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到從前了。


    先是依稀聽見踩在雪上的腳步聲,且不止一個人的,有些混亂,像是一群人的。


    明月皺眉,一群人?


    如今鬆陽宗上下都知曉她在閉關修煉,閑雜人等不許輕易靠近,怎麽會有一群人的動靜呢?她疑惑著,推開門,看向院外。


    風雪中,她望見了一大群身影走近,不知為何,她眼皮猛地跳了下,心裏有種不大好的預感。下一瞬,那些人穿越風雪,到了小院門口,證實了明月的預感是對的。


    為首的是嚴律長老,他身後跟著守正峰下懲戒宮的幾位宮主與副宮主,就連風雪仿佛都停了片刻。嚴律長老推門進來,看著明月,那眼神仿佛能將人盯穿,像一隻老練的獵鷹。


    嚴律長老人如其名,在鬆陽宗中司的是戒律刑懲之責,向來不苟言笑,威嚴萬分。這回不止他一個人,還有懲戒宮的宮主與副宮主,他們為什麽來找她?發生了什麽事?


    嚴律長老開口:“來人,將明月帶去宗主峰。”


    明月尚且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什麽,便被帶去了宗主峰,儼然是對待犯人的態度。到宗主峰後,明月終於能弄清楚發生了什麽,是一件很大的事。


    昨日夜裏,有一名守道峰木葉宮的外門弟子死了。


    修仙界太平已久,鬆陽宗中更是幾百年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了,因此此事一出,便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滄海真人與幾位長老都很重視這事,勢要查出凶手。


    明月站在大殿之中,心已經跳得很快,從方才的一係列舉動來看,都可以說明,她如今與這樁命案脫不了幹係。可是,為什麽?這件事和她又有什麽關係?難不成,因為她體內有一縷魔氣,便也因此懷疑她嗎?


    滄海真人坐在上首,眸色凝重,看了眼秦絕,意思是,明月是他的徒弟,還是他來說吧。明月看向秦絕,秦絕亦看著她。


    此事並未大肆聲張,因此大殿之上隻有幾位長老與宮主二三十人,就連藏星與藏月都不在。在這一刻,他們仿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天地之間隻剩下秦絕與明月二人。明月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他仍舊清冷尊貴,高高在上,她腦子裏卻想起那日秦絕那個陌生的背影。


    秦絕啟唇:“昨夜子時,你在何處?”


    “明月台。”


    “做些什麽?”


    “閉關修煉。”


    “可有何人能為你作證?”


    “沒有。”明月猶豫了片刻,才緩緩吐出這兩個字,怎麽可能會有人能為她作證?是秦絕自己親口說的,讓她閉關修煉,任何人不許打擾。


    她看向秦絕。


    秦絕沉默一瞬,又道:“是我讓你閉關修煉,不許任何人打擾,因此無人為你作證也尋常。我再問你,在你閉關修煉這幾日,你可曾私自離開過明月台?”


    明月搖頭,答得迅速而篤定:“不曾。”


    “明月。”秦絕叫她的名字,眼神更為意味深長,“你確定你沒離開過明月台嗎?”


    “我確定。”明月看著秦絕,連眼睛都沒眨。她看見秦絕收回視線,垂下眼,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再次抬起頭來,問她:“你的劍呢?”


    明月愣了愣,答:“丟了。我今日發現照夜清不見,我喚劍也沒反應,正猶豫要不要找師尊幫忙找尋,便遇見了嚴律長老。”


    所以,這件事和照夜清有關係是嗎?明月吞咽一聲,問秦絕。


    秦絕說:“在屍體旁邊,照夜清在。”


    明月皺眉,幾乎是立刻反駁:“可我沒做過!師尊,我不可能用照夜清殺人!”


    她情緒有些激動,說話聲音有些大,被嚴律長老嗬斥:“安靜些。”


    明月胸口起伏著,心情無法平複,她怎麽可能會用照夜清殺人呢?照夜清她寶貝得不得了,平時一點磕磕碰碰都不讓它有,比寶貝自己還寶貝照夜清。她怎麽可能用照夜清去做這種事?那可是秦絕送她的劍啊!


    她看著秦絕,眼神中充滿著不解與委屈。秦絕也不信她會做出這種事,可是死了人,她的劍卻被遺落在現場,實在難以解釋。劍對劍修來說,是幾乎不離身的,旁人也難以輕易接觸到。


    秦絕抬眸,看向嚴律。嚴律說:“除了你的劍,還有證詞。有弟子說,當日夜裏,看見了一個身形與你很像的背影,穿著也正是你的樣子。鐵證如山,不容你狡辯!哼,我勸你還是趁早認罪!”


