘息的時候便對她十分熱烈。


    戚杏警惕,而後從他的旁敲側擊中才明白過來他的熱烈是為了阿寅。她並不願意用阿寅的消息來討好崔驁,隻囫圇同他說了些並不重要的。


    而隻是這些零零散散的消息就足夠讓崔驁聽得入神,如珍似寶地對待。


    戚杏這才明白過來他當真是很喜歡阿寅的,心情更加複雜了。這兩個人在她看來實在很不相配。


    但在相處之下戚杏發現崔驁也並不是全然糟糕的一個人,他還是有那麽些可取之處。


    比如說悍不畏死,比如說堅定勇毅。


    在她想著崔驁或許也不是完全糟糕,有追求阿寅的資格時,崔驁瘋了。


    那一戰戚杏也在,是親眼看著崔驁發狂,大殺四方的。


    也是她親手殺死崔驁並將戰局指揮的重任接下,才使得這次戰役輸得不是十分難看。


    親手殺了崔驁給她帶來了巨大的衝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硬撐著接替崔驁發號施令,又如何帶著僅存的士兵保住一條性命逃走。


    她甚至沒忘帶上崔驁的頭顱,因為身體太大,在戰場上實在很難攜帶。


    雖然她深受刺激,但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是會這麽做。


    戰場之上,永遠以大局為重。誰要拖累大雍失敗,她便會親手斬去那人,崔驁也不例外。


    戚杏殺了崔驁著實是件大事,托幸存下來將士們的證詞,她雖殺了崔驁卻不必受到懲罰。畢竟如果當時她再不動手,死傷就不隻是如此,甚至可能全軍覆沒。


    崔驁死了,照例是要選新將領的。戚杏的急智與武藝都是一等一的,就這麽補上了空缺。


    她問心無愧,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和阿寅提及此事。


    阿寅那樣心善,知道崔驁死了一定很接受不了。但事情是瞞不過去的,崔驁之死即便她不說,也會傳開。雖然她過去是得過且過很能敷衍的性格,但對於自己在意的她向來很鄭重,因而她還是親自寫信向阿寅說明此事。


    而阿寅的回信也很有她的個人色彩,沒有一個字是責怪她的,甚至擔心起她的情緒來,實在是……讓人心折。


    ……


    雖然在閨中待嫁,但因為婚期遲遲未定,周寅還算相對自由,並沒有被限製行動。


    隻是她既然和沈蘭玨定了親,兩人來往太密切反而不好,容易遭人閑話。


    沈蘭玨會娶一個籍籍無名的女郎實在很令人吃驚,吃驚之餘更好奇這位周女郎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了。隻是周寅為人實在低調,眾人對她屬實沒什麽太大印象,隻依稀記得她似乎很漂亮。


    菩提寺中,高大的佛像下,女郎虔誠跪拜,閉目作祈願狀。她身旁的郎君靜靜立著,未隨她一同跪拜,隻默默地看著她,冷淡的神色在目光落到她身上後變成了一種痛苦的柔和。


    殿中,地藏王菩薩頭戴毗盧冠,身披袈裟,一手錫杖,一手寶珠,似乎也在看著佛前這對兒善男信女。


    周寅跪拜了會兒才緩緩睜開眼睛,恭敬起身。大約是跪得太久,她腿腳無力,向後倒去。


    沈蘭息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扶住,觸碰到她的手掌火辣辣的,像被灼傷。


    周寅被他扶穩後才撫著胸口站好,很後怕的樣子。


    “你沒事吧?”即便知道周寅已經站好,他依舊可恥地不想放手。但良心上的譴責使他過意不去,因為周寅現在不是別人,是他未來的長嫂。


    他怎麽敢,又怎麽能。


    周寅自己站好後便不動聲色地脫離了他托著她的手掌,沒讓他糾結多久。她對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開口:“謝謝你啊。”


    沈蘭息動了動唇,又是那副惜字如金不會與外界交流的模樣了:“沒什麽。”


    他父皇為大皇兄與阿寅賜婚,便是徹底斷了他的念想。日後娶阿寅的隻會是他皇兄,無論他怎麽肖想也沒有用。


    可人若是能控製自己想什麽,不想什麽,那便是無敵的了。


    “許的什麽願?”沈蘭息明知道自己該與周寅劃清界限,卻還是不受控製地問。就像他日日在宮中抄書靜心,卻在得知她要到菩提寺燒香拜佛時立刻自告奮勇要為她引路那樣。


    周寅笑看他一眼,目光收回時又帶了淡淡的悵然:“希望戰爭可以快快停止。”


    沈蘭息聞言沉默,而後蹩腳地安慰起她來:“會的。”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語言太過幹巴巴有敷衍的嫌疑,他又補充道:“戚杏很厲害,會很快將戰爭終止。”


    周寅聞言目光中流露出驕傲的神彩,應道:“沒錯,阿杏很厲害。”她輕輕轉過頭來,目光正好與他對上。


    沈蘭息不由自主地往其它方麵想,想的東西簡直讓自己發瘋。他脫口而出問道:“戰爭停了,你也好與大皇兄成婚。”他不知自己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話一出口就後悔極了。


    他立刻補救:“抱歉,我……”


    周寅隻在那裏盈盈地看著他,什麽也不說。她看著他的眼中有無奈,有遺憾,還有淡淡的神傷。


    她的眼睛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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