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如一、一二如二、二二如四...”謝愈看了沈意一眼,一口氣不停地背到了“九九八十一”。


    這,不就是後世裏的九九乘法表麽,原來曆史已經這麽悠久,沈意自感難度不大,便再往後翻了下去。


    誰知道一翻卻傻了眼,九九乘法表之後,下一頁的口訣變成了:“一歸如一進,見一進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進成十”。


    這,卻是看不懂的內容了。


    這個內容,再次讓沈意肯定了必須要徹底學習的想法,即使她在現代受過高等教育,但古代數學體係和她學到的不一樣啊!很多東西都換了說法,這很是需要有人點撥。


    但饒是沈意再怎麽著急,也隻能再詢良機。


    於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沈意格外聽話,每日裏上學散學做功課,除了學得特別快,識字很快就趕上了葉寶珠等人的進度外,沒表現出什麽特殊的地方。


    “意姐兒你學得好快,你是怎麽做到的!”在沈意又一次得到周娘子的誇獎後,李慧娘捂臉誇獎。


    “我每日裏跟著愈哥兒一道做功課,周舉人講課進度比我們快哩,我向愈哥兒提前學過。”沈意淡定地解釋。


    “怎地你還提前學哩。”李慧娘困惑地問道。


    “我想要和愈哥兒他們學一樣的課程哩。”沈意攥著拳頭說道。


    “使不得使不得。”李慧娘忙忙揮著手,驚恐說道:“閨閣女子,怎地能和他們上同樣的課呢,我們識文斷字的就能說個不錯的人家了,你又不能考狀元,學那些勞什子東西,又有什麽用哩。”


    沈意的眼裏有火焰在閃爍:“憑什麽我們就不能學了,難道女子天生就低人一等麽。”


    沈意穿越前最厭惡的一句話,就是男生聰明後勁大,女生死讀書上了高中就不行了。男生後勁大怎麽各類考試裏名列前茅的大部分是女生呢。


    “再說了,誰說他們學的課程我們就用不上了,就說算學吧,以後嫁人了,當家理事難道不用算賬麽,你家那麽家大業大的,要連帳都算不明白,可不得被人蒙騙麽。”


    “這...”李慧娘囁嚅著沒有說話,這個和她一直以來聽到的截然不同的說法,和她固有觀念做著激烈衝突,一時間也分辨不出。


    “哼,你倒不是那種眼皮子淺的。”葉寶珠冷哼一聲,淡淡說道。


    這是和我說話麽?沈意和李慧娘對視一眼,驚訝到不行。


    實在不是他們少見多怪,用後世的話語形容,葉寶珠一直走的是高冷路線,同窗時間也不短了,除了第一日裏被嘲諷過一句,之後兩人一直秉承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幹擾。


    這葉大小姐突然紆尊降貴和自己說話,沈意有些受寵若驚。


    “怎麽傻了。”葉寶珠白了一眼,即使是將將十歲的少女,卻已初見風情。“之前見你家境普通,我以為你又是那種使各種手段來私塾,就為了認識幾個字,混個好名聲嫁人的,今日裏聽你說話,還挺有章法的,之前是我誤解你了,你別放心上。”


    商戶人家規矩鬆,即使也認為兒子是頂梁柱,但對女兒卻也沒有那麽多規訓,葉寶珠素來認為她不比家裏的哥弟差,隻恨自己生了個女兒身,沈意的這番話,屬實是讓她有了共鳴。


    這話裏隱射的意味太濃了,沈意小心打量,果然何芳娘的臉脹得通紅,羞窘地不行。


    甚至連李慧娘臉上也露出了不虞的神色。


    這,沈意不知道葉寶珠和何芳娘的恩怨,也不打算插手其中,但有些話還是可以說的。


    沈意正色道:“倒也不必這麽說哩,這世道女兒家本就苦,想法子讓自己過得更好不是錯處哩。”


    何芳娘臉上露出動容神色,這個讀書機會,是她做小伏低祈求來的,她也是個苦命人,家裏家道中落,被寡母帶著投奔葉家,未來前途未卜,隻能沒臉沒皮的抓住一切機會,給自己添加籌碼,要不是沒得選,誰願意做把自己臉皮撕下來給他人踩呢。


    聽著這話,葉寶珠冷笑出聲:“你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這又有什麽用哩。”


    沈意皺著眉,上下打量葉寶珠,發現這確是一個極好的同盟,於是湊去葉寶珠耳邊,小聲將自己的打算托出。


    “什麽!”


