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篝火,一把茶壺,一張搖椅。


    綿綿細雨後,天空仿佛被洗練過一般,清澈的讓人讚歎,細細品味,倒也真有幾分空山新雨後的怡然。


    老人坐在搖椅之上,並不避諱衣衫被沾上泥漬,手裏捧著茶壺,時不時的點著頭,回應著劍哉的話語。


    反觀劍哉,一邊熱心的講述自己在幻想鄉的所見所聞,一邊還熱情的為老者倒酒。


    他眼中的尊敬不慘半點虛假,全是發自內心。


    劍哉為他講述了他短短半月的人生,所經曆的全部。


    從張開眼看見眾多妖怪的魔法之森開始,到他暫住到魔理沙家。


    從他第一次來到人間之裏前往稗田家尋找工作,到被人裏的各位歡迎招待。


    從他因為射命丸文扭曲事實的報道,一直到結識傳聞中的神靈。


    隻有說道他和鈴仙、因幡帝采藥時,遇到了一個青衫妖怪的襲擊,他才皺了皺眉。


    然而劍哉並沒有發現這點,他隻是沉浸在這些回憶中,和老者分享著他的人生。


    「......老頭,那你說,我做的對嗎?」


    談到在妖怪山,麵對天狗之首——天魔大妖怪的一些莽撞舉動時,劍哉才輕聲發問道。


    「問它!」


    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老者緩緩伸出手指,指了指劍哉的身旁。


    劍哉的目光順著老者的指向飄去。


    老者指向的是劍哉雨後顯得青稚的藍色道袍。


    除了道袍,他旁空無一物,不染塵埃。


    但劍哉知道,那裏本應有把長劍。


    那是把自從劍哉誕生意識以來就相伴相隨的長劍。


    那是把平淡無奇,單從外表沒有半分特別的長劍。


    那是把一千三百年前隻會在某個人手中綻放出驚豔光芒的長劍。


    然而此時它不在他的身旁。


    因為他不是他。


    所以劍不會選擇他。


    於是劍哉右手按在了腰帶上,對著老者搖了搖頭。


    然後老者放下先前剛滿上的酒杯,捧著茶壺歎了口氣。


    「這樣你就滿意了?」


    滿意什麽?


    滿意在幻想鄉的人生經曆?


    滿意在幻想鄉的劍道修為?


    滿足在幻想鄉得到的家人朋友?


    滿足在幻想鄉盡情揮劍的感受?


    能在此時,在此地,經由這位人物提出來的問題,自然不會是那麽的低俗。


    劍哉自知,他問的是自己的命運。


    從踏步上山時,他就發現。每次赤足落在石階上綻放一朵蓮花,從他的身上就會有一絲氣息飄去,飄向天際,他無法觸及到的地方。


    或者說,用飄去這個詞,不夠深刻。


    那並非是被剝奪了某物的感覺,而是原本被封鎖的東西……再度綻放,並且還原成事物原先的模樣。


    他在繼承一千三百年前那位的記憶的同時,八意劍哉同時也在吸收來自他的記憶。


    如果不是老者的出現,或許劍哉就這樣迷失在了龐大的血海之中,無法自拔。


    最後永遠失去了醒來的機會。


    「但是,那如何……?」


    稍稍自嘲一笑,即便被老者打斷了這個過程,但也無法阻止儀式的進行。


    現在隻是拖延時間罷了,不戰而逃……這個選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當山頂的迷霧徹底散去時,劍哉就必須麵對一千三百年前那位曠古爍今,隻身麵對數萬大妖的青衫劍客。


    而那時,他的手中沒有布都禦魂劍。


    甚至連劍術都會被剝奪。


    反觀自己,卻隻是掌握了對方在血海前的片段記憶。


    最糟糕的情況,或許連八雲紫也要對自己刀刃相向。


    出去……就是死。


    留下……也是死。


    進一步……是死。


    退一步……也是死。


    這個儀式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讓他們兩人共存的意思。


    那樣他該如何是好


    將劍哉這一切行為以及思想,囊入眼底的老者,微微的搖了搖頭,他的手指依舊沒有垂下。


    隻是從劍哉的身周,轉而指向了劍哉的胸口。


    「問你的劍」


    問劍?