    嚴律聲音冷酷,麵目凶狠,嚇得明月一哆嗦。秦絕見狀,皺眉道:“師兄……”


    嚴律毫不留情地打斷他:“鶴微師弟,此事事關重大,罪大惡極。我鬆陽宗弟子視同門為手足,殘害同門者,按照律例應當受萬劍穿心之刑!鶴微師弟,她雖是你的徒弟,可在這事上,卻不能網開一麵。”


    秦絕眉頭壓低,聲音沉沉:“可此事尚未有定論,師兄不必急著給她定罪吧。”


    嚴律瞥了眼她,“可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什麽不能定論的?難道就因為她狡辯?她說自己沒做過,便沒做過麽?”


    嚴律向來嚴格,剛正不阿,嫉惡如仇,此刻看明月的眼神,已經是把她當成個惡人。他踱步在明月身邊,說起先前那些事。


    “她之所以被你罰閉關修煉,難道不就是因為她心存邪念,道心不堅,被魔氣所惑,做出不合規矩之事麽,鶴微師弟?難不成此事也是我們冤枉了她?”嚴律那雙犀利的眼掃向秦絕,顯然一點麵子也不打算給,“鶴微師弟,我明白你先前是替她考慮,不想讓事情鬧大。可如今之事,不比先前,絕不能再姑息。或許正是因為鶴微師弟太過仁慈,才導致今日之禍事。倘若當時鶴微師弟能狠下心來,也不至於讓她再有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嚴律的聲音洪亮有力,每個字都擲地有聲,落在大殿之中仿佛還有回音。殿內二十幾雙眼睛在嚴律說話時齊刷刷看向明月,盯住她,好像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讓人喘不過氣來。


    在這密不透風的牢籠裏,明月唯一能求助的,隻有秦絕。


    她看向秦絕,帶著無盡的期盼,以及隱約的擔憂。


    她害怕秦絕會像上一次一樣,不信她。


    秦絕似有若無地看了她一眼,擰眉道:“我讓她閉關修煉,並非因為認定她做出不合規矩之事。”


    明月心頭一怔,並非認定她做出不合規矩之事麽?


    嚴律並不給秦絕繼續說下去的機會:“夠了,鶴微師弟,你不必再說。總而言之,如今一切的證據都指向明月,她嫌疑太重,倘若我們不從嚴處理此事,恐怕會鬧得鬆陽宗上下人心惶惶。”


    他說著,抱拳看向滄海真人:“宗主,我以為,該將明月押去懲戒宮中關押,再行調查,等候發落。”


    嚴律說的是再行調查,可顯然他話裏話外都已經給明月定下罪。明月縮在袖子裏的手指微曲,吞咽了聲,希望秦絕能為她說點什麽。


    說,他信她,她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攔在她身前,將她護在身後,就像從前他替她擋下突破的雷劫一般。


    她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過去。


    然後,滄海真人開口:“嚴律,鶴微說的是,此事還未能完全定論,如此便認定她是凶手恐怕不妥。隻是鶴微,明月畢竟是嫌疑最大的人,倘若什麽處理都沒有,不足以安撫人心。這樣吧,在事情完全調查清楚之前,將明月安置在宗主峰後山,你們可有異議?”


    明月低著頭,聽得清清楚楚,也聽見了秦絕的沉默。


    他終究是什麽也沒說,同意了滄海真人的提議。


    明月苦笑,秦絕說,他並未認定自己做了不合規矩之事,可他讓自己去閉關修煉,他說她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可是他還是同意了先讓她做這個嫌疑人。


    他的所謂相信,分明就是不相信。


    明月抬起頭來,眼眶發紅看向秦絕:“師尊,我沒有做過!”


    秦絕看著她,卻是說:“明月,去吧。”


    發紅的眼眶裝不住淚水,明月哽咽不止,看著秦絕。淚水將視線模糊,秦絕的身影也慢慢被暈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走吧。”嚴律用了結界,將她強行帶去宗主峰後山“看管”——關押。


    嚴律一鬆手,結界消失,明月重重墜落在地,嚴律道:“我勸你還是趁早認罪,否則到時隻會更慘。”


    明月堅持搖頭:“不!沒做過的事,我不認!”


