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絕神色如常,搖頭,示意她別擔心:“我沒事。”


    明月訕訕放下手,仍舊不大放心,還要再問,秦絕已經說話:“此邪祟來曆不明,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城中或許還有別的妖物,我們速速與他們會合,問問情況。”


    明月隻好將話咽下,默默跟在秦絕身後,心底卻十分難過。連著兩次,都是秦絕救她,她太弱小,也太依賴秦絕,一旦有什麽事總是下意識求助秦絕。而這種習慣的養成,卻是三百年一點一滴的積累。


    如果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她或許不會多想。可是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她不得不多想,這樣依賴著秦絕……不好。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劍,如果能變強大就好了……


    她心不在焉,倏忽之間,想到另一件事。方才秦絕救她的反應實在太快了,比她自己的本能還要更快。這也是他在三百年裏養出來的習慣麽?就像從前他每每替她擋雷劫一般?又或者,是他的舐犢之情?


    有沒有那麽一些些的可能,是男女之情呢?


    第9章 一樣


    “你知道的,我從沒有男女之情。”


    這個問題,在這天夜裏,明月獲得解答。


    -


    從城隍廟離開之後,秦絕和折雲用玉牌聯係了其他弟子。


    “可有發現城中百姓?”


    玉牌閃爍,傳來他們的聲音:“仙尊,弟子等沿著街巷屋舍一路搜索,一個活人也沒看見。”


    另一隊弟子也說:“我們也是,奇了怪了,難不成這定州城已經成為一座空城麽?”


    他們隻遇上一些小邪祟,將邪祟擊殺後,再無收獲。


    秦絕聽完這些話後,神情帶了些悲憫。偌大一個定州城,倘若連一個活人都沒有,聽來便令人毛骨悚然。


    折雲亦是麵色凝重,倘若定州如此,那整個人間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想到這裏,玉牌頓時啞然無聲,所有人都為此痛心。折雲一聲歎息,道:“再找找吧,用法器搜索,定州城這麽大,總不能一個活口都沒有。”


    明月跟在身後,想起之前聞見的陣陣血腥味,心情沉重。


    秦絕道:“一個時辰後,在城門口會合,倘若遇上危險,立刻用玉牌與我們聯係。”


    一眾弟子紛紛應是,隨後斷了玉牌的聯係。


    話音剛落,便從他們身後傳來了動靜。


    秦絕敏銳,立刻皺眉轉身,看向發出聲響的方向。那是一堆幹枯的稻草堆成的草垛,看起來雜亂無章,並不起眼。眾人當即做出防禦姿態,甚至喚出了自己的武器。


    那聲音似乎是一聲喘息,隻是不知道……是人的,還是邪祟的……


    明月緊緊盯著草垛,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看見從草垛裏冒出一雙眼睛,她嚇了一跳,眼見身邊的師兄要出招,明月趕緊攔住:“別!是個人!”


    師兄及時收住靈力,定睛一看,那草垛裏探出的可不就是個人頭?


    草垛裏的人頭警惕地打量著他們,小心翼翼地發問:“你們是仙人?哪門哪派的?”


    秦絕道:“我們是鬆陽宗的修士。”


    修仙界與人界雖分隔兩界,但聯係還算緊密,人間百姓都知道一些大宗門,也信任大宗門。一聽說是鬆陽宗,那草垛裏的人當即熱淚盈眶,從草垛之中爬出,當場就要給他們下跪磕頭:“我就知道會有仙人來救咱們的。”


    在他們眼裏,但凡會法術的,都可稱為仙人。秦絕沒浪費時間糾正他的措辭,趕緊將人扶起,抓緊時間詢問這些日子以來,定州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人四十來歲的年紀,留著胡須,因為見到他們而心情激動,一邊回答秦絕的問題,一邊又招呼著草垛下麵的人出來。


    “大概十來天前吧,城裏突然就開始有人失蹤,一開始失蹤的隻有幾個人,也沒人多想,隻是報官。可官府也查不出什麽,隻好就此作罷。結果……那天晚上,一夜之間,官府的人都死光了。早上去看的時候,還看見有血,把大家都嚇壞了。”


    “快,你們出來吧,這是仙人,不是妖魔,快出來……咱們有救啦……”


    明月聽得皺眉,一夜之間……她大概能想象那畫麵有多可怕。


    “然後呢?”明月問。


    老伯一邊拉底下的人出來,一邊說下去:“然後……然後就開始不出太陽,好多人好端端的,走在路上,就被一陣黑風刮走了,黑風走了之後,就留下一堆血和衣服。”他講起這些來,都不由打哆嗦。


    從草垛裏陸陸續續鑽出七八個人來,似乎是一大家子,有老有小,也都要當場跪下磕頭:“仙人!求仙人救命啊!”