    哪來的劍?


    此時別說劍哉身旁,整個山頂上連個鐵塊都沒有,更別提劍了。


    但劍哉沒有繼續詢問其意。


    他放下了手中的酒壺,閉眼沉思。


    他真的照著老者所說……去問劍了。


    老者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他蒼老但又精神的臉上露出了極其讚賞的笑容。


    但又轉瞬而逝,消失不見,瞬間改變了麵目,如同之前一樣,繼續淡然的捧著茶壺,望著天邊的迷霧。


    他心中盤算著時間,看著天邊的迷霧越來越淡,淡到原本蓋住山頂的迷霧,現在隻能堪堪徘徊在山腳下那塊刻石碑上了。


    老者閉上了眼,再次默默歎了口氣。


    時間……不多了。


    …………


    …………


    劍哉此時自然沒有劍。


    沒有劍,更不可能問劍。


    但他知道,他本身就是這天地間,最強幾把神劍之一的劍靈


    換而言之,他本身就是劍。


    他就是布都禦魂劍。


    那麽問劍……同樣就是問他自己、問心。


    問自己什麽?


    問我自己該怎麽做?問我自己該如何是好?


    不對,都不對。


    那些都不是問劍。


    此時的他手中無劍,身旁無劍,四周都無劍。


    在對方手中握著他的劍,了解他所有的劍法劍術,這種徹底處於劣勢的狀況下。


    他並沒有害怕。沒有恐懼,沒有悲傷,沒有自憐,甚至沒有太多想法。


    此時洋溢在他心中的,充訴了他整個心房的,自始至終隻有一個感受。


    這個感受,在妖怪山上出現過,在麵對鞍馬天狗出現過,在麵對天魔時出現過,甚至在永遠亭,他發狂時也出現過。


    那是喜悅,開心,愉悅,高興,興奮和好戰。


    這些情感夾在在一起充訴了他的腦海。


    唯獨沒有悲傷與恐懼。


    此時的他很冷靜,十分的冷靜,心中的感受遠比永遠亭發狂時來的深切。


    他此次徹底了解了自己。


    麵對深知自己一切的敵人,麵對遠比自己強大無數倍的敵人,麵對威脅到自己性命的敵人。


    更是麵對一名作為好劍手的敵人。


    又該如何?


    答案自始至終,隻有一個吧。


    那是他自從來到幻想鄉,就一直在做的事情。


    那就是……


    ……


    ……


    當老者再度張開垂閉的雙眼,看到的卻是一雙決然無比,鬥誌昂揚的身影。


    「劍心通明!」


    「好!很好!」


    此刻老者從躺椅上站起,再無之前懶散模樣。


    他站起身來,向前踏出了一步。


    老者與劍哉明明隻相隔三步有餘,此刻卻讓他產生了天人永隔的錯覺。


    須發皆白的身影,平靜的屹立在高台上。


    老者就這樣靜靜的站在劍哉一尺外,正視著劍哉,沒有任何廢話道。


    「問心一法,你已入道。」


    「距離劍意也隻差半步之遙……此戰之後,你若能活,劍法必能進入更高的境界。」


    「甚至遠離那天人五衰,抵達長生之極——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也並非不可。」


    劍哉靜靜地聆聽著老者的話,眼中不為所動,麵對今後可能的長生他自始至終保持著淡然的表情。


    先前的血海,夢境,無論多激烈,多驚險。他自始自終都無法加指一次。


    然而他知道接下來的這個問題,將會決定他今後的一切。


    「那麽。」


    「劍道一途……」


    「汝能持否?」


    仿佛某種儀式一般,初始之時,還是老者淡然的語調,到最後一字時,聲音漸漸激昂,遠遠傳播了開來。


    「不驚懼,不猶懷,不違心,不怯懦,一往無前,有進無退!」


    「汝能持否?」


    不知何時,整座大山開始了劇烈的搖晃顫動,轟鳴聲充訴了整片天空。


    天空,電閃雷鳴。


    無論是地上的泥土砂石,還是雲霧水汽,都全部凝聚,化作漫山遍野的劍!