    饒是葉寶珠自詡見識廣,膽子大,也被沈意的計劃嚇得驚呼出聲。


    “夫子肯定不會同意的。”聽完沈意的計劃,葉寶珠斷然否定。


    “你們在說什麽。”見沈意隻顧和葉寶珠嘀咕,不時飄出幾聲驚呼,李慧娘心下委屈,顧不上對葉寶珠的意見,也湊了過去問道,至於何芳娘,她在葉家寄人籬下,素來唯葉寶珠馬首是瞻,見葉寶珠嘴上說著拒絕,但臉上的神情分明是意動,遂也湊了過去,細細籌謀。


    沈意也不藏私,多個人多份力量,將她的打算再次說道,換來更多人的目瞪口呆。


    “意姐兒,你這能行嗎?”李慧娘質疑道。


    “我不知道。”沈意兩手一攤,說地無賴:“我隻知道如果不做肯定不行,做了就算夫子不答應,也就是訓斥一頓罷了。”


    “你...”連向來安靜的何芳娘都忍不住出聲。


    “倒也不是不行。”葉寶珠將沈意的計劃來來回回想著,做出了判斷。


    沈意驀然睜大眼,認真地看向葉寶珠。


    “不過,尚需從長計議。”


    作者有話說:


    第27章


    “什麽從長計議,瘋了,你們都瘋了。”李慧娘驚呼道。


    何芳娘雖然沒有說話,但從她臉上的神情來看,是同意李慧娘的。


    “怎麽就瘋了。”沈意不服反駁,伸出雙手比劃著:“我向愈哥兒問過了,他們課上現在年紀最大的人也就七歲,隻要夫子同意,在他們屋裏中間加個屏風,我們每天早點到,晚點走,坐在屏風裏側,和其他人也不打照麵,怎就不行了。”


    李慧娘驚地眼睛鼻子都擠到一塊兒了,素來沉默的何芳娘怯生生說道:“夫子怎麽會同意呢。”


    葉寶珠冷笑兩聲,說道:“這就是我說的可行之處了。”


    這是有內情!


    沈意的耳朵機靈地豎了起來,不願錯過一絲一毫,李慧娘雙手環胸,同樣冷笑道:“不知道葉大小姐有什麽真知灼見。”


    葉寶珠翻了個白眼,沒再搭理李慧娘的陰陽怪氣了,反而說道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都說周舉人學問大,連他教的學生都能考上舉人,但他偏偏考不上進士,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這個問題沈意確實沒有想過,在這個時代,舉人已經是萬裏無一的人才了,做個知縣也是使得的,君不見範進中舉後,諸人奉承,有送田產的,有送店房的,甚至還有那一等的破落戶,投身為仆的,連鄉紳都趕著送來銀錢,至於進士,哪裏又是那麽好考的哩。


    但聽葉寶珠的言下之意,此事另有玄機啊。


    三人齊齊地盯著葉寶珠,好奇之意不能遮掩。


    被看的得意,葉寶珠喝一口荷花茶,悠悠說道:“都說江南文風鼎盛,咱們周夫子在這江南都是數得上的人物,從小就過目不忘,說是文曲星下凡也不為過,舞勺之年便中了秀才,不等弱冠又中了舉人,中舉之後眾舉子在滴翠亭大宴,酒酣耳熱之際寫文辨經,周舉人舌戰群儒,獨占鼇頭,當真是少年天才,意氣風發,誰知道後來數次科考,再也沒有寸進,眼見同科學識不如他的都中了進士,他也就死了心,在家裏開了私塾教學,就這樣又教出了好幾個舉人。”


    “不過,周夫子有個規矩,凡是他的學子,中舉之後必須另覓名師,你們可知道為何。”


    “咿?”沈意等三人同時發出疑問,麵麵相覷,也想不出個答案。


    “是夫子覺得自己學問不夠,所以不教了?”好半晌,沈意猜測道。


    “力壓江南眾人的少年舉人,又怎麽會學問不夠哩。”葉寶珠斷然否決。


    “那怎麽?”沈意更是疑惑。


    “因為學派。”杯子磕到桌子上發出一聲脆響,比這聲更脆的,是葉寶珠斬釘截鐵說出的這幾個字,堪稱擲地有聲。


    “學派?”又是三聲異口同聲。


    “對,就是學派。”不耐地看了三人一眼,好像是你們怎麽連這點事情都不懂,葉寶珠耐下性子解釋:“現在的官家正統是儒學,但儒學也分了好幾個流派哩,成祖年間獨尊理學,後來陽明先生出現後,心學又開始盛行,那些年的科考,選的都是心學的人哩,咱們周舉人就是心學流派的佼佼者,當年都覺得他能接過陽明先生的衣缽哩。”


    “那怎麽?”沈意被說得愈發糊塗。


    聽下來,周舉人考中進士是順理成章的事哩。


    “要這樣,周舉人考中進士也是必然。”了然沈意心中的疑惑,葉寶珠接著說道:“朝堂上那些講究的是實學哩,實學那些人追捧程朱理學,學心學的自然入不了他們的眼,夫子可不就蹉跎了嗎?”