    明月趕緊把他們扶起來:“不必擔心,有我師尊在,你們不會有危險的。”


    他們都聽說過鬆陽宗的名號,自然也聽說過鬆陽宗有位飛升的仙尊,眼前這位頭戴冠玉的男人氣質出塵,想來就是傳說中的鶴微仙尊了。


    “多謝仙尊救命,我們一家八口感激不盡哪。”


    “不必道謝,這是我們該做的。”秦絕看著他們,愁眉仍未展,“老伯,你可知道這城中可還有別的人?能否將他們也一起叫出來,我們會保護他們的安危。”


    老伯與家人對視一眼,皆是搖頭:“這我們就不知道了,當時事出緊急,我們隻來得及自己躲起來,也不敢出來。”


    秦絕頷首,道:“無妨。”


    他們還要在城中待幾日,可以再慢慢找找。那老伯看著他們,仿佛有了安全感,道:“眼看天色已晚,幾位仙人,去我家休息吧?有幾位仙人在,我們也終於能回家看一眼了。”


    秦絕說:“不必麻煩的,我們乃修道之人,可以餐風露宿……”


    那老伯搖頭,堅持要讓他們去家裏休息,他們拗不過,隻好讓弟子們來老伯家中會合。與弟子們聯係時也有好消息,有兩隊弟子也找到了幾位百姓,一起帶了過來。


    入夜,百姓們被安排在老伯家中休息,鬆陽宗眾人則在老伯家外尋了地方休息。老伯原本還想請他們進來,可實在家中地方小,住不下,這才作罷。


    秦絕看起來太疏離,又修為高深,自帶令人害怕的氣場,老伯想找他又不敢,聽聞明月是他的徒弟,便來找明月。


    “小仙姑,我們也沒什麽好招待的,隻能招待幾杯茶水,還請你轉交給各位仙人。”老伯有些赧然。


    明月淺笑著接下:“多謝老伯,你不用擔心我們,我們乃修道之人,不吃不喝也不會有影響。”


    老伯歎了聲:“我曉得,你們都是仙人,可我們也沒什麽好報答的……”


    老伯走後,明月將茶水先送給諸位師兄,最後留了兩杯,送去給秦絕和折雲。


    大家都從乾坤袋中取出了自己睡覺的帳篷、床之類,也有省事的,直接就地躺著,但大家自覺地給秦絕和折雲騰出了後院那塊很大的地方。明月端著茶水,繞過院子,慢慢走近。


    “……師兄到底怎麽想的?”是折雲的聲音。


    明月腳步一頓,心馬上提起來,他們在聊什麽?


    秦絕問:“想什麽?”平平淡淡的語氣。


    折雲笑了聲:“自然是……小明月。”


    聽見自己的名字,明月端著托盤的手指不由收緊。


    折雲的聲音比這晚風還溫柔:“今日小明月遇險,師兄連猶豫都不曾有,便替她擋下。師兄沒受傷吧?”


    秦絕的聲音仍舊淡淡的:“怎會?它還傷不到我,我沒那麽弱小。”


    折雲沉默了一瞬後失笑:“師兄自然是強,天下第一的強。隻是師兄當時是怎麽想的呢?是想著,小明月是你的徒弟?還是……你的命定之人?或者是……”


    他一頓,“哎呀,直白一些說吧,師兄,你對小明月有情嗎?”


    明月連呼吸都忘了,等待著秦絕的回答。他會怎麽說呢?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輕微的風聲裏,送來秦絕的回答。


    明月心再一次提到嗓子眼。


    折雲輕輕地笑起來,窮追不舍:“師兄,你知道,我問的不是師徒之情,也不是同門之情,更不是你對蒼生的悲憫之情,我問的是……男女之情。”


    二人倚在樹上,在擊殺了白日那邪祟之後,今夜定州城的月光皎潔,照出一叢樹影。


    明月不由抬頭,看向樹上的兩道身影。秦絕的背影挺拔如鬆柏,聲音仿佛沾染了月色的清冷,無情擊碎明月的全部僥幸與竊喜。


    “你知道的,我從沒有男女之情。”


    明月低下頭,仿佛呼吸困難,連忙打斷他後麵的話:“師尊,折雲師叔,老伯讓我來送一杯茶水,說是一點心意。”