    不可計數的寶劍,恍若朝聖者一樣臣服,劍鳴充訴的整片山脈。


    「唯我唯劍,舍劍之外,再無他物。」


    「汝能持否?」


    一字一頓,字字鋒芒,擲地有聲,與萬劍齊名想和。


    恍惚間,劍哉又身處在一千三百年前的那座青峽間,麵對的血海浪潮。


    隻要他點頭,隻要他答應,隻要一聲能持。


    就能獲得和青衫劍客一樣強大無比,天下絕倫的力量。


    但他輕輕的搖了搖頭,沒有半點遺憾。


    老者麵對劍哉的這種行為並沒有半分不解,凝視著劍哉的目光中有期待,有感傷,有欣慰,有說不出的複雜。


    唯獨沒有惱怒。


    因為這條路是劍仙的路,是劍神的路,是長生求道,擺脫人間所有苦難,快意恩仇,縱橫天地的路。


    但不是劍客的路。


    因為不是劍客的路,所以老者不能教他。


    因為他深知不是劍客的劍哉,便不會是劍哉。


    那的確是一條鋪滿黃金,一路平坦,直通山頂的康莊大道。


    但不是劍哉的道,因為那不適合他。


    於是老者眼中的讚賞與不舍越發的濃厚……


    最後這絲不舍,也被斬斷了卻,他閉上眼遮住淚水,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什麽是劍?」


    老者沒有張開眼。


    因為劍哉已經踏出一步,來到了老者的身前一尺中。


    他張眼,淚水就會被看到。


    所以劍哉閉眼。


    他比起看到老者的淚水,更不願讓老者看到他的淚水。


    他忍住心中的感傷,將心神全部投入到問心中來。


    腦海中觀想水滴落下,以水麵擴散的波紋為媒介,平靜了自己的內心。


    當劍哉再度睜眼時,全然不負之前的感傷作態。


    他風骨傲然,屹立於山峰上,任由山間寒風吹擾著衣衫。


    他麵色爽朗,手中把著酒壺,抬頭又飲下一壺瓊漿玉液。


    他轉身背對老者,看著山腳處退散的迷霧,低聲回答道。


    「魔法之森時,我初識劍,當時全憑本能,完全不懂劍。」


    「人間之裏開始,我按照他人的想法揮劍,那時我才了解劍。」


    「妖怪山一行,我學會與劍進行溝通,更是了解了劍術的變化。」


    「永遠亭的那次發狂,讓我了解了揮劍的沉重,性命的責任。」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說我徹底懂了劍。」


    然後他又恭恭敬敬對著老者鞠了一躬。


    「老頭,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叫你老頭了。」


    「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能逃避。」


    「或許我留下,可以換來千載壽命,但那不是我的性格。」


    「那樣的劍客或許能夠得到更高的成就。」


    「但不是我所向往的劍客。」


    「我並非不懂忍辱負重……隻是我無法逃避這些艱難困苦。或者說我也在享受這個過程。」


    「一千三百年前的他或許可以做得比我更好更理智……但我不是他,劍哉與八意劍哉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什麽是劍?」


    「我手中的一尺鋒芒,便是畢生之劍」


    「我的劍術,我的劍道,我的**,我的肉身都是劍的一部分。」


    「但我不是劍。」


    「我手中的一尺鋒芒……才是劍。」


    「不因有他。」


    「隻因我是個劍客。」


    「手中有劍的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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