    嚴律冷哼了聲,一甩衣袖,門緊跟著合上。嚴律走後,給此處下了結界,讓明月逃不出去,門口還安排了幾個懲戒宮的弟子看管,閑雜人等不許靠近。


    明月抱住胳膊,靠著牆慢慢滑落在地。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她麵前,這輪明月還和從前一樣,而她這明月卻回不到從前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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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真相


    “我用照夜清殺了人,再把它留在了那兒,嫁禍給你。”


    已經過去五天了,明月在這房間裏過了五天,修士不需要進食,亦不像肉體凡胎那樣對知冷暖,所以自然也不需要給她送什麽東西。在這五天裏,她一個人也沒見過,隻是看著日升月落,更迭往複。


    時間似乎過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長達百年一般。沒有人來找她,仿佛她已經被世界遺忘了一般。


    或許是因為,有人來過,但被攔住了,不讓他們進來看她。明月屈膝坐在床上,抱住自己胳膊,這樣安慰自己。


    她抬起頭來,看了眼窗外明朗的陽光,可是真的會嗎?也許他們這會兒早都在罵她,罵她狼心狗肺,不知好歹,明明就是偷了別人人生的小偷,卻不知感恩,還做出這樣的惡事來。


    就像之前不經意間聽過很多次的那樣……


    她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以前都對她和顏悅色的那些人,明明以前嘴上都說著親親抱抱的那些人,都認為她是一個罪大惡極的自私自利的人。她明明什麽也沒做,可在她們眼裏,已經成了板上釘釘的惡人。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似乎就是從明若出現之後。


    明若可愛乖巧又嘴甜,和宗門裏的每一個人關係都很好,於是漸漸的,大家都和明若關係更好。而明月開始變得像個外人,大師兄以及其他的那些師兄們都是如此。


    正想著,忽然聽見門外有動靜。明月愣了愣,忽然聽見窗戶邊傳來了一道壓低的聲音:“月兒。”


    明月呼吸一滯,轉頭看向窗外,隻看見窗台下探出個頭,正是藏月。


    藏月朝她揮了揮手,笑容爛漫:“月兒,來,過來這兒。”


    明月按她說的,靠近窗台,見她從手心裏變出一隻雞腿,與幾個果子。她一麵把東西放下,一麵和明月說話:“這是我從青柳長老那兒偷的靈果,特別鮮甜可口,你嚐一個吧。”


    她跳上窗台,說著塞了一個進明月手中,迫不及待地勸她快嚐一口。明月沒有推辭,咬了一口,靈果很甜,但……心裏好像更甜。


    明月低下頭,試圖掩住發紅的眼眶,但怎麽也忍不住,流下眼淚。


    藏月發覺她在哭,歎了口氣,安慰道:“你別哭啊,月兒。大師姐相信你的。”


    相信兩個字,惹得明月眼淚更洶湧。明月額頭抵著藏月的肩膀,靠在她懷裏,緊緊攥著她的衣袖,泣不成聲。藏月見狀,輕輕地抱住她,“沒事的,別哭了。”


    明月哭了會兒,深吸了口氣,抬頭:“大師姐,你怎麽會來?”


    藏月嗬嗬笑了兩句,說:“守衛不讓我進來,我偷偷溜進來的,不能待太久。”


    明月破涕為笑,“大師姐,你真好。”她咬唇,欲言又止,“外麵的話現在是不是很難聽?”


    藏月一擺手道:“咳,沒事兒,你別放在心上。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呢,嚴律長老正在親自調查,肯定會還你清白的。”


    她湊近明月耳邊:“我偷偷去打聽過了,嚴律長老已查到線索了,似乎能洗清你的嫌疑。”她拍了拍明月的頭,欣慰不已。


    明月露出個笑容:“好。”


    她們二人正說著話,忽然聽見門口再次傳來動靜。藏月神色變了變,從窗台上跳下去:“我先走了,要是嚴律長老來看見我,非得教訓我。月兒,你別怕,沒關係的。你照顧好自己啊。”


    明月和她揮手告別,“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依依不舍看著藏月身影走遠,門口的腳步聲也近了,明月收回視線,看著門被人推開。出現在門口的卻是藏星和明若,明月微微怔住,和他們二人視線相對。


    明若回頭對藏星說了句:“大師兄,你在門口等我,我想和明月師姐說幾句話,好嗎?”


    藏星嗯了聲,視線在觸到明月時迅速避開。明月將他動作盡收眼底,心裏還是刺痛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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