    她端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裝作是剛來,喚了道飛雲訣,騰雲至秦絕身側,將茶水遞上。


    折雲笑著接過茶水,一口飲盡,將杯子放回托盤上:“謝謝小明月。”


    明月搖頭,待秦絕也喝完茶水,捧著托盤退下,“那弟子告退了,師尊與折雲師叔也早些休息。”


    “好。”折雲看著人離開的背影,似笑非笑看了眼秦絕。先前的話題被打斷,強行再續上也不合時宜,他拍了拍手,“師兄,那我也去休息了。”


    秦絕嗯了聲,待折雲走後,兀自靜坐許久。


    他自幼時起拜入鬆陽宗,與諸位師兄弟關係不近不遠,唯獨與折雲關係還可。因而,有些話,也隻有折雲會與他說。


    男女之情麽?他從不知何為男女之情。


    少時他們便因根骨修為被諸多女修追求,秦絕麵對她們,不論高矮胖瘦、修為高低,都掀不起任何波瀾。可偏偏是他,卻有一位命定之人,甚至於現在出現了兩個。


    秦絕垂眸,撫上自己右手手心,他與明月之間有道同心訣,但百年來,代表著情動的名字從未亮過。亦說明,他對明月,並未有情。


    對她好,是因為找到她時,她還是個小姑娘,總習慣事事依賴他。他便想著,左右是他的命定之人,對她好些也無妨。三百年來一直如此,即便有了明若,他也習慣了對她好。今日之事,他根本沒有考慮過任何,她是弱小的,是他的徒弟,是鬆陽宗弟子,自然需要他保護。無需緣由。


    -


    之後幾日,定州城一切太平。城中還潛伏著一些小妖小魔,被他們除去。城中另外活著的百姓們見狀,也紛紛出來,值得欣慰的是,城中殘存的百姓還有一二百人。


    秦絕讓他們做了場法事,將城中慘死的冤魂一一超度,又在城中留下了幾道法陣,這才離開。


    臨走時,秦絕卻微壓著眉頭。明月見狀,問:“師尊,怎麽了?”


    秦絕搖頭,說沒什麽。他隻是覺得有些奇怪,出發之前,識魔譜分明指示定州城周遭邪氣彌漫,可他們這些日子,隻遇上過那一個大的邪祟。倘若隻有這一個,識魔譜不可能黑氣彌漫至此。


    或許……不在定州主城區,而在定州城附近的村鎮?


    抱著這想法,秦絕讓弟子們分散開來,往附近的村鎮走。此番下界,並非隻有鬆陽宗一個宗門,還有許許多多個宗門,因此在路上,他們便遇上了另一大宗門天元派的人。


    天元派是修仙界的最大宗門,沒有之一。他們派財大氣粗,弟子眾多,常去人間做些超度以及捉小鬼的活動,在人間的信眾最多,因此天元派自覺有優越感,即便是鬆陽宗,也並不怎麽放在眼裏。


    但此時,天元派的人略顯狼狽,各個驚魂未定,見著秦絕如同見了救世主一般。


    “鶴微仙尊!”


    “求仙尊救我同門性命……”


    從他們略顯淩亂的對話裏,明月理出來龍去脈:十日之前,他們從天元派出發,來到附近除魔,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一些小妖小魔,不成氣候,收了便是。他們又將那些死去之人的屍身收集起來,放在一處,意欲到時候一並超度。沒想到前兩日,突然發生變故,竟然……詐屍了。


    “起初我們並不當回事,可是我們發現,那屍體還會咬人,攻擊性極強,倘若有人被咬,即便是修士,也會……被同化。我們意識到情況不對,本想向宗門求助,可不知為何,玉牌在那鎮中竟無法運轉……消息送不出去,甚至於我們也差點出不來。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鎮中逃了出來,但也隻逃出來幾個人,其餘的師兄弟們還在鎮中……求仙尊救救他們性命!”為首那人說罷,朝秦絕行了個大禮。


    那人抹了把眼淚,又道:“對了,除了我們的人,還有衍天宗的人,還有你們鬆陽宗的弟子在,其中有一個,她說她叫明若。”


    明月一愣,明若?她怎麽會在這兒?她不是應當在鬆陽宗嗎?


    還未及思考,身側的秦絕已經禦劍而去。


    明月看著他背影,趕緊禦劍追上。明若也好,明月也罷,於秦絕而言,都是他悲憫的對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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