    理學,心學,實學,這一個個名詞,將沈意繞得不行,“程朱理學”的存天理、滅人欲,“陸王心學”的“心外無物、心外無理”,這就是沈意的全部認識了,至於實學,更是聽都沒有聽過。


    “別扯這些早八輩子的事了。”李慧娘眉頭皺得死緊,揮著手說道:“現在的重點是周夫子到底讓不讓我們去上課,你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你懂什麽?”葉寶珠高貴冷豔地翻了個白眼,又從美人圖前的水晶碗裏拿了個佛手,放手裏把玩著,慢悠悠就是不說話。


    沈意也急著想聽下文,趕忙從桌上拿起瓷杯,又倒滿自家帶來的楊梅鹵水,討好地遞了過去:“寶珠姐姐,說累了吧,這是我阿娘自己做的楊梅鹵,用水一衝,甜絲絲的,你喝著潤潤喉。”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葉寶珠將杯子接了過去,隻見瑩潤如玉甜白瓷襯得胭脂紅色汁子更是嬌嫩,喝一口,果然如沈意所說,甜絲絲涼浸浸的,爽口開胃。


    葉寶珠多喝了兩口,滿意地點頭,接著解惑:“你們知道心學的要義是什麽麽?”


    “心外無物,心外無理?”沈意細聲細氣的將唯一知道的東西說了出來。


    葉寶珠詫異地看了一眼,說道:“就是這樣,那意姐兒,你說說這話如何理解。”


    沈意一臉懵的搖頭,別說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顯露出來,能說出隻言片語,還能推脫為不知在哪聽其他人說過,但要是能釋義,這可就說不明白了。


    這也在葉寶珠的意料之內:“所謂心學,就算一切從心而為,順應內心,體會世間真理。”


    “所以...”


    “所以我們要讓周舉人從心裏認為,我們該去上課。”這次葉寶珠沒說完,沈意就明白了未盡之意,撫掌說道。


    葉寶珠微微頷首,用孺子可教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原來這樣,李慧娘和何芳娘也都聽明白了,但是,這還有個最重要的問題:“周舉人怎麽才會認為我們該上課哩?”


    說出話的卻不是李慧娘,而是沉默寡言的何芳娘。


    何芳娘心裏也一陣火熱,她確實是哀求著來上學的,但她也是真心想學的,年幼的生活變故告訴她,世事變幻太快,唯有抓在自己手心的才是真的,既然來了私塾,就得抓住一切機會,盡可能多學,在這事上,她也格外積極。


    “這就是我說的,要從長計議的地方了。”


    葉寶珠又將話頭繞了回去。


    這次,再也沒人辯駁了,紛紛陷入沉思。


    “這都是幹什麽哩,你們字都練完了?”剛走進來的周娘子,見滿教室的學生一個賽一個的深沉,但這麽一群年歲不大的孩子,擺出這副表情實在讓人忍俊不禁,忍不住笑著問道。


    被周娘子的話驚醒,沈意等人紛紛收回心思,老實練字,如果課堂表現都不好,周夫子更不可能同意了。


    沈意擔憂的問道。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文中的內容是葉寶珠對於各家學派的了解,限於出身和性別,見識也有限,內容很粗淺。謝謝支持


    第28章


    這個從長計議,從長了很長時間。


    她們每日裏都在二進裏學習,和周舉人接觸的機會本就沒有,更別說觀察周舉人的性格,針對性地說服了。


    倒是這幾個人的感情,由於有著共同的目標,愈發親密了起來。


    葉寶珠見何芳娘也有著這份進取心,不似她想象中那般,來學裏糊弄個名聲好嫁人,放下了心中的成見,指點起了功課。


    至於李慧娘,她和葉寶珠本就沒有什麽大矛盾,隻是看不慣素日裏她對何芳娘的刻薄,才這般針尖對麥芒,現在葉寶珠跟何芳娘之間都已握手言和,李慧娘的成見也隨之消失,再也不陰陽怪氣叫著葉大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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